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柬（上部）》叶归尘

5、第 5 章

　　晚间，和绘彦说起下午的奇遇，她在电话那端大笑：“林云，民初小说看的太多，还是最近古装戏的疲劳轰炸让你昏了头啦？”
　　林云一脸无奈：“我也正在说服自己呢，林云，林云，那不过是你言情小说看太多的后遗症而已！”
　　一向熟知好友性情的绘彦这才认真起来：“林云……沈渊海这个人到底是何来历啊，跟你到底有什么瓜葛？”
　　“我要知道就不会这么头疼了！”叹了口气后，忍不住又笑了声，“该不会他祖先受我家恩惠，现在来衔环报恩的吧！”
　　登时收到那端的啐声：“你以为在演连续剧啊！”
　　林云不禁莞尔：“你不知道现在的广告比连续剧还要精彩么？”
　　绘彦看了一眼电视屏幕，电视剧场的片头曲刚刚播完，剧集还没来得及上演，广告已连番上演，登时失笑：“你呀……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小心一点，鬼知道对方会不会找你麻烦！”
　　林云往床榻一靠：“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我的全部家当，还不够买下他花园里的一棵金花茶！”终于知道，为什么以前那么多不怕死的造反者，大多一文不名，实在是瞻前顾后的东西太少。
　　“林云！”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会注意！”暗暗舒了口气，幸亏没有告诉绘彦沈渊海对自己说的那段话！

　　翌日，去公司时，走廊过道上，一路收到众人的瞩目，都是颇为怪异的眼神。
　　办公室内同事已来了不少，和往日一般，见到林云，从电脑前抬头和她打了个招呼，一切如常。
　　可是，依然可以嗅出不寻常的气息，林云对自己笑了笑，是哪个专家说人类对环境的敏感度大不如前的！
　　果然，午餐时间，欲言又止的丁薇终于忍不住提问：“林云，昨天你去哪里了？”
　　“有点事！”
　　“是吗？”
　　过了片刻，她又笑着凑上前来低声问道：“对了，林云，什么时候也介绍给我们认识一下啊？”
　　“谁啊？”
　　“林肯车的主人啊！”
　　林云有些惊讶，微微瞪大眼。
　　“不是我，是小文看见的！”
　　一旁正安静倾听的许文慌忙解释：“昨天我帮经理去交手机花费，刚好看见的！”
　　林云笑笑：“哦，你说那个人啊，是我外公的一个朋友，说是想看看老朋友的家人！”
　　两人顿时恍然：“难怪看上去那么老了！”
　　隔了几分钟后，许文忍不住问了句：“那他也住在鸣泉路么？”
　　林云有些莞尔：“好像是吧，不过他说那是他一个朋友的房子，我也不好多问些什么！”

　　故事不太精彩，听众也立时失了兴趣，于是，原本的好奇心顿时消失了一大半，加之主角又实在不够分量，于是，话题逐渐转移。
　　林云暗松了口气，虽说现实生活不像屏幕上演绎的那般人言可畏，可是也不会有人愿意沦为话题的女主角。
　　两日后，和绘彦说起之前那部电视剧，她已忘了二号女配角的结局。
　　“谁叫它一天播三集的，看的太快，忘得自然也快啦！”
　　林云顿时笑出声来：记得年少时的周末剧场，一周七天只能看四集电视剧，每日心心念念，故事情节至今都还记得大概。而今，连续剧下档的时间太快，所造成的影响自然微小，不到十天八日，已很少有观众会记得之前那部戏的情节。

　　她的生活早已恢复正常，偶尔想起那片草坪，那个身影时，总忍不住询问自己，到底是梦呢，还是真的见过？若非抽屉中真真切切摆着那张红色的如意柬，她真的会以为那确实只是梦境！
　　绘彦已不再每晚一个电话，急切询问那个所谓的沈三少为何方神圣。
　　反倒是林云自己，有些不习惯：生活一向平静无澜，偶尔波动一次，再度回复时，竟然有些不适应了！

