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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六章 花开花落花如梦(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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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_情理之中】
两人走进饺子馆吃东西,老板娘很热情。过了饭口,因此人并不多。他们挑了个把角的位子坐下,面对面。几个店员正无聊地坐在后排,播着频道。音箱里传出不轻不重的对话声,响在如意头顶。
迟海夹起一只饺子,热腾腾地冒着白气。
他还是老样子,拿筷子总爱拿得很高。听村里老人说,筷子拿得远的孩子将来离家远。这话,果真没错。他们背井离乡,坐上充满异味的大巴车,望着陌生城市的车水马龙。最单纯的忐忑与期待,早已变为习惯。
下巴抵在掌心,如意怔怔地看他。
就像怕自己稍有不小心,迟海就会从她生命中再度消失。好几次想开口,问他过得如何,怎么搬家也不联络。可思念太久,对话就变成奢侈。好比饿久了,也索性让肚子空着。迟海见如意迟迟不动筷子,而自己跟前这盘所剩无几。说是尴尬也好,客套也罢。他也停下,他的声音没有变。依旧孩子气地问:“你怎么不吃?”
“我不是很饿,”她笑了笑,好几年她都没这么开心过。眼睛弯月般眯起,甚至暴露了眼角的细纹“这盘也给你,来趁热吃。”
“我吃好了,其实这次是……”
“老板娘,香辣春笋怎么还不上?”如意刻意提高声调,她对快速进入主题的对话,是畏惧的。只不过,老板娘看不懂眼色。她亲自上阵,上了小菜还弥补了一听罐装可乐,“谢谢。”她知道,再也没法阻止迟海开口。
“我……去找过你。”
如意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哈,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呢。”
“昨天你下班的时候。”
“哦,这样啊。你该给我打电话的,我24小时开机!”
“那晚,你男朋友接你……”迟海语速很慢,“我不好打扰。”
男朋友——他说的是宁泽正?昨晚他到单位接自己,都如意记得因为堵车,自己在寒风中等了他好一会。难道那个时候,小海就在某个地方看着我?这个想法,无疑使她兴奋。原来,他也在做她同样做过的事情。
“我是我大学时的学长。”
“上次你说你是如意,我认识的那个。”迟海特意重音在定语上,想必是在强调他的所谓“可我没印象。”
“没关系,会想起来的!”
“说来听听。”
迟海的眼神如此恳切,如意无法拒绝。虽然那段回忆像是刀割斧砍,每经提及都心如刀绞。但她却依然复述起,那段清澈简单的曾经,仔细的认真的。讲到两人的相遇,讲到帮他从高年级欺生中脱身,讲到他俩的玩闹,讲到朝夕相处,讲到他一挑七被小混混打到住院,讲成人礼前的约定……
他听得很认真,也会皱眉点头。迟海缺失了99.99%的记忆——医院里俩人突如其来的吻,气宇轩昂的承诺,两人分饰耳机听过的陈奕迅的歌。其实如意遗漏了一点,弹弓。
所以当迟海提及弹弓时,她多少还是欣慰的:“那弹弓呢,也是你送我的吗?”
“没错,是我。”如意隐隐自豪,这是唯一两人还能保持牵连的东西,“我要你学会将防卫,来对付别人挥起的拳头。”
“还留着?”
“嗯。那……”迟海纠结地看着她,捏得骨头咯咯响“我们是?”
——我们是什么关系
如意语塞,深深地将他看着。只感觉心底压抑得难受,径自夹了段春笋放进嘴里嚼着。真辣,辣得眼泪都要决堤,心里搅着作痛。辣汁呛到了嗓子,随之咳嗽汹涌而来。她哈下腰去捶胸,悄悄撩去眼角的泪水。
是呀,我们算什么?玩伴、朋友还是恋人?似乎恋人还不够格,谁都说不好儿时的喜欢,时隔七年会演变成什么。酸奶保质期三十天,装饰饼干保质期十二个月,那爱呢喜欢呢?
……
那顿饭吃得并不尽兴,临走时迟海留了号码给她。说是会联络,而如意也再次重复着,手机24小时畅通。其实不单为了迟海,身为记者,她不得不这样做。出门时,栗色短发女人又晃进她视线,欧阳霖嚣张,目光仇视。死死地斜瞥都如意,又走到迟海边上,一把挽起他的胳膊,做样子给如意看。
如意自然感觉目如针扎。
“你怎么来了?”
