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十二章 佛渡我心佛空叹（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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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_往事】
一百多双齐刷刷的视线，如意有些不习惯。PPT辅助讲演，令她定了心神。自我介绍后，礼堂关掉前半截的灯。演示幕在斜右方，发着盈盈光亮。灯关着，台下静默，她索性自讲自听。讲到一半，电脑故障“哔”地一响，和演示幕一同黑掉。
偌大的教室，像沉入深海的游轮。
院领导愠气喊开灯，礼堂随即恍若白昼。互动环节，发问的大多是新生，实战经验和理论知识两空，问题出来经常令全场啼笑皆非。如意逐一回答，几番下来，台下再次安静。她哈腰去拔U盘，却见一高个子男孩站起身，问：“请问Autistic disorder症候群，日后能成为记者吗？”
——Autistic disorder，孤独性障碍又称自闭症。
答案无可厚非，台下开始喧哗。那男生站得笔直，羽绒服是波司登的，款式很旧。他脸上毫无玩味，直直地瞧向都如意。
如意回答他：“PPD人群患有社会交往与交流障碍。极少能够用言语进行交流，对话题的创造性几乎为零。这种程度，不具备成为记者的最基础能力。”
身后有人推了男生一把，险些跌到前排去。他战兢地站稳，正打算坐下。如意却在这时又开口道：“但是，大多自闭症患者都有超出常人的技能。比如最近很火的一个速算天才，他就是PPD患者。或许大家心中，记者的形象无非是‘采写编’。但在还原真相的同时，观点切入角度更为重要，一篇优秀的稿件不是聊天聊出来的，而是你能拨开迷雾，找到专属自己的切入点。”
如意顿了顿，指着胸.口：“记者，能说会道固然重要。若是不分黑白，颠倒歪曲真相，那么他就是躯壳，是死人。”
死人论颇受学生追捧，很快便又有同学提问：“感性是人类本能，但报导要求客观理性。请问，身为记者该如何权衡感性和理性呢？”
居然是钱宁，身旁坐着欧阳霖。
她沉着眸子，就像在打量莫不相识的陌生人。如意只匆匆瞥他俩一眼：“我想说，记者的工作环境较比特殊，对理性的要求近乎苛刻。事件中，你的处境或许是生离死别，或许危如累卵。但标准唯一，那就是收回你的眼泪和恐惧。感性可以，但绝不能拿感性托词，片面报导。因为记者身负的责任，是传播而非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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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后。
没再与领导们寒暄，如意趁乱走开。两大礼堂同时散场，校园立刻热闹非凡。操场上打篮球的，拼计时赛的，各种京骂排山倒海似的涌来。经过二礼堂时，如意从半掩着的隔音门望见了宁泽正，他站在演示幕上，为同学做解释指导。
她被人挤进了门。
女生们鱼贯而入，甜甜地叫他宁学长。宁泽正点头示意，不难发现站在门旁的都如意。他叫同学们等下，只身走下阶梯，与她擦身而过，关了门再次回到讲台，继续他未完成的讲解。如意怔住，他……是有意的。
又过了一会，都如意接到学生会电话。说是院领导打算合影，顺便聚餐。地点是E大西门不远处的鑫叶轩，一家挺高档的中餐馆。她没理由拒绝，只好逢迎。
转身之际，心乱如麻。
却殊不知宁泽正默望她背影的方向，良久。
***
鑫叶轩清雅别致，内堂仿古装潢，单间都被冠上儒雅的名字。如意走进“水榭阁”，院领导们随后来齐。如意被安排在系主任身边落座，那人还记得她刚入校时不合群，为此班长三番两次地找辅导员，辅导员没辙只好来找自己。
他问她，当时你为什么会怕跟人相处。如意不做过多解释，过去时，现在也是。打太极道：“这么多年过去，早不记得了。”
众人一笑而过，推杯换盏。
宴席过半，如意突然感觉身后地板抖了下，随即竹质屏风被向两侧推开。屏风后，赫然出现医学院那群人，与她背对而坐的，正是宁泽正。也不知是那边院领导脑子搭错筋，竟要拼桌吃，说是就当E大校友聚餐，大家随意。
……可这，哪里随意得起来？
双方请来的都是本院最杰出的校友：
一个是外科医生，一个是记者。
医学院是E大首屈一指的招牌学院，院主任撺掇两人认识。举杯走到这边来，见如意喝的是果汁，皱着眉说：“泽正啊，大家都是校友，来认识下。”
如意站直的双腿发僵，一头雾水。
现在是她要佯装互不相识吗？正想着，宁泽正则是先伸出手，与她握了下。笑容沉稳，嗓音依旧喑哑：“你好，宁泽正。”都如意微怔，却笑容得体：“你好，我是都如意。”两人交流自此结束，各干各的。这边，如意清晰听到他在被灌酒。举杯放下，举杯再放下。
校领导灌酒技术高超。
她也是到最后才知道，原来领导们喝的是白水。
