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Ootori Choutaro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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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少年第一次见到盛装打扮光彩照人的少女，比之前在彩排上的还要耀眼，让人移不开视线。
“感觉……比彩排时的妆……更重了啊。”刚从独立准备更衣室出来的少女，终于变得小心而谨慎起来，她不放心的注意着脚下，朝自己今天的合奏者走去，而一想到要穿成这样在灯光的焦距下弹完整部作品坚持那么长的时间，她到底还是忍不住的抱怨了出口，“所以我才不想当什么主角啊，安安静静的躲在钢琴后弹想弹的作品，难道不会更好么？”
“不，学姐你一定会成为今天演出中最出色的主角的。”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也像自己的老师那样摸清了一点眼前少女脾气的少年，语气十分坚定的说道。
“也就半个小时而已是吧，老实说，我真的是受够了那些限制曲目长度的各种比赛了。”少年的安慰，似乎让因为被装扮一新而感到极为不适应的少女放松了不少，两人一前一后的站在了上下台的通道的门口，等待着被焦距的瞬间，而和台上的灯光璀璨相比，两人此刻身处的后台显然昏暗了不少。
少年看着前面的那个背影，又一次的压下了不管什么时候都无法完全克服的上台前的紧张和不安，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开口说道，“一会儿演出结束后，学姐有空么？我有话向对学姐说。”光与暗暧昧不清的现场气氛，数月心血绽放出夺目光彩最为关键的时刻，平常完全看不到也想不到的视觉盛宴，一切的种种，都在现在还无法命名定义的情绪下，交汇成了那样的一句邀请，话已出口的少年，才陡然回神发现，说出这话的自己，根本不知道，到底准备说点什么。
“那，准备室见。”说话声音传到耳里的同时，感到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自己肩膀的少年，刚打算侧过头看一眼时，眼角的余光，就已经瞥到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背影。少年马上止住了侧头的动作，加快了自己脚下的动作，在踏出的第一步，扑面而来的光线和热度，差一点就让他快要睁不开眼睛。
舞台上，两架对放的三角钢琴，正散发出比平更为让人惊讶的气势，如镜面一般光洁的烤漆表面，在头顶强光的照射下，有了一点温度——
少年是在目送自己的合奏者已经落座，整个人的身影被钢琴巨大的本体挡得差不多只能从事先支起的顶盖空隙处看到脸上的表情之后，才点点头向观众致意进而落座的。
黑白起伏的两色琴键正安静的沉睡在眼前，少年的面前空空如也，在他的视线尽头，有的，只是微笑示意已经准备完成随时可以开始的少女。
所有的寂静，都在等待着最后一刻的爆发，他微微点了点头，看也没看琴键一眼，便在全场的注视下，用并不算强的力度，单手落下了这场演奏中，最初的音符。
快板一样的速度，从容庄重而悠扬的旋律，长久以来，总是被评论家诟病为“只是冷冰冰的，几乎是多余陪衬”的管弦乐演奏部分，在他的手里变得柔和起来。稳重而不失灵活的左手，强弱力度分明又不失连贯的右手，富有预言般戏剧性的开篇，在他的手里，被一一展现。随后在一段连续加强的十六分音重复和弦之后，重新回到基础调性的琴声开始弱了下来，而从演奏开始就埋头于琴键上的少年，更是借着移动上半身的机会，快速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神情严肃的主奏者，几乎就是在下一个瞬间——
另一架钢琴高亢华丽而强有力的声音，马上就将先前的阴霾和犹豫一扫而光，纷至而来的崭新主题旋律，用最为醒目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的登场。
与此同时，安心交出了主动权，仅仅是在必要的时候，才为此刻那丰富而多变的独奏做出一点小小补充的少年，又一次的忍不住的看向了对面那个正全神贯注演奏的少女。
