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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那个死神,信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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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的书房里鬼气森森,充斥着混混沌沌的烟气,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紧紧闭着,生怕泄露一丝秘密,书桌上点着一根白蜡,熏黄的玻璃罩肮脏油腻,透出微弱的光芒,像夜里海面上飘摇的灯火。
书桌前跪着一个十分魁梧的棕发男人,他已经跪了整整一个小时,小腿已经麻痹没有知觉了,明明才刚开始入秋,男人却已经满头大汗,汗水流进眼里,酸涩无比,男人依旧一动不动,僵直着背,跪在华贵厚重的地毯上,小心翼翼的呼吸着。
书桌后的皮椅上,有个长相精致的青年背对着书桌,盘腿坐在椅子上,一头银色的头发异常扎眼,他陶醉般的嗅了一下手里的雪茄,缓缓睁开眼睛。他猛地转过身来,座椅发出生锈般“吱呀”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十分刺耳。跪在地上的男人一惊,马上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望着面前青年,面前这个苍白瘦弱的青年就是他的老板,阴阳怪气的老板。
青年拨了拨刘海儿,依旧是闭着眼,懒洋洋的说:“这又过了一天了,你们找到普怀德了吗?”
男人脸上的汗越来越多了,大声回答道:“属下办事不利,如今还没有找到普怀德一家人,他们的宅邸已经消失了,女儿也在森林里凭空消失!我们已经大面搜寻过普怀德家附近的森林,现在还没有找到他们女儿的踪迹。”
“哦?”青年依旧是懒洋洋的拖长了调子,扬声问道:“还没找到啊。”
男人猛地埋下头,头抵在地毯上,说:“请大人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哼……”青年不屑的哼了一声,露出一双血玛瑙般的眸子,他轻轻舔了舔下唇,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十分纯净的笑容。男人在这时偷偷抬头看了青年一眼,青年的脸就像带了一张薄水晶面具,在血红双眸的点缀下,精致美丽,就像放在明净橱窗里的洋娃娃。
正当男人稍稍松口气的时候,青年突然站起身来,绕过书桌,走到他面前。男人盯着青年的鞋尖,大气不敢喘一下,再度伏低了身子,诚惶诚恐。
青年站在一侧,语气温柔的重复了一遍:“再给你们一点时间啊。”
男人听到青年的语气,顿时有了些底气:“是的,大人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青年轻声笑起来,“呵呵”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四处回荡。
青年的眼神突然一变,冰冷的眼神凝固成锋利的冰锥,“砰”的一声枪响,尖锐的呼啸,惊起了附近林子里休憩的鸟类……
一枪毙命,青年满意的看着睁大双眼、倒在地毯上的男人。看着男人不可置信的双眼,浑浊的眼球,从胸腔里不断溢出的鲜血,青年皱了皱眉,冷声道:“真是没用的废物!”
青年扔了手里的枪,大步走到窗边,猛地拉开厚重的窗帘,顿时,无数的灰尘在空气里飞舞,耀眼的光亮充斥进黑暗,青年的瞳孔也被这光亮刺激的一缩,他望着远处的景色,突然大手一挥,放声大笑起来。
“来吧!让这世界全都匍匐在我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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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仪屋先去给多莉斯买了鞋子和衣服,穿上新鞋子的多莉斯,在原地跳了几下,抬起脸来,有些羞涩的说了声“谢谢”。
衣服店的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油腻腻的头发中分着,脸上横肉纵横,连眼睛都看不见了。但多莉斯还是明显感受到胖老板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精光,被他的目光盯着,多莉斯不禁一阵恶寒……
多莉斯试完一件蓝色的礼服,胖老板就在一旁拍手称赞:“先生,您看您女儿穿上我们店的衣服,简直就像住在城堡里的小公主一样。”
多莉斯有点脸红,小声的嘟囔着:“我不是他的女儿……”
葬仪屋笑的更夸张了些:“对啊,小生的女儿很好看吧!”
他走到多莉斯面前,蹲下身来,笑着问:“你喜欢吗?多莉斯。”
多莉斯抓了抓葬仪屋的袖子,眼神闪躲的凑到葬仪屋的耳边,说:“我觉得这个老板,怪怪的。”
葬仪屋安抚性的摸了摸多莉斯的头发,轻声说:“不用理他,你喜欢这条裙子吗?”