“呵呵——”欧阳霖讲着当下最委婉的粗话,皮笑肉不笑的“我还要问你呢!”欧阳霖天真得有些过了头,自以为是地将迟海归为己有。任何靠近者,都是敌人,都要用带刺仙人球拽过去,因此对如意也如此。她开口问:“这位姐姐,上次您纠缠一次还不够,这回还倒贴呀?”
“欧阳霖,你嘴有没有把门的!”迟海有点气。
“谁让你丢下我,跟这个女人跑的!要不是我把手机忘在你背包,或许你还跟她浓情蜜意呢!迟海,你没良心!七年了,我对你怎么样,你心知肚明。你对我的态度,你也清楚。我看你是想那个被自己捏造的人,想疯了魔怔了!随便是个女人,随便冠上‘如意’的名字,你就忘乎所以了!”
欧阳霖说完这堆话,喘着粗气。
如意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目光冷涩。看不出到底有没有生气。她当然没有,或许放在以前她势必会教训这个没礼貌,不知分寸的丫头。但现如今,她不会也没兴趣在大庭广众出糗。
于是她颇具风度地冲迟海露齿一笑,“小海,我等你电话。”掉头离开这片是非。身后欧阳霖死缠烂打,喋喋不休。如意嘲讽地哼着,怪不得迟海会想逃。这样的喜欢,攻击力未免也太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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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她不太熟,导航又不准。她只得顶着风,天桥爬上爬下,这才知道42路公车挪了站。公交进站口,压根无车可打。她只得沿着便道,在发廊经理夹杂山西口音的“立正”指令中,一路前行。
等车时,如意又看见那张B级通缉令——公安局正在侦办“4•17”,特大销售淫/秽/光碟的主犯嫌疑人在逃案件。如今到处都挂着那家伙照片,想忘了都难,她刻意向旁挪了几步。不愿去想,心里头那张,已泛了白的通缉令。
“警方一定会抓凶手归案!”——她不会忘记欧阳明承诺过的。多振振有词、正义凛然!可是……人呢?等待的七年,终是竹篮打水。让张开的心,落满灰尘。
***
出来时急,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如意想着,该打个电话回社里,关心下稿件情况。省得第二天,又被叫去谈心。拨通韩念梓号码,响了几声。彩铃“我不是你的狗”,却在她背后响起。
“居然还真有跟这丫头合拍的人。”如意嘟囔着,随声源回头。
却见韩念梓就真在那儿,便利店门前,背道而立,身旁围着三两个人。那群人,大冬天剃着光头头,后脖颈上还刺着花花绿绿的纹身。他们怎么混到一起的?正想着,电话通了。
“喂,请问哪位?”声音听着还挺开心。
“我都如意,你在哪里?”
“哦,都编呐。得罪得罪,我跟外边呢有事?”那边,韩念梓看似在等人。不出一会,果真又走出个不大的女孩,打扮成熟。他们说些什么,如意听不清。想必是韩念梓将话筒捂住了。
“哦,对!我也在外面呢,看见你了。”
话筒那边没声了。韩念梓四周望了望,看见在广告牌后等车的如意,便挥了挥胳膊。对同伴们说了几句,就挂断电话,匆匆跑来。拎着7-11口袋,掏出个刚加热的三明治,问:“吃不?趁着热。”
“谢谢不用,他们是谁?”如意指着那群人背影问。
韩念梓倒着手,剥开它。热气氤氲,透明包装蒙了层雾。迅速凝成水珠,弄在她手上。一口就咬掉三分之一,见如意微皱起眉头。她囫囵地抱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饿死我了!你托(说)他们呀,我盆(朋)友。”
“你女孩子家家的,交往要小心。不知根知底,别轻易混在一起,小心吃亏的是你呀。”
“Copy That,主编大人!”韩念梓吊儿郎当,如意也懒得跟她闲扯。工作上,她是她上司,生活中她就没必要干涉人家私生活了吧。如意也觉着自己越权,索性闭了嘴,等车。
“他们对租房的事很在行。哪里租金便宜,哪又交通便利,各个门清。我总不能净住宿舍吧。八人间,瓜子皮磕一地,内衣内裤还乱挂,我算是受够了!”
“你想租房?”如意心动了。
“租不起哇……”韩念梓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又灌下半瓶维他命水。像是充满电的阿童木,伸直胳膊“打算合租呢。”
正说着,出租车打着侧灯在岔路口停下,等着她俩上。韩念梓小跑着,拉开车门。边招呼如意,边喊“赶紧的,这边不让停车”。钻进车,如意搓着冻红的手指,说——“那就咱俩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