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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第十四章 世事全抛不忍回(二) ...

  •   【贰_回乡】

      坐上回溪镇的长途客车,如意才感觉如梦初醒。

      如今的客车早不同以往。车厢配备了空调、全部换作大巴座椅。唯一不妥的,就是车窗通体密封的结构,时间长了会使人晕车。排队将行李码进底仓,两人在司机后面的座位坐下。迟海说是除了中转站,车门偶有开合。就只剩下驾驶室窗子,始终开着。

      .
      车子绕了大半个城市,终于驶上高速。

      两个人都没吃早点,还好如意早起煮了几只鸡蛋。保鲜袋装着,放到包的最里侧。现在拿出来,刚好还是温的。递给迟海刚要接,却又被她握在手心里:“听说韩国人都用脑袋撞开鸡蛋,你要不要试试看?”

      迟海为难地眯起眼睛,“不要了吧。”

      如意执意叫他尝试,迟海只得妥协。闭上眼等鸡蛋来砸,睫毛倏地扫下,微微颤着。如意哪里真舍得砸他,拿起鸡蛋使劲往自己脑袋上敲了下,痛得眼泪都会挤出来:“哎呦,好痛。”

      迟海咂摸几声,替她仔细揉着。半响,才半心疼半责怪的说她:“以后别谁说什么都信,很容易受伤。”如意心头泛起甜蜜,顺势倚在他的肩膀。迟海笑着,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可我永远都不会骗你,更不会再离开你。”

      如意怔怔地望向他。

      窗外阳光甚好,客车开离城市远离喧嚣。高速公路有些堵,从这里能清楚看到高架桥上驶过的绿皮火车,伴随着微弱的轰隆声,一节一节地逃离视线。阳光柔和洒遍每个角落,迟海沐浴在交织的光影中,美好得不太现实。

      有些时候。
      再美好的诺言也抵不过一句“我知道”。

      ——我知道你爱我,而我同样深深地爱着你。

      ***

      春运中转站人很多,从车上能清楚看到大片黑压压的人头。距离开车还有一刻钟,带上随身行李,迟海被拉着向对面快餐厅走去。赶上春假,到哪都是人来人往。为图方便,如意早早就攥着零钱,回身问:“套餐还是零点?”

      问话时,身后被人狠狠地撞了下。

      迟海当即去拿视线扫他,只见那人带着帽子,帽檐很低。撞了人也不道歉,只是微扬起下巴,眼尾扫过迟海,匆匆挤进人群。迟海想跟上去,却被如意劝住说:“没事,就不小心撞了下。”

      “……”

      买了足够御寒的高热量干粮,回到车里的两人换了座位。迟海护如意在里侧,书包放在中间的空当。如意买的是全麦奶黄包,咬上好几口,才有一团半融化的奶油溢出来。抽出纸巾,擦着嘴问:“不好吃?”

      迟海不语,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屏幕中映出身后的画面。他指着画面中,末排靠右座位的年轻男人。如意一眼便将他给认了出来,这不是撞自己的人吗?居然是同回溪镇的老乡,想着就又咬了口面包,含糊不清地说:“没想到是老乡呐!”

      他叹着气:“他刚才想偷你东西。”

      “啊?”如意哑言,随即翻着包。见所有东西都还在,舒了口气“幸好证件都在。要是记者证、身份证丢了哪个,都够我跑一阵子的。”

      迟海无奈地笑着,伸手揉了下她头顶。

      .
      下车时,他们刻意留到最后。

      随人流下车,底仓取了行李。帽子男混在边侧,趁人不备时顺走了褐色皮夹。迟海拎着行李,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伸手握住了那只手腕。帽子男回头见又是他,眸底拂过愠怒。如意掏出证件,在他眼前一晃,随口道:“警察。”

      皮夹被缴。

      如意递还给小姑娘,说是她取行李时,掉到了地上。小姑娘千言万谢,拎着大包小包,跟朋友快步走了。长途车再开动,站牌下已经没剩下多少人。帽子男揉着手腕,如意这才注意到,那人的手腕被捏得直发青。

      终悻悻离去。

      ……

      儿时的她,认为溪镇很大。

      赶集从东走到西,要花上大半天时间。然而时隔八年,却又感觉溪镇其实很小。四周山脉绵延,溪镇像是被倒扣在井中的缩影。踏在雪道上,脚下咯吱作响,总能叫人将记忆带回从前。一路上如意指给他看,重温小镇旧貌。

      .
      到家时,门口早有人在等。

      林东笑着拎过行李,迎他们进屋。小院打扫得很干净,难得保留着老旧的痕迹。比如小时候,外婆亲手做得小扫把,还挂在墙上。人一旦离去,老物件便成为无以寄托时,某种缅怀的方式。于人于己,且得心安。

      “脉脉,家里来人啦。”被唤作脉脉的是个娃娃脸,从厨房掀帘出来。林东拦着她肩膀,介绍说“脉脉,我媳妇。”脉脉挺豪爽的,接着讲“你就是如意吧,东子高中同学?这位是……你先生?”

