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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第七章 若教眼底无离恨(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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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_出逃】
那晚后。
都如意主动请愿。Y市出差,接受为期三周的军事化职培课程,主编麻利首肯。临近春节,全社压根没人愿意去,何况是军事化管理。如意自告奋勇,包括杜俊在内的同事们,对她这种“牺牲小我,拯救大我”的行为,表以崇敬。
一出主编室,同事们一窝蜂似的拥来。求她带当地特产,或者民俗挂件之类的东西。恨不得,让她整理出一本《Y市旅游指南》才好。韩念梓实在看不下去了,挤开熙攘的包围,挡在她跟前,打抱不平:
“唉,我说同事们。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买什么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何必让都编跋涉千里,给你们带一堆‘防腐剂’回来!再说了,你们要针对Y市民俗这么热衷,干脆自己去嘛。”
姑娘们兴致索然,唠叨着回格子间去。
如意也没多说,到茶水间准备冲杯咖啡。水温不足,红灯始终亮着。她半靠在圆台等待,手底不时发出“咯吱”声响。不觉间,手指已将条装咖啡从头捏到尾,好几个来回。
门突然被拉开,吓得她一惊,却见是韩念梓端着茶杯进来。见水没开,也拉出椅子坐下。如意依旧在捏咖啡袋,咯吱声不断。比起格子间,这里煞是静谧。阳光从小飘窗洒进来,不炽烈却足够温暖。
“都编,你看过‘爱情公寓’没?”韩念梓总爱问莫名其妙的问题。
“看过一点。”
——我没耐心和她东拉西扯,索性回答得模棱两可。这里……准确来说是世上,再没人会清楚我的心有多疼。微博大V说的真犀利:别轻易扒伤口给别人瞧,根本就没感同身受这说法。是啊,道理我全懂。可还是难受,小海的话像冰柱,被扎破的地方淌着血。血的滚烫包裹它的寒。血很柔软而它却强硬,坚不可摧。
“我觉得关谷神奇演的特棒,一口外地口音的日语。哎,你还记得他特经典的台词吗——我分分钟切腹自尽!”韩念梓说得兴致盎然,可听到如意耳中,竟全是聒噪。心情很糟,她萌生想走的冲动。却又听她说,“还有还有,他常到便利店捏方便面,整个货架都被他承包了……”
“韩念梓——”不该发脾气,也不该抬高音量。如意勉强挤出笑容,这时控温箱徒然红灯转绿,她取了只杯子,撕开包装袋。无奈用力过猛,浅灰色咖啡粉,溢出许多。如意暗骂句脏话,侧身让道给韩念梓,“你先来吧。”
“都编,你压力很大是不是?”
——我竟如此明显吗,连韩念梓都了然于胸。看来,我真不擅长伪装。回想这些天,自己的状态始终不好。校正版面,连错字都放过了。怪不得杜俊那光头,会问我是不是失恋了。呵,这话真可笑。恋爱连萌芽都没有,哪来的失去?
去Y市,就当散心也好。
如意重新撕开条咖啡,这回格外小心:“没有啊,我看是你最近太闲了吧。有多余的经历,就请韩大小姐您多放注意力在本职工作上。我问你,最近一期的时事观察,为何迟迟不上?”
韩念梓很委屈,指着自己的黑眼圈说:“前天开会,大BOSS说那栏目的受众呼声太低,必须改版。昨儿刚拿去给企划组……那天晨会,都编你也在的好不好?”
——天呐,我竟毫无印象。
“那行,我向你道歉。”如意上前冲咖啡,离近了才发现她除有极重的黑眼圈外,额角居然有小片淤青。脑子里,猛地回忆起那日韩念梓和一群纹身男,出现在7-11前的场面,便又横冲直撞地问“这里,怎么回事?”
韩念梓不以为然,“磕的,不是准备搬家吗。挪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桌子角了。该死,我分明抹了隔离粉底哒。都编我跟你说啊,搬家时真的要小心……”
她又准备侃侃而谈,冲好咖啡。如意适时将她打住,算是怕了她。面临出差,自己还有些事情要交接予她。倘若这三周,韩念梓能不给她添麻烦,不把事情办砸,就阿弥陀佛了。
“以后小心点。还有搬家的事,等我回来吧。房租什么的,微信给我。我在Y市直接转账到你卡里。对了,银行卡也顺便发给我。”
“都编——”
如意头痛,扭头看她:“说!”
“到时候,在家里咱俩可就平级了。我不喊你都编,换你也叫我亲切点。成交?”
这句是近些天,如意听过最可乐的话,心情竟有几分明朗。其实韩念梓除了懒了点,办事效率低了点,说话冲了点,也没什么不好。与小美相比,她那股子凌厉劲,和曾经的都如意,蛮像的。如意站在茶水间,语气见缓答道:“好,服你了。”
.
