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女尊）》郁**裳

34、九张机（2）

　　虽说是聊天，但是二人一时间也不知该谈论些什么。

　　玉袖扇提议道：“说说你吧。”他还记得出发前穆云深跟他提起的事，“你就要成婚了？那你就说说他吧。”

　　这个他指的是江濉溪。

　　穆云深点点头，说道：“濉溪他……是个很坚强的人。他家道中落，也遭遇到了旁人的冷眼……”她慢慢的回忆，说起了两人相遇的经历。

　　玉袖扇似乎对穆云深的故事并不感兴趣，直到穆云深说完，他才淡淡的“嗯”了一声。

　　穆云深忍不住问道，“你好像不喜欢濉溪？”

　　玉袖扇道：“江家的事我也有耳闻，我的确不喜欢他。”他顿了一顿，又说道：“我……算了。”他终究没说出口。

　　他依旧背对着穆云深躺着，让穆云深无法看清他的神色。

　　两人又陷入到了尴尬的氛围中。穆云深提议道：“我说完了，也该你说了。我听人说过，你是玉家的公子。”

　　玉袖扇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你知道玉家吗？”

　　穆云深点点头，“略有耳闻。”

　　玉袖扇道：“玉家，是天底下最可笑的地方，迂腐、肮脏。”他顿了一顿，“我本名不叫玉袖扇，这个你应该知道，可是除了玉家，从来没人知道我的真名是什么。”

　　他终于翻过身来，盯着穆云深说道：“玉修容。我的名字叫玉修容，你是玉家之外第一个知道我名字的人。”

　　“太女殿下不知道吗？”穆云深问。

　　玉袖扇弯了弯嘴角，“太女殿下怎么会在意这个呢？更何况……我也讨厌这个名字。”

　　“在玉家，男子从来不分什么正出庶出，所有男人都一样，他们什么也不用知道，只要等着自己被卖出一个好价钱就可以了。你并不知道，为了能保证能有一个好的联姻，我每天都要严苛控制自己的食量，去练习一些取悦女人的技巧，各种各样，茶道闻香，甚至包括床帏之间的技巧。”

　　他的嘴角溢出了讽刺的弧度，“你大概没有想过吧，玉家自诩为书香门第，可是她们的所作所为和世家相去甚远，甚至玉家能有今日的声望，都是靠男人换来的。我心里虽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姐妹们都可以读书而我却不可以，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学习那些东西，但是我从来没有反抗过。但是这种顺从却没有给我带来一个好的结果，玉家越来越衰落，她们把我送过去给人冲喜。”

　　“那个女人我是知道的，花天酒地染了病，她早死完全是罪有应得。但是我没想到即使明明知道那个女人撑不过几日，母亲还是把我送了过去，据说我的彩礼能够她们好几个月吃喝不愁。即使这样我也忍了，原以为这样守寡就这样了此残生也好，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婆家居然因为贪污案被抄家，突然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我有回去求过母亲想要回家，但是母亲说，我既然已经嫁了出去就跟玉家没有丝毫关系了。还骂我是扫把星，原先待在玉家玉家便衰败了，嫁去婆家婆家也没落了，说我简直羞辱门楣，甚至因为我而耽误了好几个弟弟的婚事。”

　　玉袖扇说起这事的时候一脸平静，连一丁点愤怒都没有，“我没有办法，只能回到婆家。公公婆婆不知从哪听到了我母亲的话，也天天拿这个羞辱我。终于有一天，他们不再斥骂我，他们向我反悔，说后悔以前这样对待我，并求我宽恕。我原本以为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没想到当晚却有一个女人溜进了我的房间。我开始大声呼救，公公便骂我不懂事，说我白吃白喝，理应为家里做出一点贡献了。”

　　穆云深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看着玉袖扇平淡的如同古井一般的表情，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他。

　　玉袖扇轻笑一声，“自从那晚我便明白我唯一的资本便是这个身体，这身体可以为我带来无妄之灾，也可以作为我掏出困境的垫脚石。那日之后，我有意的开始接触一些达官显贵，在这些人的帮助下，我让他们把公婆送往了边疆，也开起了漪春阁。后来，我搭上了太女殿下……你也知道了。”