      脸颊一烫。

      “你好,我是迟海。”如意眸中满是惊讶,他竟默认了!迟海很自然地捏了捏如意的手,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位是……”

      “我是林东啊!我可还记着,那时候你小心眼,打算放学跟我打一架呢。印象太深刻了,高三补习!快四十度了吧,反正天特热。”

      如意刚想解释,却听迟海说:“我生了场病,好多事都想不起来。等有机会,你多跟我说说。”这话脱口,气氛有些尴尬。

      还是脉脉头脑灵活:
      “让东子炒个拿手菜,我带你们去卧室放行李。”

      ***

      卧室原先是都婆婆的,陈设几乎没动。

      脉脉走到窗边,关上了窗。刚换过气的屋子,带着清新的冷意。阳光透过交错的窗棱,洋洒到床头,晒在相靠的两只枕头上。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极淡的藕荷色,干净整洁。脉脉说:“这里平时不住人,所以没安空调。开着‘暖太阳’睡,不会觉得冷。”

      如意笑着说道谢,突然一愣:“屋子只有一间,我们两个……”

      “怕什么呀?”脉脉露出两朵酒窝,眼珠在他俩身上打量来打量去。忽然明白了什么,巴掌一拍“你们两个还没结婚?”

      迟海嗽着嗓子,解释道:“新、新婚。”

      .
      ***

      午饭后。

      如意带迟海随便转转。虽然除夕未到,各家各户却早已布置妥当。财神守门,倒贴福字。窗子上都是手工窗花,剪得千奇百怪。断了也不舍得扔掉,拿透明胶纸仔细贴好,粘在玻璃上。路过小卖部,也纷纷挂起红灯笼,被北风吹得左右忽闪。

      孩子们穿着新衣裳,跑到路边上堆雪人。眼睛是煤球,鼻头是烂胡萝卜头,手是两卷空直筒。极简主义,小朋友却玩得尽兴。

      迟海搓起个雪球,使劲向房顶扔去。只听“喵”一声,惊起两只野猫,弓着身子飞蹿。两人笑得特别开心,外人看来就像两个傻瓜。小镇交通闭塞,不通车。在路中央跳起舞来,都无所谓。

      所以她说:“溪镇是个特别自由的地方。”

      买了杯温突突的奶茶,边走边喝。迟海配合着如意的步伐,有意放慢速度。并肩走着,两人都没带手套,唯一的好处就是——随意秀恩爱。口袋里,迟海握着她的手指:“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如意想了想:“赶猪。”

      “赶猪?”

      “小时候没得玩嘛,所以我们就赶动物跑。你看到的那只猪呢,是我获胜的奖励。好像那时候有个男孩喜欢我,比赛成心让着我。为了我开心,还把家里的猪仔送我。他妈妈为了这件事,让他吃了整整两个礼拜的素。”

      迟海半眯着眼:“那你还给人家呗。”

      “现在的我,或许会。”如意很是认真地在想,“可是,在以前这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你不知道我有多宁,翻墙爬树我干过,还打过架。我仅有的五次架,三次都是为了替你出头!”

      迟海表示质疑。

      “你是从外地搬来的,很多孩子都欺负你。而你又生得柔柔弱弱的,大气都不敢出。身为姐姐,当然要为你出头啦。”语速逐渐放慢,如意望着迟海笑了笑“或许……你最初对我并不是喜欢,而是习惯。”

      “现在喜欢不就得了!”迟海伸手,搓着她冻红的脸。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阳光中好看得不真实。他靠近她,额头抵着额头,声音萦绕在呼吸间“我喜欢你,非常非常的喜欢。这样确定了吗?”

