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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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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见做为一个终日睡在床上,还密密缠着一个负压引流器的可怜的手术病人,饱受熏肺之苦多次抗议无效之后,我能做的只能是把电视机的遥控器按得“啪啪”作响,于是正在展示没有痘巴的美女头倾刻间变成痔疮膏、又再变成某明星涕泪交流地回忆他爸爸割阑尾的时候吃不上鸡精虫草的苦难经历……刚看得来劲,那边人家又厶喝着赶我下床,说是拄着步架游街的时间到了。
这天,好不容易小陈医生没叫上一帮病人家属上来教训,也没有裹着一身烟味儿在厕所里面扮观音,只是安静地坐在小桌子那儿翻着医案,我的手机响了两声。我懒懒地接起来,谭芯急急地告诉我:“快打开电视,喷嚏在海选没领到直接晋级的牌,可是也进了复赛大名单了。”
我一听,赶紧抓起遥控器一通狂按,殷哈奇的脸跳出来的那一下,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扑腾了一下:
殷哈奇简单地穿着一件心口草草写着一个“井”字的白色T恤,下面是一条有洞的牛仔裤。T恤的小领象被撕开一样,毛毛地飞着一些线头,短短的袖子被胡乱地撸起在二头肌上,随便地拎起吉它,双臂就显出无限强劲有力的起伏来,很有些让人跌荡的份量。他什么时候长成这个样子的?
“这件T恤是不是小了点?”我有点疑惑地自言自语。
“早告诉你多读书多看报,少说笨话少丢人。这叫fashion好不好,今年就兴这么穿,显得够MAN。”敬业的小大夫即时抛弃了专业精神,任由一堆纸摊开在桌面,眼睛看着电视机屏幕,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夹上了一根烟。被她的烟熏得多,可是活生生看她抽烟还是第一次,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两根细长细长的指,旁边无名指与小手指微微地、稳定地叉开,吸的时候浅浅地一口,却无限享受地微微眯一眯眼……我瞟了瞟她头顶的烟感器,把自己往里面移了移。
殷哈奇的态度显得很从容而谦逊,先给评委鞠躬,然后清楚地交待自己的姓名、号码和要表演的曲目,镇定得来不让人讨厌。我暗暗地猜他在镜子前对这短短的三十秒排练了多少次。
殷哈奇弹的是一首我从来没听过的歌,看他手指让人着迷地熟练穿梭在六根弦上,叮叮咚咚地煞是好听,再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的迷路神经有些短暂的短路。
殷哈奇安静地坐在画着翅膀的深蓝色背景板前的高凳上,在简单粗糙的灯光下,五官舒展、双眼空蒙,一把声音干净、清灵,就象一个天长地久等着你说“我愿意”的落寞男巫,让你忍不住地生出无数心疼的理由,内心由是变得无限巨大与空洞。原来,在舞台上,殷哈奇是魅惑的。
口哨声与欢呼声里,我回过神来,扭回头,正好看到小变态极豪迈地将还有很长一截没抽的半支烟顺手掐了“哧”一声扔在自己的杯子里。
“第一天你不肯吃我的粥我还一直以为你有洁癖。现在才发现,你是我认识的医生里面,不,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面最没有清洁观念的人。”我兴奋地指点着小变态,说得唾沫四溅。
“啊,是吗?哦,我以为那是你的杯子,扔错了。”小变态伸出手来拍拍我的肩,遗憾地摇头。
“觉是他上镜怎样?”终于还是问出来,有些小心翼翼,有些担心,怕听到的话严历或者挫败,都会把我割伤。
“漂亮。”陈秋月省字非常。
“其实吃起来也不错的。”我象极街边卖跌打药膏的张三李四。
“是啊,让人喜欢得移不开心脏和眼睛。”小陈大夫非常合适宜却非常不合身份地吹了一声口哨。
“那你会帮他投票吧?”我笑得露出第一颗磨牙,谭芯说笑到这种程度的我非常讨打。
“妖,我还以为你想介绍我们做romantic friend。”小陈大夫象是泄掉了一口真气,连肩膀都塌了下去。
“难道我就这么象皮条客?”非常郁闷地对着镜子检讨,把眉毛向左挑起来,努力扩张鼻孔,呲牙、咧嘴……MD,真的很难看。
有人敲门,看到那双弯弯的月牙的时候,明知道不好看,我还是忍不住笑,不是不心虚。
杜妙雪很自在地走了进来,名不虚传,唇红齿白,柳眉星目,让女人心生忿恨。今天她穿着金色的肚兜式小背心,笔直的白色休闲裤下,一双金色细边的露趾凉鞋若隐若现,卷而长的发轻轻停留在两个小小的麦色肩膀上,很是惹人怜爱地撑着两条性感的锁骨。她是我认识的人里面第一个把金色降服得如此妥贴的女人,象她的美丽一样,张狂、飞扬、驾驭。
“对不起,没想到会撞得这么严重,所以一直不敢来,怕被人打。”杜妙雪很认真地道歉,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名誉,五分钟前被人指认为成鸭店妈妈桑,五分钟后又成了没胸毛的打手。
我指了指套在腿上毫不性感的白色网状减压袜套:“你认为我戴着这个东西施暴比较酷吗?”
杜妙雪笑了:“怎么办,我好象应该很恨你,可是想到要恨你的时候又很难过。”
“那你可以在高兴地时候恨我,难过的时候喜欢我。”我想了想回答她。
“不,我决定还是不要喜欢你。你已经成功地让太多人喜欢了。但也不会恨你了,与其恨你不如让你恨我。因为我已经决定了,要完整地把罗子宁接管过来,从此以后,让他跟你再无牵连。”杜妙雪语气笃定,十拿九稳的模样象个分封面首的女王。
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我和罗子宁之间没有碧海青天,没有采兰赠芍,没有甘棠遗爱,没有暗渡陈仓,更没有摆得上台面的虚张声势和桌下灯影暧昧的悄然心动。现在看回去,至多也只算得是故石约束成的一条堤岸,堤岸上毫无景致可言,堤岸下也清可见底,没有值得期待的汹涌波涛。但是她“再无牵连”四个字却还是让我触目惊心。一直以为,平静地,待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一辈子,只把那个名字干净地放在心底,原来是这样奢侈。
她跟他很象,都习惯这样无畏地强势攻城掠地,他们都喜欢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们两个有相匹的高度和自由空间,在一处,就象两棵站在一起的六角树:高贵、挺拔,只是站着,在一起,就能够迎风招摇,就足以让人感叹不已。
我笑笑:“好啊,我等着恨你。”
杜妙雪突然把手盖在我的眼睛上:“不要这么看着我,让我觉得自己真的象在讨债。”
我没有动,那种在黑暗里的感觉一点也不陌生,没有不安,没有忐忑,只有命中注定的无尽的悲哀。还债,是啊,她也看到,我一身孽债。我认识的人一个个以自己的方式从我面前离去,我的世界一次比一次更荒凉。心里突然有点愤怒,为什么人人都怕看到我的眼睛?他们为什么总是不断地不断地说在我的眼睛可以看到这样东西看到那样东西,可是我在自己眼里看到的只有苍茫的空洞?
耳朵里仍然听到她软软地说:“那天他知道我撞了你的时候,他的眼神就是这么样,惊涛骇浪一般的悲哀,看得我好心疼,其实他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