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李嵩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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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以前，苟静站在镜子面前审视了一下自己。
自从过了二十八岁，她就再也不敢正视自己的脸。皮肤缺少必要的保养，再加上她生活和饮食习惯糟糕，早已变得肤色黯淡、毛孔粗大，额头上的青春痘争先恐后地冒头，从来没有断过。除此之外，她眼袋浮肿，黑眼圈也重，原本一双漂亮的杏眼都被这些瑕疵盖过了光彩。
而今她三十岁，身上唯二不会给她丢脸的就只有胸前二两肉，以及那头柔顺黑亮的及腰长发。
苟静扯了扯呢绒短裤的裤边，又搓搓圆领毛衣外露出的脖子，最终还是系上了那条廉价的暗红色围巾，裹紧身上的白色羽绒服出了门。
搭楼巴来到社区的总汽车站，苟静赶上了最早一班直达机场的大巴。
她抵达机场的时候是下午五点，距离李嵩坐的那班飞机到港还差半个小时。在机场到达大厅的椅子坐了一会儿，苟静确认航班没有晚点，才找到对应的出口等待。开始有乘客从出口走出来时，她搓搓手仔细打量他们的身形和脸孔，想在第一时间找出李嵩的身影。
可等再没有乘客出来了，苟静也没找着李嵩的影子。
正觉得奇怪，她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苟静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是李嵩打来的电话。还是八年前他出国之前用的那个号码，眼瞅着真是陌生。
“苟静？”电话一接通，那头便传来李嵩懒洋洋的声音，“你到机场了吗？”
“早到了啊，我就在出口这里。”她一面说着一面还在四处张望，“你在哪啊？怎么没看见你？”
约是半秒过后，李嵩才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在你后面。”
“后面？”苟静听罢转身，瞧见了那个距她五步之遥的男人——他弯着眼冲她笑，稍稍挥了挥手中的手机示意。这男人同样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一米八出头的身高，灰色毛衣外头套这件黑色羽绒服，脖子上随意圈着一条围巾，结实修长的腿被裹在厚牛仔裤里，搭一双卡其色的男士短靴，整体看上去简单又帅气。他的脸也算对得起这身打扮：面庞的轮廓并不是那么分明，和他的五官一样线条柔和而端正，尤其眉眼间神态温和又老带着笑意，再配上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细框眼镜，看起来更显得文质彬彬。
但也就是那副眼镜，让苟静刚才愣是没有认出他来。她忍不住骂了一句，而后走上前质疑：“变化用不用这么大？”边说着边停在他跟前，上下打量他一番，“还整得跟个斯文败类一样，戴上眼镜了？”
“读书太用功，当然要成近视。”李嵩笑得不以为意，随手将手机塞进裤兜里，居高临下地审视她一番，语气颇为意味深长地感叹：“你变化也挺大的。”接着他又想起点什么，嘴角上翘的弧度更大，微微咧了嘴，露出那排彰显出他此刻愉快心情的白牙，“对了，听说你破产了？”
原本早已习惯被戳这个痛脚，但真正看见他摆着如沐春风的笑脸说出这句话时，苟静还是没忍住，瞬间垮下了脸，一把扯掉脖子上那条五块钱的围巾甩到他脸上：“叫你笑！”
李嵩接住围巾，摸摸那扎人的粗糙质地，笑着摇摇头把它搭到肩上，再顺手取下自己的围巾给她系上，“来，感受一下差距。”
那一刻苟静真有冲动要糊他一脸口水。
不过他这条围巾质感确实好，又柔软又暖和，一点也不扎皮肤。纯羊绒的？她鄙夷地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却没真把它摘下来。
“我看你是电子产品用太多，把眼睛用成了近视。”嘴上不忘讽刺他，苟静拉了拉挎包的肩带催促，“走了走了。还有没有托运的行李？”
“没了，我去美国的时候也只带这么点东西。”李嵩拍拍身旁行李箱的拉杆，随她一起往机场大巴站走去，一路上不忘调侃似的问她：“说真的，你怎么没跟我提过你爸破产的事？”
他俩打娘胎里就认识，相识三十年，哪怕剔除李嵩出国这八年的时间，也有二十二年的交情。结果苟家破产，李嵩还是在回国前一个星期才从高中同学那儿听说。反倒是这些年苟静经常和他在网上闲聊，也从没同他提起过。