***
抵达Y市,已是三日后。
如意在北方长大,对南方了解甚少,仅有的一次还是上大学。那时整个新闻学院都被调去香港,做交流学习。记得也是冬季,北方数九寒天,南边却只需穿件薄单衣。大太阳将每个未见过世面的孩子,心都晒化了。
Y市虽不及香港,却也华灯璀璨。飞机晚点,车场等候的大巴司机,明显不耐烦。见人陆续上齐,还未等坐稳便给油离开。众人低呼不满,但很快就被周遭风景吸引,没了抱怨。如意所在新闻社,仅有一个名额。因此在住所分配时落了单,被安排到把角的那间房。这意味着,未来三周中,她将有充足的时间来独处。
或者说,疗伤。
……
职能培训与大家想象中的样子,差距甚远。每早清晨六点,美梦则准时被哨响扰醒,下楼集训。每人表情出奇一致,睡眼惺忪,昏沉迷瞪。先是围着场地慢跑两圈,再去用早餐。讲座大多安排在下午,不幸的是午休前中饭后,同行们还会被召集到基地操练。内容更好笑,是念书时的广播体操。
——真没料到,中学时的《雏鹰起飞》和《初升的太阳》,现如今仍是经典,拿来被老一辈的我们,反复咀嚼。
几天下来,起先在飞机上对这片土地的新鲜感,消失殆尽。基地没有WiFi,他们像被砍掉四肢的囚犯,生不如死。每天的信念,无疑就是下雪吧……可南方哪里有雪?退而求其次,那下雨便也是好的。然而,天公不作美,日日艳阳高照。
远离E城,远离喧嚣和杂念,日子清净辛苦。于她看来却足够珍贵,每晚都会穿得厚些,围着基地慢跑,跑到肺都快要炸开,跑到双腿像灌了铅一般的沉,她告诉自己:忍耐吧,再忍耐一下子。
——郁闷的情绪用跑步代为发泄,对我而言治标不治本,但也能得到片刻的痛快。早说过,每人发泄郁闷的方式是不同的。欧阳霖选择到夜店狂舞买醉,而我讨厌嘈杂,受不了低音炮的轮番轰炸,所以选择运动。眼泪变成汗水蒸发,聊以慰藉。烂俗偶像剧就爱这么演……原来我,也不过如此。
南方的冬季,终归会冷。尤其是到深夜或凌晨的时候,自从来到Y市。如意极少早睡,更多的时间,她会坐在小窗子前写日记,或者在喷头下淋浴。花很久的时间,去做这些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
——我想,这是疗伤的插曲。
花一段时间,来往复过去的记忆。好比是踩过沙哈拉沙漠,脚印会随着大作的狂风,消失掉。唯一不会抹去的,是消失后再次出现的人。如意将它们比作化石,风化后,是会更加清晰,愈加刻骨。相比当初自己毅然决然的离开,迟海远比她要心狠,他将她的存在,一并抹去。七年后,简简单单的用句“我并不合适你”,宣布胜利。
——或许我不该抱有期望吧,这条路无尽黑暗,我走得好累。
……
呆在Y市的最后一周,如意接到了宁泽正的电话。
刚刚跑完步,坐在冰凉的橡胶跑道上。拧开瓶矿泉水,猛灌了几口。想必声音还在喘,接通电话的时候,宁泽正那边头一句就问:“我怎么听你在喘啊,气候不适应?”
“没有,在跑步。”
宁泽正笑了。远在异地的如意,似乎能想象出他笑起来的模样。一脸无邪,牙齿很白很整齐。可就算他笑出朵花来,也不是她要采撷的那枝。但他的笑却能让她心安,起码有个说话的人。
“大晚上还在跑,当心小腿长肌肉。”他的声音,颇感疲惫。该又是刚从手术台出来吧,想着他疲惫不堪地坐在沙发,头仰在靠背,闭着眼却不忘给自己来电,如意为之动容。
“你是不是刚做完手术?不用担心我,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吃的饱穿的暖,平日没事就来跑跑步。这里场地都是专业的,而且免费。”
“我没在医院。”
“哦,”如意望着星空,努力不做聒噪的女人。今晚的夜空好美,星光璀璨。不过,任何美好的事物,独自欣赏总感悲凉。她突发奇想,想拍张星空传给他。便说你等下啊,忙照了张发送过去,问道“收到了没有?”
宁泽正也让她等会,片刻才答道:“没有啊,可能是信号不好。”
都如意便又让他等,调开发送记录。才发现,方才竟手抖点错了名字。微信中同样设为“标星”用户,她却错将星空发给了迟海。她的心立马被提到嗓子眼,感觉好像自己又一次的,翻过那堵不可逾越的墙。
迟海主页没动静,只有张照片沉寂在对话界面。
——我干了些什么!都如意啊,都如意你好蠢!
“我还是没收到。”他说。
“哦,是信号差。我再发一遍……”
“没关系,到时一起看好了。”宁泽正的话,使其一愣。如意半响没做声,宁泽正觉得大概是自己表述太牵强了,于是补充道“我在机场,马上就要登机了。”
“你也要出差?”
“不是,”就在宁泽正回答时,如意听到了候机楼的广播。声音嘈杂,各种人声、行李声乱入。接着听到‘哔’地一声,是登机牌扫码。行李的滚轮声始终伴随着话筒,如意听得很真切。走进甬道,他终于开口“我来找你,现在。明天见吧,今晚做个好梦。我准备登机,不聊了。”
一串忙音溢出话筒。
如意惊讶地作不出声,握着手机的手无休止地抖。她莫名的恐惧,却又不知是为了什么。似乎,冥冥中有些事情要发生,不可逆转。
回宿舍的路上,手机又噔啷一想。屏幕上,是微信推送。没多想,她便点了进去。迟海头像那里,有个红色的数字1标识。他只回了四个字:
——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