比平常练习时更为细腻而精致的感情处理，清晰而鲜明的技术处理，明明是共同练习了好几个月的合奏者，此刻台上的少女，在少年的眼里，竟光彩照人的像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般。哪怕是之前无数次的练习换来的早已烂熟于心的旋律，也随着演奏者一起，在脑海中变得模糊起来，还能感受到的就只剩下流泻于手指间的不安与紧张，让人说不清到底是来自作品本身还是来自演奏者自身。
然后，这种不安与紧张还在不断的积累和宣泄着，在一段抢眼的华彩乐句之后，终于在那超长的颤音中到达了顶点。少女手中的最后一个短音，还来不及在四周扩散开来，消弭了一段时间差不多只能隐隐听到几个音的第二钢琴，便又一次的从幕后站到了台前。
“间奏就麻烦了。”少年从那台下看不到的眨眼小动作里，读出了这样的含义。他十分尽职尽责的用比之前开篇更为大气的演奏，反衬着还让人印象深刻的主题表现。和第一钢琴并驾齐驱的演奏技术，让这在结构上更多是为了古典曲式严谨性而设立的过渡间奏段，也立刻变得精彩动听起来。
不过，这短暂紧凑而又气势磅礴的过渡，并没能持续太长时间，就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左右手旋律相同的第一钢琴，便再次以忧郁而朦胧的音色，回到了听众的耳中。不断变化旋律和感情色彩的第一钢琴，以及不断涌入连绵不绝的第二钢琴，两种相似而又不同的音色，随着演奏的不断深入，交织出了决然不同于钢琴和管弦效果的共鸣——
有什么东西，变得更加清晰明亮起来，身处于比在场其他所有人更接近演奏中心的少年，同样比其他的所有人都要更加强烈的感受到了，身为演奏中心的少女，那些说不出口却又想要表达的情感，和练习时若隐若现似真似假让人分不清的含糊混沌相比，一刻也没有停息正全力将自己所有感情化作跑动跳跃音符的少女，毫无疑问的——传达到了。
第一钢琴攀行而上的音高，终于迫使第二钢琴“心有不甘”的交出了主旋律，被不断变化和再现的主题，也又一次的伴随着上行的分解和弦以及下行的双音半音阶而抵达的终点。少女常常的松了一口气，用终于搞定了这段可以稍事休息的表情，看向了埋头于过渡间奏的银灰色同法少年。相较于上一次的过渡，明显在不经意间受到第一钢琴影响而将不安情绪带入了过渡中的第二钢琴，正用精准的力度控制对比，突出强调着这一乐章中最大的情绪因素——那是一种强烈的不安，强烈到无法诉说。
短短的11小节过渡，为这一乐章中情感的酝酿，提供了最后的“喘息”，再一次加入演奏的第一钢琴，“不甘放弃”的用越发纤细而丰富的演奏，将旋律带回到了主题上。另一方面，过渡任务完成的第二钢琴，更是马上收住了那密集而不甚连贯的演奏，改用这之前截然不同的不起眼而平淡的演奏方式，将舞台和旋律还给了回到F小调原点的真正主角。
从对面那架钢琴传来的音色，根本就是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不断聚集着，仿佛是正在涨潮的潮水一般，不断上涨的潮水带着彻底将人淹没的决然，爆发出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力量——左右手连续移动的十六音符携着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坚定利落而干脆，一切的一切，在那个呼应主题的小小颤音里，走到了巅峰，然而，和上一次的悄然消弭不同，那个被专门标注出来的短促重音，为这一乐章的结束，添上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过，让人倍感意外的是，那似乎并不是这一乐章真正的结束，紧随其后恰到好处接近来的第二钢琴，用最为简练的乐句呼应了这一乐章的主题。
少年的双手，还呈现出高低两组八度和弦跨越的样子，靠着延音踏板和延音标记的效果，余响回荡停留在了偌大礼堂的上空。他维持了这个动作几秒钟，终于在那个音彻底归于虚无全场只剩下有些可怕的肃静时，开始了第二乐章的演奏。
高功率的舞台照明灯依旧打在他的身上，从全曲长度来看，这场演奏已经已经完成了一半，而从作品的结构来看，第一乐章的结束，也不过是三分之一而已，但是，和先前的烦躁焦急不安相比，此刻从少年手中流淌出的音符，带着明显的浪漫夜曲风格，宛如深夜里情人之间的喃喃细语。
而第一钢琴随即从低音区缓缓滑出的甜蜜而温馨的主题旋律，更是描绘出了一副让人流满往返的梦境。丰富的装饰音并没有让这梦境变得枯燥而冗长，反而更像是恰到好处的点缀，让整个乐章都散发除了炫目的光彩。
——那是比以往任何一次练习都要情真意切的思绪，完全沉浸在了愿望达成后的甜蜜里，从音色里传来的思念与渴望，不仅含蓄婉转，而且惊喜浪漫。让拥有最为特等坐席的少年，完全不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去思考，就能够切实的感受到——