　　穆云深垂着头，“那你……过得开心吗？”

　　玉袖扇又恢复了嘲讽的神色，“不要问这些愚蠢的问题，人生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选择？我现在这样的生活不比以前好的多。”

　　“可是现在有人要杀你……”

　　玉袖扇眼神忽的飘远，“在我未遇到太女殿下之前，被那些主君们扇耳光扒衣服已是家常便饭。权势……权势真是个好东西，这些主君现在还敢这样对我吗？”他得意地说道，然而话音刚落，他的神情突然又黯然下去，“以前我也会觉得难过，觉得自己实在对不起这些人。然而，这难过并没有什么用，只会让自己唾弃自己的虚伪，更加恶心……”

　　他似乎触及了伤心事，翻了一个身，“不说了。”玉袖扇突然结束了话题。

　　穆云深心中五味具杂，眼前的风光往往伴随着血淋淋的事实与真相。

　　两人都无法入眠，只能睁着眼，度过了这一夜。

　　翌日早晨，两人简略洗漱过后便又启程。

　　两人一路上相扶着前行，刚前进没多久，忽然听到前面有马蹄声响。穆云深立刻警觉起来，两人找了隐蔽的场所藏了起来。马蹄声越来越近，待一小队人马过来，穆云深这才看见上面有着三皇女的图徽。

　　不是杀手，是韶光的人！这个消息实在惊喜，她刚要上前，手却被玉袖扇拉住了。

　　穆云深回首疑惑的看着玉袖扇，玉袖扇松开了手，垂着头。

　　穆云深以为他在担心，笑着安慰他道：“是三皇女的人，不用担心。”

　　玉袖扇什么也不说，只是淡淡的说，“你去吧。”

　　穆云深连忙上去叫住了那队人马，为首的人见到他们也显得很激动，“穆大人，玉公子，卑职可算找到你们了。”说完，她便要迎接他们回去。

　　穆云深跟队长介绍了自己的伤口，不便骑马，队长没有为难，连忙说要弄一辆马车进树林，只是让二人稍等片刻。

　　“好。”穆云深满口答应。

　　穆云深和玉袖扇坐在一起，队长留下几个士兵，自己连忙回去套马车。

　　这是最后的单独相处的时光，玉袖扇默默地说道，“若是能够永远不要回去就好了。”

　　穆云深一愣。

　　玉袖扇眼神飘远，穆云深这才恍然即便玉袖扇回去，他过的也是先前那般日子。自己刚才只顾着高兴，竟忘记考虑到他。

　　不过就算考虑到他，又有什么用呢？玉袖扇面前的困境就如同泥泞，即使明白自己已经深陷其中，却也不能逃脱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泥沙渐渐淹没自己头顶，直至最后一丝光明也逐渐失去。

　　毕竟横在玉袖扇面前的是太女殿下，大秦王朝未来的主人，这个国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宰。

　　这件事，玉袖扇做不了主，穆云深更做不了主。她们都像一只小小的蚂蚁，他们甚至连生死全部都掌握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穆云深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也在贪恋权势带来的好处。权势权势，心中虽然鄙夷它，可是行动上已经不知不觉的在朝它靠近。

　　玉袖扇见穆云深的脸色越来越沉重，便知道她肯定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你别多想了，若是没有太女殿下，我现在还不知道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玉袖扇开口道，“你不必同情我可怜我，我自己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玉袖扇如是跟穆云深说道，他的神情无比坚定。

　　他在自己心中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只是在午夜梦回时，总有那么一点点意难平而已。

　　他昨晚没有告诉穆云深，其实自己一直嫉妒江濉溪，因为明明都是可怜人，他却比自己幸福多了。

　　马车很快就找来了，玉袖扇和穆云深坐上马车，便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了。

　　韶光得到了穆云深的消息，连忙派人把穆云深送回家中休息，又请来御医为她诊治。

　　失踪了三天的人突然又被找到，京城上下就跟翻了锅似的。更不用说韶光把玉袖扇送到东宫，让太女殿下知晓了玉袖扇受伤的消息，大为震怒。据说太子君因为此事而被禁足了半个月，但终究以后宫男人间的小打小闹而消停。

