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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四章 为谁寒露立中宵(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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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_信任】
下午。
迟海到消防大队领了处分。与设想的无异,打架触犯军纪,造成不良影响,大队内部早已传开。几个交情好的兄弟说“我等着你小子回来”,也有阴阳怪气的咒他说“违纪处分哪会轻易撤掉?”他们都没说错。无论怎样,这都在他档案中戳下一记浓墨。
说好听些,是停职半年思过。
但光凭这句,就将他之前吃的苦、受的罪,彻底抹杀。
搬着箱子出来时,天刚擦黑。街道来往都是接孩子放学的家长,雨雪天气使柏油路面结了层坚实的冰,自行车会小心绕过冰面,再从迟海身边“嗖”地骑走。十一月的尾巴,天气冷得怕人。孩子们被羽绒服撑得像只球,就连上辈子积了德的宠物,也罩上了冗厚的卡通装。
这种鬼天气,连乞丐都宁愿窝在地下通道。
电话响了,话筒传来欧阳霖的声音:“喂——我被欧阳同志禁足了。你那边还好吧?”
还好吗?不,是很不好。
现如今他的落魄还不是拜欧阳大小姐所赐。她简简单一句“被禁足了”,就能轻易将整件事OVER。可他却要背负大队和母亲迟彤的双重压力,单凭“还好吧”三个字,又该让他如何作答?迟海见前边有个背着麻袋翻垃圾桶的老妇,便把零钱全都掏出来给她。随之敷衍几句,就挂了电话。
没成想,那老妇还记得迟海。
早在半年前,她家失火,火势不大却还是烧干净了她积蓄。
他还记得,老人拼了命的也要闯进火海救出唯一的全家福。当迟海将相框完璧归赵,老妇感激得痛哭流涕。说这合影是她唯一的念想,儿子原本外地务工,转年却莫名患了失心疯。谁都不认得,最后消失在E城人海茫茫。为此大队特成立慰问小组,逢年过节就会去探望。
“阿婆,天冷了早点回家。”
老妇笑得满脸褶,“趁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就多捡点。迟警官,你快把钱拿回去,阿婆不要。”
“阿婆您拿着,往后可能很难再碰面了。”迟海执意把钱塞给她。听她一句迟警官,迟海的心被微微刺痛着,“天冷记得多加衣。”
老妇目光柔和地望向迟海,只觉得这孩子心太善。也不知是好是坏,外面世道变了。世人好坏不分,太过心善或许是阻挡他前行的阻碍。她叹了口气,继续埋头翻空水瓶,却发现地上躺着一张崭新的名片,该是刚掉的。
“迟警官——”老妇佝偻着背,快走几步追上“这是你掉的吧……”
迟海握着名片,上面被雪水浸湿了边角。黑色宋体,正中印着都如意的名字,下面是联络电话以及公司地址。想了片刻,他拦下台出租车,随即道:“师傅麻烦去R新闻社。”
******
和宁泽正约好六点。
从跟纵火犯斗勇,再到同文姐斗智。整天下来,都如意没吃好也没睡好。直到下午两点,才扒拉了两口扬州炒饭,结果齁的直叫渴。这大概就是出师不利,一事不顺,事事不顺。
其实整个下午她都在做同一件事,那就是等待。等一个或许并不会打来的电话。下午不算很忙,只有两个稿件要审。手机始终放在如意视野范围内,即使是微信提示音,她的心都跟着怦怦乱跳。
叮铃铃。
屏显是陌生号码,360提示“是否归为骚扰电话”。如意连看都没看,就赶紧贴到耳朵上听。接通的前几秒,一片宁静。如意试图从宁静中听出,她所期待的声音来,哪怕是呼吸声也好哇!
然而,360的判断是准确的。几秒不语后,听筒中传来个甜美的传.销声音,“您好,这里是XX会馆,可以耽误您几分钟吗?”如意不知哪儿来的火气,冲着话筒嚷道:“抱歉,没空!”随即挂断。
极尽疯狂后,是翻涌的孤寂。
都如意坐在转椅上,手指插.进发际。她不该失控的,七年了她都能忍住,为什么短暂二十四小时就不能?如意反问,她觉得自己疯了。这是压抑太久后的本能反抗。所有本能,都在与迟海重逢的那刻,激发迸溅。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比想象中,更加倍地爱着迟海。
·
迟海走进新闻大厦,在得知如意下班后,心里多少揣着失落。名片还被他手心攥着,铅印的字微微晕开。抬头望向观光梯,上上下下的,大多都是值晚班的兼职生。
韩念梓背着包排队刷卡,隔得老远便看到了望天的迟海。凭着超高的记性,一眼便将他认出来。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独特声响,引他回头。
“嗨,”韩念梓倒是爽快,“在等都编?”
“你是?”
韩念梓是个挺麻利的人。她这股劲,迟海总觉得在哪见过。无暇顾及迟海发问,她低头看了眼腕表说:“半小时前她就下了,听说有约。”说这句时,她格外八卦。
“哦,我就问问。”
韩念梓嘟囔了几句,迟海也没在意。半响没反应,韩念梓觉得他太闷了,半点意思都没有。真不知道,早上如意见他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她刚想开口,便听迟海抢先一步,说:“对了,不用跟她说我来过。”
“嗯,行吧。”
“多谢。”
韩念梓突然想起了什么,晃着车钥匙问:“兄台,抱着箱子怪累的。要不要顺路带你到车站呀?”