如果说，F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是当年肖邦一封没能送出去的情书的话，那么在这舞台上，用如此别开生面方式的少女，便是将这整部作品，当作了自己的情书，当着所有听众和当事人的面，凭借自己最大的努力，传递和送达了出去。
事后再想想，关于这场演奏后半部分的细节，对于中途知晓了弦外之音的少年来说，并不怎么记得清了。他还记得的，不过是每个时机完美的切入与淡出，不断变化又始终统一的主题旋律，游离在浪漫夜曲和热情玛祖卡之间的惆怅与希翼。充当着陪衬者的自己，甚至没有更多的余力去注意那就坐在不远处的主角了，至于自己到底是迷失在了肖邦的旋律里还是学姐的演奏里的这种问题，则是一点思考的冲动也没有。
——终于，终于，终于就要完成了，全曲的最后5个小节，对少年而言，似乎格外的漫长，明明只是没有任何技术难度的5个小节，明明只是当初第一眼看到谱面就能把细节处理完成的5个小节，在这演奏即将结束的最后时刻，少年却不切实际的开始祈祷自己能够弹的慢一点，再慢一点。他的手指根本就是条件反射一样的在琴键上下移动，眼睛却不自觉的抬头看向了已经结束了个人部分演奏的少女，那只是速度极快的一瞥，却让他差点没有控制住手里的力度。
一动不动低着头坐在那里的少女，和弹错了正等着老师训话的初学者相差无几，他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甚至无法从那样安静坐着的学姐身上，感受到顺利完成演出应有的喜悦之情。
少年连忙将将注意力放回到自己的手中，看向了自己面前面最后一组音的琴键位置，现在的他，迫切的向对坐在对面的学姐说点什么，这个想法和冲动，竟然比上台前初见盛装打扮的少女时，还要强烈，还要清晰。
最后一个的装饰音，最后一个的延长重音，思维仿佛还不知道飘到那里去了，以至于当全场终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时，猛然回过神来的，不仅有这场演奏中作为真正主角的少女，也有出色代替管弦乐队，完成这场只有两架钢琴配置的钢琴协奏曲的少年。
如排山倒海一样的掌声，还在越演越烈的继续着，回过神来整理好情绪的少女，无比默契的和对面那个正准备起身致谢的少年，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各自起身从钢琴前走了出来，并排站好，深深的对着听众三鞠躬。在进行到弯腰的动作时，站的最近的少年，毫不意外的看到了那挂在精致妆容下眼角边的晶莹泪光。
或许这一幕在台下的观众看来，是顺利完成演奏的喜极而泣；然而，对已经明白、听出了那没能说出口的心意的少年来说，又是完全不同的意味了。
“学姐还记得上台前的约定么？”同样压抑着迫切想要说出口的心情的少年，用只有两个人听的到的音量提醒道。
那之后，从前台到后台再到准备更衣室，明明是已经经历过的过程，在全场的掌声中，也变得不同起来。两人在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中，一前一后一言不发的穿过了昏暗的后台，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准备室里。
“学姐，其实这次的选曲，是学姐早就想好了的，故意的吧。”相比不久之前掌声雷鸣的礼堂，此时两人所在的更衣室，可谓是安静的让人心惊。抢下了优先发言权的少年，话一出口，就立刻后悔了，他一点也不习惯这样有些严厉的问话方式，更何况问话的对象，还是自己的前辈；不仅如此，说出口的内容，和之前在台上无数次找不到恰当词汇想要表达的内容也大相径庭，连少年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用这样的一种开场白。
“听说，老师已经把我出卖的差不多了？”恢复了平常不太可靠样子的少女不答反问，让有些紧张后悔自己行为的少年，一下子便愣住了。
“不过，老师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吧……”又想了想的少女，看着和刚才台上判若两人的少年，一字一句语速极慢的说道，“我的确有对老师提要求说，请凤君和我一起，完成这次的演出，同时还希望老师他，不要在选曲等问题上，进行过多的干涉——但是，我想直到凤君你向老师汇报进度之前，老师他大概也不确定我到底会选哪首吧。”这算不上什么正面的回答，让少年想起了当初榊老师脸上玩味的表情，原来，那并不是隐瞒，而只是隐晦罢了。