　　周末，去绘彦的咖啡店，却见好友的一脸愁容，林云不由得担心：“绘彦，怎么了？”
　　绘彦正呆呆的看着吧台上那些精致的咖啡杯和摆设，听到她的声音，转头，很勉强的挤了个笑脸：“你来啦！”
　　林云顿时急了：“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染柳烟浓！”绘彦苦笑了声，“林云你这几天多念几遍吧，以后就没机会了！”
　　“怎么了？”
　　“这条街，也被划入新一期的城市改造规划当中了，过些天，我们的店，就要被拆掉了！”
　　林云登时愕然：“怎么会这样？不是说这边不拆的么？”
　　“原先是因为资金的问题，所以市政府才决定先保留这一带的建筑，可是，听说，已经有人愿意提供巨额投资了！”
　　“是吗？”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之前和沈渊海的那次对话，林云心中一紧，“那你准备怎么办？”
　　“能怎么办，只能去找工作了。接下去就得赶紧找个看的顺眼的嫁了算了！”绘彦一脸无奈，“不然，再过一两年，每天接连不断的相亲宴，不让我发疯才怪！”
　　“绘彦！”
　　“做不肖女实在太久，再不做点让两位老人顺心的事，只怕老天都看不过眼。”绘彦长叹了口气，“或许真如我老妈说的，想出国，我是没那种命了！”
　　林云只能无言以对，这家咖啡店，承载了好友太多的心血和期待，一旦拆去，只怕是十指连心一般的痛楚。
　　“真似心头剜去一块肉，连皮带血，惨不忍睹。”绘彦长叹了口气，“五年的心血，到时用不了5分钟就被夷为平地，推土机的能力还真不能小看。”
　　林云走近她，伸手轻拍好友后背：“这么美的地方，推土机怎么着也会犹豫几分钟才会开工的。”
　　绘彦“噗哧”一声，指着她笑道：“没心没肺的家伙，白疼你了。”说着，将一旁的抹布丢了过去，“从现在起，我要做个刻薄的老板，尽一切去压榨员工了，快给我干活去。”
　　林云赶紧接过：“是，老板……娘！”
　　说完，两人都忍不住轻笑出声。

　　须臾，绘彦忽然念起京戏中的念白来：“可恨哪可恨……”
　　林云不由得莞尔，微笑着看她。
　　“林子，借我一点凌云之志好不好？”绘彦忽然低下头念道，“可恨我力有未迨，心有不甘哪……”
　　林云正待开口，店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绘彦姐，怎么突然扮起大花脸来了，这么快就不唱花旦啦？”
　　店内的两人都欣喜不已，尤其是林云，看到许久未见的小妹，连忙放下手中的盘子，迎上前去：“回来啦？累不累？”
　　林真将手中的箱子丢在一旁，大声叫道：“累死我了，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啐！”绘彦递了杯水给她，“我和你老姐在这里作牛作马，206块骨头还都完整无缺的立着呢，有人出去游山玩水，浪漫旅行还敢喊累！”
　　“哪有啊，我可是去交流学习去呢。”林真喝了一大口温开水，“绘彦姐，姐，你不知道，为了给那帮老外看看什么叫作真正的东方淑女，我可是矜的够呛！”
　　林云轻笑了声，顺手将她手上的小包除下：“瑞士如何？”
　　林真长长的叹了口气：“锦城虽乐，不如回故乡；乐园虽好，非久留之地。归去来兮。”
　　绘彦抬手往她后脑勺轻弹了下：“打住打住，别给我泛酸，你们两姐妹，有一个腐酸秀才就已经够我‘瘦’了，老娘我就快要变成皮包骨了，可不想变成赵飞燕！”
　　“绘彦姐，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弹指神功啊，我脑浆都快要崩出来。”林真大叫一声，夸张的揉着脑袋。
　　“老姐我才用了三成功力呢，要不要见识一下我发挥十成功力后的威力啊？”

　　看着两人嬉戏打闹，一旁的林云心中大感欣慰：幸而有这般大度的绘彦，还有这般粗线条的小妹！
　　难得糊涂，所以才能保有现在的情谊。
　　思绪还未飘远，林真已躲到她背后：“老姐，救命啊！”
　　林云笑着闪避开绘彦伸出的双手：“你绘彦姐她这几月难得遇到一个习武对象，小真你就和她对上几招吧。”
　　“就是说嘛！”绘彦亦笑，“从西域不是偷学了不少吗，耍来看看啦！”
　　“绝招怎么可以轻易示人呢！”林真假意要往门外跑去，眼角瞥见推门进来的客人时，登时停住了脚步，敛正神色，“杜老师！”
　　林云跟着看向右首，待见到来客时，亦不由得微怔了下：竟是上周在店内见过的那名年轻男子！
　　身侧的绘彦早已笑着迎上去：“想喝点什么，还是Hawaii Kona么？”
　　来人笑着微微颔首，随后对着林真笑了笑：“你是哪个班的？”
　　林真连忙答道：“我不是心理系的学生，不过我曾经慕名去听过您有关管理心理学的讲座！”说完，伸手往前引路，“杜老师，您请这边走！”
　　他对着林云和绘彦微笑着点了下头，便抬腿跟在林真身后。

　　“这小妮子，难得看她这么殷勤！”绘彦笑着斜睨了一眼好友，“羡慕吧？”
　　林云笑了笑：“换个方向还差不多！”
　　绘彦又抬眼看了下两人，登时笑出声来：“也是，得让帅哥给我们带路，那样的画面才养眼啊！”
　　说话间，林真已然走回：“想让杜老师给我们带路，绘彦姐还是等着天降财神比较实在！”
　　绘彦轻啐了声，问道：“你一口一个杜老师，看样子在你们学校他也算个人物啦？”
　　“那当然，心理系最年轻的教授，才情横溢，学识渊博，最重要的是，外表俊逸洒脱。”
　　林云笑着插了一句：“我怎么只听到一长串虚词，实词跑哪去了？”
　　林真看了姐姐一眼，噘嘴道：“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嘛，他可是和杜永怀并称为行为学界的大小杜呢。”
　　“杜永怀？”林云只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忍不住轻念了下。
　　“姐你忘啦，行为学界的那位泰斗啊。”
　　林云这才恍然，大学时管理学和行销学那几位教授常常提及的那个名字，正是杜永怀，想及，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那名男子，心中忽然有些感叹。