迟海似乎是没听见,随人潮而出。
门口,他碰巧看到了等在侧门的她。都如意换了件呢子大衣,手中拎的袋子鼓攘攘的,该是那件破掉的羽绒服。她看似漫无目,扫过车水马龙,目光却从不做停留。迟海立即缩身,利用柱子挡住彼此视线。他到底,还是没做好相遇的准备。迟海再探出头,只见她向对面停靠的路虎挥着胳膊。车里下来的男人,将她迎上车。
……
一路上,宁泽正负责开车,很少开口讲话。车里开了暖风,即使外面冰天雪地,车内依旧春暖花开。如意撑着脑袋看向窗外,路途颠簸,街景也连不成篇。“如意,帮我拿张盘。”他喑哑的声线将如意扯回现实。
“要哪张?”
糟糕的路况,使他微皱了眉头,“你喜欢的。”
如意在CD夹中取下一张碟,本想替他播放。不料,宁泽正也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十指相触,如意缩回了手。宁泽正也没在意,低头看了眼CD编号,按下播放钮。车厢被“班得瑞”舒缓的曲调充斥着,倒是很合适拿到拥堵的下班高峰来听。
“我果然没猜错。”
都如意扭过头看他。
“你总会随手抽.这张碟,”宁泽正踩下刹车。望向前方难以用美丑划分的街景。纷飞小雪加之以暮色,将城市笼罩得朦胧。他的眼神被车道间乞讨的老人吸引,随手抓起加油时的找零,降下一截车窗说,“你似乎对‘弎’这个数字很敏感,无论是排序还是点餐。”
如意尴尬地笑。
“想总结出这些并不难,可想要弄清楚却不简单。”
宁泽正将背景乐调低了些。开车时他脱了外套,套头穿着羊毛衫。袖口略短,露出一串小叶紫檀手串。相比宁泽正,如意感觉自己对他的了解,少之又少。就连他的宗教信仰都不清楚,隐约了解到他每周五,例行食素。
“这是我爸请的佛珠。总说给人做手术,难免会沾上不好的东西。他信佛,还信的挺虔诚。每过段时间,就会到寺院清修。开始我妹还说他迷信,可后来不知怎么,她也就跟着信了。”
“挺好的,真的。”
宁泽正扭头看她。
只见都如意抱着他外套,出了神地重复着那句“挺好的”。宁泽正摸着她脑袋,想问她想什么呢。话到嘴边,却没出口。七年时间,足够将胚胎养成活蹦乱跳的个体,可如意还是像个迷一样。他从未能真正走近她,她总拒人千里之外,冷淡、疏离、陌生。
宁泽正想弄清楚。都如意到底在隐瞒什么,又掩饰什么?他一步步向她靠近,向黑洞边缘靠拢。他无法预料下一秒钟的境遇,是天堂还是地狱。但他依旧,义无反顾。
……
宁泽正将车停在如意家楼下,说等见到她家亮灯再走。如意租住的公寓区,安保几乎为零。况且近来犯罪事件频发,受害女性均不超过三十岁。方才进小区时,也没见有人登记车牌号。
走到监控下,见里面黑漆漆一片,想必是坏了或是没开。
种种叠加,宁泽正放心不下。仰头去看如意家五楼的窗子,居然还关着灯。心想不对,便急匆匆地往五楼跑。声控灯被他一盏盏震亮,更显得尽头那间诡异非常。他低声唤了几声如意的名字,推门而入。
只见屋里极暗,只有卧室里有个煞白的亮点。紧接着就是翻箱倒柜的声响,宁泽正冲进去,手机长明着前置闪光灯,光束刺得都如意别过脸去,边说“别闹了”。
“怎么不开灯?”
如意手里捏着没拆封的灯泡说:“或许是憋了吧,换一只就好了。”
“算了吧,等天亮的时候再弄。”
“怎么等呀,我还得改稿子呢。”如意抬脚往外走,却被宁泽正抓住手腕。她的手腕很细,好像轻轻一捏就会碎掉。她能感觉到,宁泽正并未真正用力。
“等等吧,我看这边安保太差了。你现在自己住,我放心不下。”宁泽正举着手机冲向大衣柜,挑了挑下巴说“这段时间先住我那儿,你带上几件换洗衣服。”
宁泽正命令式语句,没给她留进退余地。
“等到何时是个头?”
“等新舍友搬来。”
宁泽正晃着手腕,手机光线随即晃动。弱光下,如意见他嘴角勾起浅笑,样子绅士温柔。她仔细琢磨这句话,宁泽正的意思难道是要与她同.居?虽相伴七年,她也深知对方人品,乱来之类的事情,要想做早做了。
可是……
宁泽正像是她肚里的蛔虫,调侃到:“你就当是混租得了,我又没说免费。”
如意环顾着漆黑一片的房子。最近总有半夜入室盗窃的传闻,以前仗着有小美陪她,自己不过是唏嘘几句。可如今这屋子腾给她单住,就算有点事,那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就打扰你了。”她不得不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