“都几年前的事了，你刚去美国没多久他就破了产，再说他的钱是他的钱，跟我有什么关系？没什么好说的。”苟静大步流星地朝机场大巴赶，脸上神色不变，就这么头都不回地答完，便顺口开始了下一个话题，“还有，丑话讲在前面，我现在也跟破产差不多，所以就算是你回国，我的财力也只够请你吃一顿今天的晚饭。”
这话确实有意思。
“哦，也就是说你现在混得不怎么样？”仗着自己腿长，李嵩姿态闲散地跟上她的脚步，垂眼瞧她时依然眉目含笑，似乎心情极好，“看着也是。我以为你皮肤变得这么差，出门至少得涂个BB霜，没想到你还喜欢‘素面朝天’，差点让我认不出来。”他笑眯眯地猜测，“穷得连护肤品都没钱买了？”
苟静翘起嘴角冷笑：“便宜的涂了脸过敏，贵的买不起。穷人的世界你不懂。”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李嵩抬起一只手，远距离地比划了一下她的眼睛，“嗯，黑眼圈这么深，眼袋都浮起来了，经常熬夜吧？”
“现在是专职网络写手，白天写东西没灵感，只能晚上赶。”她目不斜视。
忍不住叹一口气，他怜悯地摇头：“难为你了，青春期过了这么久，额头上还满是痘。”然后又笑笑，歪了脑袋瞅她，“压力很大？”
懒得对他的虚情假意嗤之以鼻，苟静斜睨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反问：“你见过哪个像我这样日子过得这么惨的人压力不大？”
李嵩便摆正了脑袋，神情复杂，“日子过得这么惨，你也不早跟我说。”
“早跟你说，好让你开心开心？”挑眉讥诮地一笑，她猜测。
“那倒不至于。”他一脸谦虚的微笑，“不过也勉强可以让我轻松轻松。”
拿眼角横他，苟静决定不再跟他斗嘴。
他们乘大巴回到苟静现居的社区，先把李嵩的行李搁在了她家，再一块儿坐楼巴到社区食街的泰国料理店吃晚餐。两人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沉默而迅速地饱餐了一顿之后，才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起来。等到将近晚上九点，苟静才嘀咕了一句“买单走吧”，低下头翻钱包。
她翻了好一阵，抬头见坐在对面的李嵩笑容意味深长且无动于衷，终于就不可置信地开口：“你居然不抢着付钱？”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更加震惊，“我都已经告诉过你我有多穷了！”
“抱歉，我以为你还想做这个人情。”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李嵩从容地道了歉，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大方掏出了钱包，“我来付吧。”
“算了，本来就是团购的，已经付过了。”果断站起身，苟静背好包自上而下俯视他，一副傲视天下唯我独尊的模样，嘴里说的却是完全不搭调的话：“下次你要请我去吃更贵的。”
李嵩没心没肺地笑起来，跟着她起身离开。
他父母早逝，家里那套房子八年来都空在那儿，还要打扫打扫才能住，因此这晚就先宿在苟静的住处。她一早便给他收拾好了书房的小床，让李嵩先洗了澡，然后才自个儿洗完澡出来，冲了杯咖啡打算端去卧室开始赶稿。
没想到李嵩正好走到书房门口，见她手里端着咖啡，便顺口一问：“准备熬夜？”
“码字。”丢给他言简意赅的回答，苟静就要踏进卧室。
“等一下。”赶紧叫住她，他转身回书房，在行李箱里翻找一阵，捎了个纸盒子回来，顺手就笑着抛给她，“给你的。”
险险接住，她看了眼上头印满英文的包装，挑挑眉梢：“什么东西？”
“红茶茶叶。”李嵩已经回身关了书房的门，好像还打了个呵欠，声音闷闷地从门后头传来，“少喝咖啡，尤其是速溶的。”
把盒子揣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苟静心想一定要去网上查查这么一小盒红茶值多少钱，否则太重的礼她可消受不起。于是她也没再去厨房泡红茶，直接端了咖啡进屋，关紧门和键盘较劲。
好不容易写完六千多字，已经是凌晨三点半。她溜出卧室去了趟厕所，经过书房时发现门缝里已经没有灯光透出来，看样子时差带给李嵩的影响不大。她便轻手轻脚地刷了牙，而后回卧室滚进冰凉的被窝里睡下。
第二天早上苟静如常在七点醒来，挠了挠头发准备去洗漱。厕所门合着，她一边想着自己低估了时差的力量，一边慢条斯理地抬了手要敲门，没想到这时候里头的李嵩正好开了门。