　　“那这位小杜老师，到底芳名何许呢？”绘彦将消毒柜中的杯子取出，探头问道。
　　“杜子平！”
　　“肚子平？名字有些奇怪啊！”绘彦压低声音笑道，“我说小真，给老姐牵个线如何？”
　　林真抿嘴笑道：“那你先做好持久战的准备，人家杜教授可是心理系和外语系两朵系花久攻不下的堡垒呢！”
　　“那么难啃的骨头啊，我还是放弃算了，你老姐我最近牙齿不好！”绘彦将咖啡杯放在托盘上，递给林真，“奇怪，你怎么好像没有半点动心的样子，怎么，在瑞士遇见金发碧眼的帅哥了？”
　　“金发美女倒是不少，可是碧眼帅哥，实在是没怎么见到！”林真假意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怨只怨那里的风景太美了！”
　　绘彦笑着目送她往2号桌走去，收回视线时，见好友有些失神，不由得用手肘轻敲她左臂：“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忽然记起大学时有次教授发火，说甘罗十二岁拜相，已开始掌握千万人的命运，而我们都快要两个甘罗了，却还不知道自己命运的方向到底在哪里？”
　　绘彦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没关系，我们以艾森豪威尔为目标，爱因斯坦老先生不是说过么，参照物不同，得出的结论有时也会不同。”
　　林云顿时粲然，看见有人走向店内，连忙跑去开门：“欢迎光临！”
　　这边，绘彦出声叫住回转的林真：“小真，先去我的房间睡一觉吧，中午我再叫你。”
　　“不用了，我刚在飞机上睡醒呢！”林真笑着摇头，“绘彦姐你不想变成赵飞燕，我也不想变成杨玉环啊！”

　　不知为何，这日店内的客人出奇的多，饶是多了一人，依然忙的有些狼狈，林云差点送错了两杯咖啡，惶论才刚回国的林真，更是手忙脚乱。
　　绘彦看着比往日要多上三成的客人，不知为何，心底有些发酸。
　　“苏小姐！”杜子平笑着叫了她一声。
　　“什么事？”
　　“找错钱了！”杜子平将两张五十的纸币递还给她，“要是都这样找钱给客人，可是要亏本的啊！”
　　“欢迎再来！”绘彦笑着换了两张一元的给他：“真的要欢迎再来了，下个月，小店可能就要拆迁了。”
　　杜子平挑了挑眉：“怎么？”
　　“身为良好市民，总要配合政府搞好建设，对吧？”绘彦笑道。
　　杜子平心下了然，笑着道别，转身时，差点与林云撞个满怀，眼见她手中托盘上的杯子即将飞出，连忙伸手接住，并顺势将对方挽起。
　　林云一张脸早已通红，一直低头连连道歉：“不好意思！”
　　“没事，刚刚有个小孩掉了冰淇淋在地上，闲下时，擦一擦吧，免得不小心摔倒。”杜子平笑了笑，离去前忽又转头说道，“你是林真的姐姐吧？”
　　林云微怔，待回过神后，却发觉他早已走出店外。

　　“刚刚小杜帅哥跟你说了什么甜言蜜语啊？”绘彦取笑道，“让咱们的大美女这么受用！”
　　林云笑着回道：“他说这里的老板娘可真是漂亮，问我肯不肯做个牵线红娘。”
　　“扯吧你！”绘彦大笑，“老娘反正已经丢人丢到家了，以前一直以为他是个榆木脑袋，百般暗示都没反应，现在才知道，人家根本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林云亦感染了好友的笑容，将托盘摆到吧台上：“8桌要两杯曼特宁！”
　　“12桌要一杯Grappa！”说话间，林真也唉叹着挨到姐姐身边，“绘彦姐，最近店里都这么忙么？”
　　“要都这么忙就好了！”绘彦凑近姐妹俩笑道，“不然我的眼角纹何止只有半条！”
　　林真拿过姐姐手边的托盘：“我去送吧！”
　　顺手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林云看着好友若有所思的神情问道：“想什么？”
　　绘彦一边摇头一边笑笑：“突然想起一句话，落日最红的时候，就是它即将沉没的时候。”
　　林云一愣，随即笑道：“总要留点时间欣赏月色，不然哪来中秋节人月两团圆，再说，地球另一端的朋友还在等着迎接朝阳呢！”
　　“你呀……”
　　林云立刻接过话语：“真该派我去为厌世人群作心理辅导！”
　　绘彦顿时嫣然，指了指头顶的向日葵：“只可惜苦了它们，得时刻抬腿，才能跟的上阳光的脚步。”
　　林云笑着看她，很是安慰，一向都知好友的达观知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