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故事》田可心

16、16

　　在事隔十年，早已平心静气之后，叶千含无法否认，想起当年董辰的接机，她依然有隐隐的类似于感动的情绪浮动。
　　董辰并不知道她是哪趟航班，叶千含的室友们只能告诉他：叶千含只笼统说了个这周四回来，算上时差，也不知道到底是美国的周四还是我们的周四，如果是美国的周四到，那就有可能是我们的周三；如果是美国的周四起飞，那就有可能是我们的周五到。
　　所以董辰从周三开始就跑到机场去全天守着去了，而叶千含的航班恰恰是最后一种情况，周五才到。

　　三个室友七嘴八舌地就此议论了半天这二十四孝男友多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好不容易才有人注意到叶千含的表情不太对。
　　她们互相使了半天眼色，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千含……你不会还想跟他分手吧？”

　　彼时彼刻，僵立在一堆行李旁、刚刚经历了长途飞行而万分疲惫的叶千含所想的，不仅仅是关于和董辰分手——确切地说，她是想到了关于分手的事，但不是想要分手。
　　她心里有许多念头在互相撞击。说实话，分开四个多月，她一直冷落他，因而也没有很强烈地感受到他的存在；特别是拿到offer之后，跟他分手好像变得简单了，不再是一个迫切需求；她也怎么都没有想到董辰会在她抵达上海时就出现在她身边，对于她来说，要面对他将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最坏的情况就是他比她先放寒假，然后跑来上海找她，最好的情况是他比她后放寒假，回家后才能抽时间去省城找她。
　　因而她这些天都没怎么去想这件事情。

　　另一方面，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给她带来的冲击也是前所未有地大。她没想到在他得到了她的身体之后、在她冷落了他小半年之后，他对她的在乎却仿佛有增无减，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就算再不爱，就算这个人只是个路人，又焉能无动于衷？
　　也许，是时候放下对他的所有成见了。他再不出色也好，难道他对她的爱还不够弥补一切？她堂堂名校才女，对爱情的需求就真只能那么浅薄？
　　透过门缝，从哪个宿舍传来的音乐忽高忽低——
　　全世界看不起你，难道我就能对不起你？就是爱看你的样子，样子还有什么关系？

　　叶千含正打算给董辰打电话，董辰的电话就打到她们宿舍了。
　　叶千含接起来，还没来得及吭声，就听见他急声说：“喂，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好像错过了两班美国来的飞机，你们有千含的消息吗？”
　　叶千含吸了口气，不知是激动还是歉疚令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是我。我已经回到宿舍了，你也快回来吧。”

　　那天晚上，在董辰身下的叶千含仍是觉得痛。
　　这件事情他还是用了强，而叶千含也还是没有尽全力反抗。
　　女人最熬不过也最分不清的感觉就是感动，那天晚上是她有史以来最认真的一次迟疑与犹豫。
　　也许，这辈子也就是他了吧……
　　换成任何一个人，再爱也就是这样了，她难道不该珍惜？

　　为了她，他把这学期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打工中去，同时兼好几份工，并且省吃俭用，只为了攒下更多的钱。
　　为了她，他提前一周来到上海，租了套一居室，自己动手把它整理得有模有样，只为了从她回到上海开始，就可以在这里陪着她寸步不离。
　　为了她，他跑到机场一守就是三天。国际航班不乏半夜到达的，并且因为有些飞机会晚点的缘故，基本上没有一个足够长的时段能让人长期离开，他就住在了机场。幸亏是冬天，蓬头垢面将近三天居然也没怎么发臭，但身体到底支撑不住，到最后终于忍不住歪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如果被爱得这么多，是不是也可以抵得上一般人的相爱，足以让她交付此生？

　　——
　　睿领的美国研究生名校招生会圆满结束，外宾们离开北京时，一个个和叶千含拥抱，对她赞不绝口，并千叮咛万嘱咐Johnny一定要让她好好休息，这次委实辛苦了她。
　　叶千含休息两天之后，再上班又是开会写总结，因为很快就要轮到高中和本科的招生见面会，她需要把经验和建议及时传达给负责的同事。
　　再然后，北京就进入了秋风乍起的八月，时而仍是炙骨炎热，时而却有凉意习习，若是下雨，晚上出门还得穿长袖。
　　七夕到了。

