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冰与火的中世纪》两元

85、第三只猴子（三）

　　艾莉森还没有死。她的灵魂正飘在回廊上方，穿过一幅幅壁挂式宗教题材的织品、一根根线条流畅的动植物主题的浅浮雕廊柱，追着凶手一路西去。
　　尾随他，亡灵见着了幕后致她于死地的雇主。
　　泰西冰冷的蓝眼睛里蕴含着残酷的光，慵懒地嘲讽着那张失去生命色彩的苍白的脸皮。
　　她瞪着它，对杀手说：“和我预料的一样。”
　　“确实如此，公主。”褪下人鱼伪装的男人变矮了一个头，顶着一头棕色的乱发，此时此刻看起来就像个平淡无奇的乡野农夫。
　　“她死的时候痛苦吗？”泰茜期待地问，可杀手却告诉她自己用的是刺客们最喜欢的方式，这使她不满。
　　“细节，”泰茜说，“我想听细节！”
　　她仰起脸，看到他抽出了匕首，不禁呆了呆。杀手把它递给她，刀刃向着自己。
　　“或许你希望用它来重现另一个细节？”
　　“把刀插回刀鞘去，别试图要挟我！”她扯着低沉嘶哑的嗓音呵斥他，“你只是个无面者，我是你的雇主，你只需要收钱办事。”
　　“——人情办事。”他耸了耸肩膀，想象着她和海蛇有多么相似，同她过分亲近确实没什么好处，他现在怀疑死去的同僚就是和她过分亲近了，所以黑白之院收集着人鱼贵族脸孔的秘密才会被知晓。
　　然后来自人鱼王之矛船难的报复和大海啸的威胁，他默默地看着她。
　　“把我堂弟的脸还给我，”她注意到那片刻的犹豫，“我依然替你们保守秘密。”
　　贪婪又留恋地扫了一眼无面者的战利品，泰茜把一袋金币扔到他面前：“你们可以把她的脸留下。”
　　悬浮于他们头顶的幽灵忍无可忍，一把冲向正在收拾她脸孔的家伙。亡者强烈波动着的情绪影响了周遭的磁场，无数阴属性的元素迅速朝她涌来，房间的温度突然变得很低——艾莉森穿透了那个人的身体，诅咒和怨恨凝结成的灵体让这个千面之神的信徒打了个寒颤。
　　他还感到一阵窒息。
　　布拉弗斯人同他的雇主面面相觑，为骤降的温度惊讶。他们很快彼此告别，黑白之院派出的精英替这位身着轻佻服饰的美人除去了眼中钉，换取人鱼对亲族之死保持沉默。
　　泰西吹熄了蜡烛躺上床，她的杀手识相离去，艾莉森横着悬浮在泰茜的平躺着的身体上访，脸对脸，上下打量着那张妩媚的鹅蛋脸。
　　“我要杀了她，我要把她的脸皮剥下来。”她愤恨地盯着她，伸出手，想象自己仍然还活着，正掐着那坏家伙的脖子。
　　泰茜浑然不觉，她只感到寒冷，于是起身出门找旅舍的女侍者要毛毯。
　　她拿走了烛盏，寝室便沦陷入黑暗中。
　　冷静下来的幽灵开始惊慌起来。
　　我去，她心想，我成了亡灵女主角，即将踏上复仇、重生之路。
　　乱七八糟的推测恐吓着她自己，艾莉森仍希望自己以命运之子的身份获取神的眷顾。
　　有神明听到了她的祈求，一点光芒陡然闪现，亲切地回应了她。
　　“别担心，”一个客客气气的声音在她脑里响起，“‘低劣形式’不可能逾越自然的秩序。”
　　似乎感知到艾莉森的迷茫，这个明显受过良好教育的声音亲切地给她解说了一下：“人鱼、深潜者、马人、天蛾人、羊人、海妖和许许多多形体趋近人和精灵的杂交物种，他们与你们相似的外观以及他们体内深埋的兽性与取代真正的神的子民的非理性，都视为傲慢地逾越了自然的秩序，罪恶、狡猾、恶毒、虚荣、肉/欲！”
　　“这些说的好像是我。”艾莉森被他的描述讲得有些心虚。
　　“不，我的孩子，你只是迷途的羔羊，欠缺指引，”说话的神明戴着明显的玫瑰色的眼镜偏袒艾莉森，“是那些天性失序、混乱的杂交的混种蛊惑了你。”
　　“……那我该怎么做？”她呆滞了一会，没想到回应自己的神明竟然是个种族歧视者。