好不容易熬到会餐结束，宁泽正明显喝多了。医学院领导说下午有会议要开，正为难着。都如意首当其冲，揽过送宁泽正回E大取车的重任。双方院领导自然很高兴，结账走人。“水榭阁”只剩下他俩人，格外安静。如意唤来服务生，叫他准备一杯蜂蜜生姜水，并嘱咐一定要用生姜。
宁泽正喝下，口中辛辣。
撑着站起身，却见桌上杯盘狼藉，人走屋空。他拎过衣架上挂的外套穿上，赭石色的长款呢子大衣，有些薄。如意的影子，被格子窗外的阳光映到墙上，埋在外套领子里的长发，被静电弄得有些炸。
如意有些茫然：“喝那么多，做什么？”
“难得他们开心，”宁泽正抄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头却在这时猛地炸痛。硬撑没吭声，只是紧皱着眉，抬手在太阳穴揉了下。如意反问他，你难道不知道醉酒有多危险？宁泽正嘴唇有几分干涩，“胃溃疡、大脑皮质萎缩、周边神经病变、肝脏受伤……都如意，我是医生。”
她被话噎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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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E大后，宁泽正不能动车。便给朋友打电话，叫她过来接人。送他安全抵达，如意的工作就完成了。天气太冷，没戴手套的她，双手被冻成了僵猪蹄。如意搓着手，哈着气说先回去了，回家别忘再弄杯蜂蜜生姜水喝。
宁泽正顿了顿，忽而说：“等等吧，一起走。”
他似乎恢复往日的模样，可都如意却心里头难受。干嘛呀，先装陌路人，现在又是柔声挽留。唱哪出，若即若离还是欲擒故纵？
“不用，你朋友我不认得，免得尴尬。”
“是康澄，你认得。”宁泽正手插兜，声音低沉。不知为何，她直觉他哪里不对劲。就像是他被蒙头罩了层霾，模糊不明。宁泽正又看了眼时间，转头对她说“陪我走走吧。”
……
……
两人沿着林荫道，两旁都是光秃树干。如意记得，夏季的E大特别漂亮，尤其是被誉为“情侣桥”的林荫道。十对情侣，八对都是从这里走到牵手的。男孩女孩手牵手，好像永远不到尽头。无需言语，心灵相通。
宁泽正步伐极慢。
到第三个树坑时，倏地站定。
……
九年前。
他初见她时。他读大三，21岁。她刚入校，18岁。
都如意梳着短马尾，像兔子尾巴。宁泽正记得她比新生，晚到了整整两个月。爽朗的夏日，林荫道洒下点点光斑。有个瘦削身影，背着巨大的书包，两手各提着编织袋，走起路来，哗啦作响。
E大几乎没有不拉行李箱的新生，因此她的模样，深深的撞进宁泽正视线中。
宁泽正是解剖学实践最棒的男生。那双颀长骨节分明的手，被盛赞为“神之左手”。校园BBS，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关于他的帖子，且回复量巨大。大三那年，他决定拿下双学位。那时候心理学专业较为冷门。
他则选择了通过率最低，纯外语授课的《变态心理学》。
教授布置课题，寻找特定的研究对象。同学们大多到特殊人群机构去找，而宁泽正却瞬间想到，那日林荫道的都如意。他观察她两个月，上课、休息、吃饭……了解她回避与人近距离相处，畏惧红色、厌恶鲜血和任何爆破音。
他尝试用各种方式接近都如意。而她更像是黑洞，剥不完神秘。终有一日，宁泽正放心大胆地站在她身边，谈笑风生。然而……都如意却不了解，她只是他的患者。在他的研究室，有满白板的分析报告。
宁泽正得以顺利保研，多亏她。
***
康澄说的没错：
得知真相后的都如意只剩下恨，不如早断。
母亲恬易楠说的也没错：
若出尔反尔，康恬两家势必扯破脸势不两立。
可错的人是谁？没错，是他选择了最错误的开始，以至事态发展到覆水难收。如今，她就站在他身旁，半步之遥。他的秘密将自己包裹成茧，宁泽正能做的，仅是远远而望。年少轻狂的谎言不能拆穿，爱到疾首的真相不能倾诉。
宁泽正走近栅栏网，伸手穿过那六菱形的镂洞。栅栏网发锈，生硬地刮蹭着他的手掌。九年过去，他的手指依旧颀长，只是长久执刀，指腹生了薄茧。
手术台，生死离别稀松见惯。
但他却无法转身说再见。执念太重，记忆种种放不下。跑回美国与彼此熟悉，却从未相爱的女人，宣誓相伴终生，他只能抱歉。——这不公平，于康澄还是自己。
……
“泽正，宁泽正——”如意见他出神，伸手拍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如意站在逆光中，冬日的阳光将她轮廓镀上一轮金边。她还是初见时的模样，真挚清澈。宁泽正挥挥手：“没有回去吧，康澄该到了。”
每段告别，都该有个悲伤的伊始。
譬如，此刻。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十二章 佛渡我心佛空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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