　　提前一个多星期，网上以及各个花店商场就已经轰轰烈烈地讨论起这个又能令他们大赚一笔的节日，这样的讨论直接波及到了微信群里。
　　几个女同学开始讨论她们老公之前给她们送过的礼物或安排过的节目，吹嘘和显摆都是通过贬低和抱怨来进行的。立刻有看不过眼的男同学跳出来故意戳穿她们，然后抱怨女人都太难取悦。
　　当然，这些抱怨也不过是半真半假罢了。
　　然后单身的就看不过去了。
　　具体说来，董辰就看不过去了。
　　他跳出来说了一句：“你们能有女人可取悦就不错了，谁跟我交换一下？”

　　男同学们并不同情，纷纷道：“老董你别装了，这种时候单身不知道多爽，钻石王老五，多少90后美女争着来贴你！”
　　“就是，难讲你下个星期有n个女人要同时取悦，或者n个女人要同时取悦你，要帮忙叫上兄弟啊！”
　　“老董你不是没女人，你是太多了挑不过来，也不想定下来。”

　　董辰说：“没有这回事。弱水三千，我只想取一瓢。”

　　窦柯也出来了，但他没说话，只是发上来几个截图。
　　叶千含本来不知道这是什么，却见他道：“大哥是真的不容易，守着个女人守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能不能守到。”

　　叶千含这才点开那几个截图。

　　是董辰的朋友圈，发在不同日期不同时间的，有一个一看题目就是关于爱情的帖子，看时间仿佛是在去年。隔了这么久还能让人找到，看来他向来发帖不多？
　　帖子上面是他的话：“快十年了……我常常想，我的她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我说我会一直等她，而她知不知道？”
　　第二张截图是介绍某些旅游胜地的帖子，他转发的时候说：“收藏，留着看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和我的女王一起去。”
　　第三张截图是一首歌，李代沫的《简单的事》。他没有写转发语。

　　忘记你是简单的事，可是我没有勇气去证实，回忆对我来说会显得太奢侈，我还在原地等你的解释。

　　叶千含默默叹了口气。
　　他这样，即便是路人看到，怕也不能不心酸吧。
　　说起来，他们从在一起到分开，抛开他对她的各种纠缠和变相强迫不论，他还是很对得起她的，相反，若论起很多细节，倒是她对不起他。
　　现在不肯和他有任何接触，不是因为恨他，而是既然他还没有死心，她就只好更加谨慎，不能再让自己回到当年付出了太惨痛的代价才逃离的漩涡。

　　其实他早就不必等，她和他分手，她向来都有给他解释，只是他一直不肯相信也不肯接受罢了。
　　而最后的分手，她可以说给了他解释，也可以说没有给他真正的解释。

　　大四十二月下旬刚刚开始的那个晚上，时差和疲倦揉在一起，让叶千含的睡眠一片混乱。
　　她躺在董辰怀里，终究是不习惯，所以她始终是背对着他的。
　　也许就是这个姿势，让她做了那个梦。
　　那个也许不做就好了的梦。
　　那个幸好她做了的梦。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两天前的大沼泽。
　　还是那个场景——一头鳄鱼忽然立起来，冲着她快步走了过来，而韩若非一个箭步挡到她面前，把自己的背洞开在鳄鱼的大嘴前！
　　他从后面搂住她，但是这回，不止一秒钟，也或者，梦里的这一秒钟，被拉到很长很长。
　　长到足以让他说出一句话。
　　他说：“千含，我们这辈子有多少次并肩了？能修得来世做夫妻吗？”

　　她背对着他，可是她能看到他的表情，他的眼睛。他痛苦地看着她，那种痛苦是最浓醇的爱恋在苦苦压抑太长太长时间之后才能酿成的酒，而她感同身受。
　　她想要转过去搂住他，可是他用力推开了她，然后消失不见。
　　久久定格在她弥漫着铺天盖地的悲伤的梦境中的，是他最后的表情，最后的眼神。

　　叶千含头痛欲裂地醒来。
　　天还浓黑，在日出很早的上海，这是未到5点的表现。
　　身后的人还沉浸在甜蜜的酣睡当中，而被时差和噩梦唤醒的女孩再无睡意，眼睁睁地面对着自己陡然之间醍醐灌顶的内心。
　　韩若非爱她，她也爱韩若非！

　　原来那天那个来自天界的声音并没有说错，她的确有爱她的人，那是董辰，同时她也有她爱的人，那是韩若非。
　　这一次，无论如何，她必须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