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笑》Sunness

3、日子紧巴巴

　　李嵩面试那天，苟静也陪着他一块儿去了趟仁心医院。

　　仁心是间私立医院，但不妨碍它成为X市最出名的医院之一。不少专家被挖来定期看诊，可谓是精英荟萃，因此即便地理位置较偏，每天也有数不清的人大老远跑来排长队挂专家号。医院几乎每条走廊都人头攒攒，苟静只能在门诊楼大堂等李嵩出来。

　　头一天晚上因为赶稿而不得不到凌晨四点才睡下，接下来又要一大早起床去签租房合同，苟静当然倍觉乏困。她缩在墙边，低着头看手中的手机，拇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划动，查看她这一天的收益。

　　她在风源小说网签约连载小说，作品vip以后每天都能在作者后台查到当日的收益。收费章节每千字五分钱，网站从中获益百分之二十，所以作者收益基本随购买vip章节的读者数量水涨船高，当然也受字数的影响。苟静专职网络写作，或许是习惯原因，三年来写作速度从未提高，每天固定更新的字数在八千字左右，却不像其他时速两三千甚至一万的作者只需要花两到四个小时工作，她写这八千字起码要花上十个小时，且不一定合读者的口味，日收益最好的情况曾突破两百块，最坏的时候也能猛跌到四十块。

　　最近她的日收益就跌到了低谷。

　　不断刷新网页，她只希望能出现奇迹，让“当日收益”后头那个小得可怜的数字能上涨得快一些。但她整整刷了十分钟，也不见那数字有丁点变动。

　　禁不住咒骂一声，苟静烦躁地给手机锁屏，将它拢回了兜里。

　　眼看着就要到年底，她今年的养老保险金还没有缴齐。这个月已经快要结束，月收入却惨不忍睹，再算上房租、水电、网费和物业管理费的支出，简直是雪上加霜。一想到春节回家过年还要备好的红包，苟静整个人都头重脚轻，胃里头也开始翻江倒海，似乎是昨晚吃的法式焗蜗牛正在食道里跳舞。

　　怎么办？

　　这不是苟静头一次碰到这种窘境。专职网络写作三年以来，她日子就从没宽裕过。哪怕是缩衣节食到除了缴费和买泡面以外从不出门、每天的食物只有两杯泡面，也有钱不够用的时候。

　　平时碰上节假日，到快餐店里干点兼职挣外快也能勉强撑过去。可眼下是春节将至，她不可能既回家过节又在外头打工。再说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其中她得花至少十个小时写文更新，如果不需要吃喝拉撒睡，也必须把剩余的十四个小时都用在兼职打工上……

　　越是思考就越觉前途漆黑一片，苟静缩了肩膀蔫下来，大抵是因为脸色太过难看，引得好几个经过她面前的护士都忍不住回头，像是担心她是个病危患者，随时可能倒地不起。

　　唯独李嵩遥遥看见她就开始笑，以一副温润如玉的姿态朝她走来，满面春风好不愉快。

　　苟静则面如死灰地望着他，面上实在摆不出多少表情。

　　他在她面前停下脚步，两手随意地拢进裤兜里，冁然道：“老远就见你一副身患绝症的样子，是不是收到什么噩耗了，也不分享分享？”

　　“放心，风水轮流转，迟早要轮到你的。”条件反射地给了他一记回击，她伸出缩在袖子里的手揉了揉鼻尖，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他面试的情况，“面试怎么样？”

　　“回去等消息。估计比较顺利。”李嵩装模作样地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一脸轻松的笑容显然已经说明了一切，“不是真病了吧？要不挂个号检查一下？”

　　“滚，老娘身体好得很。”随手拍开他的手，苟静冷哼一声，倒是也没有嘲讽他。再怎么说都有近三十年的交情，就算不齿他春风得意时在自己面前晃悠显摆拉仇恨，她也还不至于真的那么羡慕嫉妒恨。

　　幸好李嵩也懂收敛，一转身就哥俩好地搂住她的肩膀，揽了她往大门的方向走：“那先回去吃个饭，下午陪我去跟租客签合同。”

　　“没时间，你自己去。”苟静拒绝得冷酷无情，“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他不介意，也不追问，只笑了点头，“行，那晚上再一起去找你妈吃饭。”

　　“啧……”她咬咬牙，想要说点什么，却苦于找不着正当的理由而没法开口。

　　提到和老人家一块儿吃饭这事，苟静就要一个头两个大。她还没跟她母亲黄燕芬说过要和李嵩合租的事儿，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听了会有什么感想。