“也就是说，选曲的那天，不管怎么绕，最后也都会被学姐绕到Op.21上面去么？既然这样的话，那学姐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提出来……”也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而生气，少年开口的语气，全然不见了平日里的温柔和体贴，甚至罕见的带上了一点激动的情绪。
更衣室里的气氛，在这句话被说出口的时候，猛地下降到了零度，被“质问”的少女，突然变得沉默了起来，她低着头，试图让自己现在这幅咬着下唇的样子不被室内的另外一个人看到。
“因为……因为……就是因为……我说不出口啊。”少女她咬着下唇低声呢喃到，虽然声音有些含糊和断断续续，但在这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还是足以让人听清了。
“这曲子的创作背景实在是太出名了，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的话，我完全找不到信心对自己说，凤君会同意这个选曲的啊。就像……就像我没有勇气对凤君说我其实就只是想用这首曲子来表达我的感情的，来告诉凤君这份说不出口的心情啊！”最后一句突然拔高的音量，刺耳而突兀的回荡在整个房间里，面对这样的答案，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已经得出了结论的少年，脸上依旧出现了一瞬间的惊讶表情。
接着，或许是突然得到了足够勇气的少女，还在继续述说着，“所以我宁可缩小范围让凤君主动提出备选作品也好，宁可像个‘胆小鬼’一样的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凤君我的感情也好——我只是，并没有别人看起来的那样勇敢，比起连我自己都没法拿出信心的苍白的语言，更希望用自己手中真实的乐章来告诉凤君这件事罢了。”兴许是刚才在舞台上已经将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认真的传递给了对方，又或许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这番花了一点是靠时间才组织完成的剖白，到底还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出了口。
伴随着最后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中，明明是不久前才合力完成了一场最棒表演的两人，却像是檫肩而过的陌生人一样，彼此双方，一个更多的音节也说不出口了。
“那么，学姐在当初否决四手联弹提议时，说的理由，也都是子虚乌有了？”数月前的那场“较量”，宛如就发生在昨天一样，费尽心思一点一点缩小范围逼近目标的少女的身影，正清晰的倒映在少年的脑海里。
“我不完全否认。”一动不动看着不远处那双还能够看到自己盛装打扮模样的眼睛，少女坦然的回答道。
这个简短的回答，显然给了这段谈话继续下去的理由，同样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冷静但实际却紧张等待着回答的少年，在确认了这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温柔而灿烂的笑容，他向前走了几步，拉近了自己同少女之间的距离，但即便是这样，也掩盖不了他语气中的不确定，这个不长的句子，似乎用掉了他最后仅剩的一点体力，“那学姐下次愿意和我四手联弹么？”这样说的少年，很清楚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也正因为这样，在他的语气里，不自觉的染上了几分紧张和期待。
“好。”马上，另一个声音就缓缓的做出了回答，带着快要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惊喜。
Fin.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Ootori Choutaro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