“醒了？”他浑身上下只有一条四角短裤，结实匀称的四肢和肌肉精实的胸腹一览无遗。苟静原是想去看他的脸，却在视线下挪打量他的时候被他的腹肌吸引，因此她前一秒还睡眼惺忪，此刻就已经无比清醒，不知道把瞌睡虫扫去了哪个角落里：“哇哦。”
她认真地垂着眼抬手隔空数起来，“一，二……”
见她正儿八经在数，李嵩好笑地打断：“不用数了，八块。”
可苟静还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坚持数完，一时唏嘘：“还真有八块。”她抬眼冲他调侃地一笑，经过他身边走向盥洗台，拿了牙刷挤牙膏，“你确定你是去美国学心理，而不是在那边当了八年的健身教练？”
李嵩不答，只兀自环抱环保双臂倚在门口，饶有兴趣地端详她。
“看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他说，“喜欢穿这种幼稚的卡通睡衣。”
“彼此彼此。”先拿清水漱口，她把水吐出来，“你也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光着膀子到处跑。”接着就将牙刷捅进嘴里，边刷牙边含糊不清地补充，“虽然当时是夏天，你家里没有空调。”
身后的人没有回应，苟静瞅瞅镜子，发现李嵩已经不在厕所门口。
没过多久他又穿好牛仔裤拎了一件毛衣回来，继续刚才的话题：“裸睡，这几年养成的习惯。”把毛衣套到身上，他拉了拉衣摆，脸上还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我醒来之后好歹还想起来要穿条裤子。”
“是吗？”把满嘴的牙膏泡沫漱掉，她对镜子里的他哂笑，“那希望你在美国的室友没有这种习惯，要不我会怀疑你回国是因为你在那边有一个私生子。”
他抬头对上她的视线，盈着笑意的眉眼弯弯：“放心，我的室友有这个习惯，但是从生物学角度上来说，目前男人还没办法孕育后代。”
苟静取下一旁挂着的洗脸毛巾，从善如流地微笑，“哦，那恭喜你成功在美国找到一个Gay伴侣。”
接下来她在半分钟之内就洗完了脸，随意抹上一层百雀羚就结束了早晨的洗漱，真正让李嵩见识了一回她虐待皮肤的过程。刻意无视他怜悯的目光，她离开厕所来到厨房，打开冰箱要拿早餐出来。
李嵩紧随其后，幽灵似的在她背后出声：“早餐吃什么？”
转眸白他一眼，她把一大袋面包拎出来，又从厨柜里取出两个玻璃杯，在直饮水管道那里接满两杯水，一起搁在盛了面包的托盘里，“面包，白开水。”
“只有这些？”他稍微张大眼以表诧异。
“你在美国难道不是吃的这些？”
他指了指盘子里清一色的老面包，“至少也要把老式面包换成甜甜圈。”
“没钱买。”简单直白地告诉他，苟静端起托盘往餐桌那儿走，“也没钱用来治糖尿病。”
“所以你就批发一整箱泡面？”李嵩照常跟在她后头，顺道瞥了眼厨房墙边那箱泡面，开玩笑一般轻笑，“先不说整天吃泡面会让你进几次医院，我实在很佩服你能一直吃同一种口味——不会觉得腻吗？”
将托盘搁到餐桌上，她回头皮笑肉不笑地答道：“不好意思，我就是个专一的人。”
“那倒是。”对此没有怀疑，他在她身后停步，随意捞起她一束长发把玩，“我看你对你头发就一直很专一，养得挺好的。”说完他又忍不住扯了扯那束头发，“不过养这么好有什么用？大脑需要的营养都被头发吸光了，脑子发育不完全，怪不得混得这么惨。”
“嘶，轻点！”吃痛地惊呼，苟静连忙把自己的头发从他的魔掌中解救出来，“当然有用！养不起房养不起车，我养头发还不行？”宝贝似的摸摸被他折腾过的那束头发，她咬牙切齿瞪他，“等我哪天身无分文，就指着靠它来换钱了。”
“这是继房奴车奴之后的……头奴？”一手托住下巴若有所思地瞧着她，片刻之后李嵩才摇摇脑袋叹息，“体之发肤受之父母，苟静，没想到你也会堕落到这种地步。”
“头奴？不觉得‘发奴’比较合适吗？你去了趟美国，连中文关键字都不会抓了？”反应极快地反过来羞辱他，她哼哼冷笑，回过头捣鼓装面包的袋子，“还体之发肤受之父母……等我穷得要去卖器官的时候再说这种话吧。”
“你确定？”李嵩惊讶，紧接着便无奈地一笑，像是“不得不”狠心地告诉她一个遗憾的事实，“说实话，像你这种饮食习惯……还有生活习惯，我觉得要是真到了那天，绝对不会有人想要你的器官。”
苟静拿出一个面包塞进他嘴里，“闭嘴，吃你的面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李嵩回来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