      ——笨蛋。
      如意的笑容,很满足很灿烂。

      ……

      ***

      除夕,两家人聚在客厅吃团圆饭。电视里放着春晚,大家被小品逗得前仰后合。林东的父母都不在本地,而脉脉也因为有了小宝宝,不愿再在路上颠簸。

      林东私下告诉如意。那年他高考发挥失常,白浪费了E大推荐名额。结果只能在溪镇外,不远的小县城读了大学。幸好,在那里遇到了脉脉。两人谈了整整四年恋爱,然后结婚。毕业回到溪镇做小本生意,日子还算过得不赖。

      “所以说,失去了什么都不要沮丧,上天会将最适合你的留给你。”

      林东的话,深深刻在如意心头。

      .
      之后的几天,如意去山上给父亲和奶奶上了坟。除去杂草,摆上糕点和水果,在心里将所有要说的话都倾诉个遍。最后又拜了几拜,这才同迟海回到了家。进门时,隔着帘子便听到屋内热络的谈话。

      是一对陌生的夫妇。

      “来,陈叔他们就等着你呢。”林东把如意带到两个陌生人面前,介绍说“大约一年前,陈叔找到这里,问曾经是不是有个孩子住这儿。打听清楚了年龄和性别,陈叔要找的人就是你。得知你下午就要回去了,这不就赶来了。”

      如意印象中,与二人并无交集。

      “你叫如意?”陈婶有些激动,握住如意手的时候,眼中竟闪烁着泪光“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25岁。”

      陈叔叠声道:“没错没错,是她!”

      如意有些摸不到头脑。下意识地抽出手,站到迟海身边。不知为什么,她对陈氏夫妇有种与生俱来的抵触情绪,不想靠近,甚至不想了解更多。正想着,却见门被猛地向内推开,乍泄的刺眼阳光,猛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是你——”

      迟海愣住,如意也愣住了。

      “来来来,”陈叔推着年轻男人上前,憨实地说“叫姐,快叫!”

      世界真的如此小吗?如意反问,他偷过她包一次,被她逮到“犯罪”一次,这居然又在这里见面了。算起来,他们来溪镇不过三天,居然与他三番两次地相遇……这概率还真不是一般地小呢。

      他很是不情愿:“她是谁啊,凭什么叫?”

      “榆木疙瘩,”陈婶揪着他耳朵,硬生生地叫他给如意鞠躬,“这是你姐姐,亲姐姐!”

      如意腿有些发软,大概是早饭没吃,犯了低血糖。

      “如意啊……”陈叔为难地开口,手因为紧张而不安地在身前搓着,“其实我们是你的亲生父母,自从把你放到雨棚,我们一直都在后面看着。但愿有人愿意收养你,还好有个好心人将你抱走,这才安了心。”

      迟海的目光灼人,压低声音:“请您别说了!”

      “我们也是没办法,头一胎是女孩,我们真的没办法……”

      如意感觉整个人都软了,只好撑住身后的椅背。调节着呼吸,让自己挺住。眼前的二人,面色苍白目光哀怨,脱口此番说辞,着实叫人心烦意乱。

      “想当初,呵呵。”

      ——想当初狠心将襁褓中的婴儿遗弃,如今又来做什么。难道是因为年岁大了,儿子又指望不上,才翻过头指望我?如意惨笑,他们的出现令她感觉不到丝毫的幸福甚至是惊喜,只有愈来愈深的厌恶与恶心。

      攥紧迟海的手:“小海我们提前回去,好吗?”

      “我扶你回去。”

      “等一下——”陈婶拦住如意,硬生生地将儿子塞到她身前,“你看看,这是你弟弟。你们俩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骨子里留着同样的血,你都不看一眼吗?”

      迟海刚想发作,如意却丢出冷冰冰的回击:“如果……我跟他留着同样的血,我都如意宁愿把血抽干,还给你!”

      “你这娃子心好狠喽,亲爹娘亲兄弟都不认的!就算我们之前欠你的,你也该顾及手足情的嘛,弟弟没啥子做错,你怎的就连他都不认?”陈婶不知操着哪里的口音,满口哀怨。

      “顾及?谁有资格跟我谈顾及!生下我,是女孩说丢就丢,说弃就弃。如果那晚爸没把我抱回家呢,或许我早就冻死了。也好,你们的目的就达成了。”如意忽地揪起弟弟衣领,猛地向后搡去“是像这样吗?带着恨意,责问老天,为什么头胎不是男孩!”

      “劝你别太过分!”他也急了,挥起拳头冲向如意。

      迟海护如意在身后。
      伸手指在他鼻尖,一字一顿:“别逼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第十四章 世事全抛不忍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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