　　“手持着剑和玫瑰警告他们，让复合式的杂交者在造物主创造的完美秩序中各安其位。”
　　好抽象，而且听起来根本不可能完成。艾莉森想着，是不是先把这个奇怪的家伙恶心走，再换个神明呼唤看看，她都有点怀念“三不管”的克总和护犊狂魔黑马神了。
　　“其实，我是个反种族主义者，”艾莉森吞吞吐吐地说，“我认为无论什么族群都有值得学习和称赞的地方。”
　　“逆向种族主义者？”那个声音有点惊讶地问。
　　“反种族主义者，我认为智慧生物皆平等。”艾莉森重复了一遍，并强调了自已一直信奉的理念。
　　“你迷失得太远了，我的孩子，”声音忧心仲仲地说，“迷失得太远。”
　　“你要知道，世界需要安祥和有序。”它契而不舍地蛊惑她。可艾莉森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可我所看到的被判有罪的罪恶族群大多过得比我们——人类更祥和。”
　　“那是絮乱的秩序，”它好脾气地听着，就像一位听着孩子呓语的长者，“你属于光明，不该被黑暗的假象迷惑。”
　　“所以——”
　　“所以？”它有耐性地听着。
　　“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所谓的光明神、光明族群要对异族抱这样的偏见，只是因为我们的理念、信仰和生活习惯的不同吗？”艾莉森很不高兴，“为什么黑白要对立，为什么要为了一神论中的秩序发动战争，我们本来可以和谐共处，身为造物主，难道不该更加关注民生问题吗？”
　　“可这就是民生问题，”声音有些犹豫地说，“就好比你们世界里某位独/裁/者提出的生存空间理论——优秀种族必须获得足够的生存空间，通过夺取生存空间，供养规模越来越大的人口，在生存斗争中淘汰不适应者，提高种族品质。”
　　“……这会不会有点自私？”她有些吃惊地问，这样的论调和角度是自己从未考虑过的。
　　“我们长久以来就是这么干的，不但是我们，黑暗族群的神也同样为了这个目的蛊惑他们的，只不过他们日渐衰微，看起来就好像被压迫，可一旦轮到我们，他们同样不留情面，”声音顿了顿，继续告诉她，“所谓的宗教战争、信仰之战不过是为了掩盖这个目的的幌子，当然决策者总要把它们修饰得好看点。”
　　“造物主站在哪一边？”
　　“当然在我们这边。”声音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那为什么不直接抹杀掉其他种族直接把世界交给人类——和精灵主宰？”艾莉森很疑惑，“这样不是更省事吗？”
　　“哎~”声音为难起来，“这是不可言说。”
　　突然它换了语气：“你该回去了，还有使命等着你。”
　　一股神奇的力量推了她一把，转眼间艾莉森回到了自己的寝室，她的廷臣和多芬尼斯正围着自己——她的视角被晃了一下，从床面到天花板。
　　“你醒了！”多芬尼斯和精灵、天蛾人们惊喜地看着艾莉森，欢喜地问候着她。
　　在催得尼、斯默爱伦与克拉夫特霍尔三地界河之处的一座临河峭壁的缝隙里，玫瑰色的城堡中寂静清冷。一位天使披着恍若光织成的白袍缓缓漫步在落叶满地的庭院里，它身后科林斯式柱头的列柱上一一呈现着橄榄树、橡树、棕榄树、冬青、槲寄生、茛苕、松树、葡萄藤、石榴、苹果和玫瑰图案的浅浮雕。
　　开裂的石质间长着发黑的苔藓，它们的存在的时间同城堡的主人一样古老。
　　天使走向忏悔室，为心灵、宇宙之轮及神圣、浪漫的感官愉悦与肉/欲情爱忏悔。白烛依次燃起，照亮了长桌上三只金色的猴子造像，祈祷的低语同烛光般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