　　自从苟静的父亲苟耀辉破产以后卷了铺盖跑路，黄燕芬就变得相当暴躁。尤其苟静的人生不受控制地走起了下坡路，黄燕芬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更是要操碎了心。偏偏这几年李嵩又在美国留学，似乎是混得风生水起了，还一直同苟静保持着联系，理所当然就引起了黄燕芬的注意。早在听说李嵩要回国的时候她便开始念叨，要苟静试着跟他发展发展，完全没把她这个当事人的意见放在眼里。

　　苟静真觉得黄燕芬是年纪大了脑子也糊涂了，不然怎么会想出这种馊主意？要知道她和李嵩处了三十年，如果真有能发展感情的可能性，早就要凑一对了，哪还轮得到她老人家来推波助澜。

　　想到这里苟静就有了种浑身都疼的错觉，憋了好半天，终于还是在上车后拿手肘捅了捅身边的李嵩：“先跟你打声招呼，我妈要是拉着你说些奇怪的话，你假装听着就好，其他我来处理。”

　　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李嵩在座位上挪了挪身子，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翻开刚从报刊亭买来的杂志，随口一问，“她要说什么？”

　　“她是这几年穷糊涂了，看你是支潜力股，就想撮合我们两个。”苟静从包里取出自己的眼罩，一边戴上一边表情寡淡地解释。

　　“这怎么就叫穷糊涂了？”转过头诧怪地瞧她一眼，他故意挑眉瞪大眼，表现得极其夸张，“这几年阿姨也没少给你安排相亲吧？你不如就从了她的意愿，跟我凑合着过算了。”语罢还不忘笑笑，煞有其事地问她，“再说有我这么优秀的男人在，你难道还能看得上别人？”

　　“麻烦你自吹自捧也要有个限度，不要只管创造厚脸皮的新高度。”木着脸回应，苟静拉下眼罩遮住眼睛，环抱双臂倚上座椅的靠背，“到站了叫我。”

　　李嵩点头，接着又摇摇头，笑她这一上交通工具就犯困的老毛病都多少年了，还改不掉。

　　而苟静则早已入睡，哪管得着他。大约一个小时后抵达了住处，她随手把包扔到客厅的沙发上，就趿了拖鞋跑回卧室，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李嵩以为她急着写小说，便没去打扰她，自个儿来到书房打电话联系黄燕芬。

　　“喂？阿姨？是我，李嵩。”

　　电话那头的黄燕芬愣了几秒才恍然大悟，“哦哦，阿嵩啊！”

　　老人家接到他的电话就跟接到亲儿子打来的电话似的，既欣喜又激动。她一会儿问起他国外的生活过得好不好，一会儿又要念叨苟静那屋子不好住，拉拉杂杂说了两个多小时。一早就知道黄燕芬爱唠嗑，李嵩倒一点儿没有不耐烦，从头到尾带着笑，一面坐在笔记本电脑面前浏览网页，一面听她老人家碎碎念。

　　他高三那年因为一场车祸失去了父母，大学四年要不是黄燕芬一直像亲生母亲一样关心他，他独自在外地读书，也不知道能不能捱过来。所以李嵩在心里头早把黄燕芬当母亲，也由于尝过失去双亲的滋味，更懂得该如何珍惜。

　　“对了，阿嵩啊……”黄燕芬正聊到兴头上呢，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微微一变，笑呵呵地隔着电话问他，“这回带女朋友一起回来了吗？”

　　李嵩便记起苟静今儿个给他的提醒。

　　其实他知道，只要他胡扯一通给自己编造出个女朋友来，按照黄燕芬一贯的性子，绝对不会再尝试撮合他和苟静。这样一来，这个叫苟静头疼的问题就能轻松解决。

　　问题在于，李嵩不愿意。

　　“阿姨，我还没女朋友。”他笑笑，轻描淡写地答得老实。

　　“咦？怎么会还没女朋友呢？这么优秀一孩子……”电话那头的黄燕芬故作疑惑地嘀咕，接着又干笑几声，试探性地道，“呃，不会是有男朋友了吧？”

　　这倒是和苟静的想法撞到一块儿去了。

　　“我性向很正常，您放心。”李嵩一时失笑，不紧不慢地斟酌着用词，“就是这几年学业忙，一直没时间顾着拍拖而已。”这么说也算是在试着给黄燕芬发送一个讯号，他心里头小赌一把，等待对方的反应。

　　那头的黄燕芬听罢笑起来，嘴里念着“专心读书好”，收不住的笑声却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李嵩听得出来，老人家这是接收到他的“讯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