　　饶是如此，太女殿下也被一些达成接二连三的上奏，说她宠侍灭夫，更何况玉袖扇连侍都算不上。

　　——因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把他当做一个玩物。

　　穆云深失踪这几天，可把众人都急坏了，个个都寝食难安。

　　江濉溪这几日在穆云深的家中从天亮等到天黑，终于等到了穆云深归来的消息，江濉溪看到穆云深的时候，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出来。

　　穆云深有点手足无措，“我没事，你别哭。”

　　江濉溪指责道：“说谎连草稿都不打，看你都瘦成这样，还骗我。”穆云深尴尬笑笑，“我真没事，而且，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吗？”看着江濉溪的神色，她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江濉溪有些抱怨，“太女殿下怎么安排这样的差事……”他已经得到消息，这次穆云深的失踪是和玉袖扇有关的，由于前段时间的事情，对于这个男人，他还是不能完全的释怀。

　　穆云深笑笑，没有回答。其实她到觉得这样的差事并不算糟糕，最起码，她重新认识了玉袖扇。

　　——他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

　　江濉溪见穆云深并未表态，便知道劝阻不了她了。他连忙说道：“你还不赶快去床上歇着，你受伤的事情，我们可全知道了。”

　　他这样一说，穆云深也觉得自己累的很。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困意上涌，她支撑不住，倒床便睡了。

　　穆云深是被眼泪给惊醒的，她睡的正香，便听到耳边有隐隐的啜泣声。她一睁眼，便看到怀素坐在自己的床边抽泣呢。

　　见到穆云深醒来，怀素连忙背过身去，不让穆云深看到自己通红的眼圈。

　　可是穆云深心里明白，怀素这般模样，让他心里万分过意不去。

　　“怀素哥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穆云深连忙起身道歉。

　　怀素依旧背着身子，声音里有些哽咽，“小姐别乱动，小心伤口。怀素明白小姐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小姐这样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怀素有何面目去面对家主和公子，他们若是在燕京知道小姐这般光景，怎能不担忧伤心。”

　　穆云深想到父亲和姑姑，顿时惶恐起来，“这次是个意外，怀素哥哥，我保证没有下次了。”说完她又安抚怀素，“哥哥快别哭了，哭肿了眼睛便不好看了。”

　　两人正说着话，江濉溪推门进来了，看了一眼二人，说道：“宋玉她们来了。”说完，便看到她们一行大大咧咧的推门进来。

　　穆云深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宋玉赵六一行连忙过来看他，让家里热热闹闹的。穆云深眼尖，看到宋玉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子，衣裳虽然破旧，还打着补丁，但是模样还算是清秀，也将自己拾掇的十分整齐。

　　穆云深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她有些疑惑。

　　宋玉似乎十分厌恶这个男子，对他更是没有好脸色，见他也跟进来，训斥他道：“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吗？你进来做什么？”

　　男人见此，连忙惶恐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这就出去……”他的一双漆黑的眸子险些要滴出泪来，脸上却任然是倔强的表情。

　　怀素见此，连忙上前道：“这位公子，我们去前厅吃茶吧。”

　　男人低眉顺眼，“谢谢哥哥。”

　　穆云深被这一幕惊到了，她是第一次看到宋玉这只“笑面虎”居然也有发怒的时候，她连连往男子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赵六见穆云深表情诧异，连忙凑到穆云深身边，为穆云深解释道：“老大你不知道吧，宋老二这几天英雄救美了呢？”

　　穆云深挑挑眉，示意赵六继续说下去。

　　赵六一脸八卦模样，“就是前几天发生的事，恰好老二发现有几个西营的人在欺负他，于是宋老二就出手救下了。谁知道这个公子心眼也忒实，见到宋老二救了他，便一心一意的跟在他身后，说是要报答她呢。我看什么报答，分明是想以身相许吧。”

　　赵六正说的开心，宋玉冷笑了两声，瞪了她一眼，她立刻噤若寒蝉。

　　江濉溪连忙出来打圆场，“别说二姐了，某人这几天不也英雄救美了么？”说完，还剜了穆云深一眼。

　　众人连忙傻笑两声，赵六立刻换了一个话题，“思齐和三姐军中事务太多，她们改天再来看你。”

　　穆云深笑笑，“没事的。”

　　赵六转了转眼珠，“对了，这次穆老大救了太女殿下身边的红人，不知道太女殿下会怎样奖励穆老大呢？”这话题立刻活跃了气氛。

　　王二立刻说道：“太女殿下封穆老大一个将军吧，咱们姐妹也能跟在后面沾沾光。”

　　赵六立刻插科打诨，“将军哪能够，瞧着太女殿下宝贝玉袖扇的模样，恐怕封个元帅也不过分呢。”说完她又咂咂嘴，“不是我说，那玉公子长得可真俊啊，就像下凡的仙子一般，就是脾气不好。”

　　穆云深在心中默默感叹这般仙子样的人物也有如此不堪回首的时候，见赵六越说越不着边际，她淡淡一笑。只是江濉溪的脸色已经越来越不好了，赵六见此，连忙住口。

　　这时候怀素进屋，跟众人说道：“三皇女殿下来了。”

　　“韶光来了？”赵六十分开心。这几个人中，赵大虎和王二还有些惧怕韶光，就数她赵六最没心没肺了。

　　这会子说话的功夫，韶光已经走进屋，众人都要行礼，韶光眼疾手快，“各位姐姐不要这样，咱们姐妹说会子话，怎么这么见外。”

　　众人淡淡一笑，“殿下客气了。”

　　穆云深见她风尘仆仆，身上穿的也是礼服，知道她必定是从别的地方赶了过来，“殿下是从哪里来的？”

　　韶光从怀素手中接过茶，说道：“刚从太女姐姐那里过来。”

　　韶光一提到太女，赵六的眼睛立刻亮了，“你从太女殿下那里过来？太女殿下有没有说要封穆老大什么官？”赵六一脸期待。

　　不料，韶光却沉了脸色，说道：“我正为此事而来。”她放下茶杯，一脸凝重的问穆云深，“你这几日可是得罪了玉袖扇？”

　　她徐徐解释道：“我今日去东宫就是问太女姐姐要给你什么样的奖赏，恰巧玉袖扇也在。太女姐姐本来想提拔你为将军，谁知道玉袖扇在旁边冷言冷语，死活不让太女姐姐封赏。太女姐姐拗他不过，就命令宫人明日送些金银过来，权当慰问。”

　　赵六停了这话哪里忍得住，她连忙跳起问道：“穆老大为了救玉袖扇连命都快搭进去了，结果玉袖扇只让太女殿下送些金银？”她忍不住爆了粗口，“奶奶的，我一看玉袖扇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鸟。”她完全忘记了就在韶光来之前，还夸人家长得好看才是。

　　不仅赵六生气，其他人都一脸怒意，唯独宋玉依旧挂着笑脸。她向来这幅表情，旁人也不太在意。

　　穆云深心中隐隐也有些不快，但却并不是为了那个与她失之交臂的将军职位。她原本以为，那三天已经与玉袖扇敞开心扉，做了朋友。没想到玉袖扇却在太女殿下面前为难她，她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玉袖扇为何这样做。

　　韶光报了消息，她还有其他的事情，简单的坐了坐，便离开了。

　　韶光走后，其他人依旧为穆云深打抱不平。原先韶光在这，赵六只敢骂骂玉袖扇，韶光一走，赵六骂天骂地，连太女殿下也捎带上了，指责太女殿下耽于男色，赏罚不明。

　　赵大虎傻傻的，赵六做什么她也跟着做什么，王二垂着脸，神情倒想是比穆云深还沮丧，唯独宋玉最为怡然自得。

　　天色暗了，众人也回去了。天越来越黑，一辆马车却缓缓朝着穆云深的住所停下。听到敲门声，怀素连忙出来开门，看到面前的不速之客，却也是愣住了。

　　一阵寒风吹来，玉袖扇拢了拢衣服，高昂着头，不耐烦地看着怀素：“怎么？还不去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