多莉斯闷闷的点了点头,葬仪屋就转头和胖老板说:“那就要这几件吧。”
胖老板一听,连忙堆起一脸的笑来,眼睛更看不到了。
葬仪屋摸了摸多莉斯的头,牵起她的手来,走出了服装店,葬仪屋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
傍晚,和多莉斯买完东西,葬仪屋抱着一大堆东西走在前面,多莉斯拽住了葬仪屋长袍的一角,乖乖的跟在他的身旁。
傍晚的街上行人不多,多莉斯抬起头来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街道两侧的楼房一幢连着一幢,像是连绵不断的城墙,日光即将与此地告别,橘黄色的暖光映照过来,楼房投射下巨大的阴影,直绵延到更深的、看不到的地方去,仿佛是城墙即将倾颓。
阴影与光明分割视野,她突然感觉街道变得逼仄无比,她穿行在阳光里,看着周围镶嵌在深红色砖墙上的大窗子,明净的玻璃,乳白色的窗框,里面挂了一大块钴蓝色的窗帘。忽然,她觉得一阵晕眩,仿佛整个世界的背景颜色一下子被抽换了,抽换成了,深海的颜色。她的眼里就只剩下这种颜色。
她缓缓松开了葬仪屋的衣角,一个人朝阴影里走去。
街道中央有个小型的喷泉池,池的外壁贴着色彩鲜艳的碎瓷片,喷出的几股清水散碎成无数的水滴,在夕阳下目眩神迷。周围的马车急速的行驶在街道上,车厢里坐着三三两两衣着考究的男女聊天嬉戏,木轮子压在大理石街道上,不断发出急促的“咕噜”声。这些对多莉斯都毫无影响,她的世界里已经没有声音,到处都铺张着蓝色,仿佛是身体沉落大海,从海底望向天空,所有的景物都随着水波晃动……晃动……
多莉斯还是自顾自的走着,几乎要晕眩在这片温柔的海域里,这时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就算溺死在这片海里,也没什么遗憾了,是的,死在这里,了无遗憾。葬仪屋在她身后皱了皱眉,直到她的身影被阴影吞没,葬仪屋才喊道:“多莉斯,回来,你走错路了!”
多莉斯一愣,循着声音回过头,才发现葬仪屋站在距她十几米的地方,漫天卷地都是夕阳的光线,他站在其中,阳光给他的周身披了一层温暖的毛边,他抱着一大堆东西,促狭的对她笑着,那一口白牙几乎要闪花了她的眼。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回来了,色彩、声音、时间的流动。她愣愣的往前走了几步,垂下眼,动了动嘴唇,笑起来,喊了一声:“葬仪屋。”
她跑回葬仪屋的身边,跑的有点急,中途被自己的黑袍绊了一下,一下子跌在了地上,跌倒了再迅速的爬起来。
葬仪屋看到她跌倒时,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孩子真是够笨的,被自己的袍子绊倒……等多莉斯回到他的身边,葬仪屋忍住笑意,揶揄她道:“刚才跌倒疼不疼啊?不知道路还乱跑,走到那边干嘛去了……”
多莉斯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直到快到葬仪屋的棺材店的时候,才幽幽的飘出一句:“葬仪屋。”
葬仪屋刚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疑惑的歪了歪头:“怎么了?”
“刚才,我看到了……”多莉斯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抬起头来的时候,满脸的坚定,棕色的眸子直直的盯着他,“我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海洋。”
“哦,是吗?”咔哒一声,葬仪屋打开门,举步走进去,声音里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是的!”多莉斯还站在门外,站在夕阳的光线里,她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像是蜿蜒的河水。
“奥,我知道了,进来吧,多莉斯。”
多莉斯走进来,扯了扯葬仪屋的袖摆,声音里带了恳求,说:“您对我、我的家族,是否知道些什么?”
“你的家族是哪个家族?你都不曾告诉过小生,小生能知道什么呢?”
“……”多莉斯一时语塞,她的确隐瞒了自己的姓氏,随后她的声音忽然焦急起来,“您明明说过会教我控制力量、找出凶手的,难道您就一点也不知道吗?”
葬仪屋没有说话,依旧扯着嘴角笑着。
多莉斯一脸的泫然欲泣,抬起脸来看他:“葬仪屋,我很害怕。”那一瞬间,她真的觉得即使死亡也没有遗憾了。
葬仪屋忽然就笑不出来了,他把手里的东西往棺材盖上一放,摸了摸她的发顶,弯下腰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规律的拍着她的背,说:“多莉斯,小生可以教你怎样控制力量,也可以帮你追查凶手,可是,多莉斯,你真的信任我吗?”你连自己的姓氏都不曾告诉过我呢。
多莉斯默默的趴在葬仪屋的肩上,不吭声。葬仪屋也没有说话,其实收养怀里这个孩子只是一时兴起,他也知道,这个孩子对他也有防备,她连自己的姓氏都没告诉他,这点他可以理解。当然了,就算不告诉他姓氏,他也知道。但今天他看着这孩子独自陷入自己制造的幻境里,那一刻葬仪屋的脑袋忽然杂乱起来,他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不断拉长,静默,虚化,流淌成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周围的行人与他擦肩而过,马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到最后,他终究还是孤身一人,过着无聊的生活。
终于,他作出决定,朝着她的背影喊道:“多莉斯,你走错路了。”
那个孩子猛地回过头来,愣愣的往回走了几步,便傻笑起来,轻轻地咕哝了一声他的名字。隔着远远的距离,葬仪屋清晰地看到她的瞳孔被夕阳镀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泽,像裹了一层透明的糖液。他看到那个孩子急急的跑回来,中途被自己的袍子绊倒,再笨拙的爬起来。他忽然觉得,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应该不会那么无聊了。
良久,多莉斯慢慢搂紧了葬仪屋的脖子,趴在他的肩窝里,闷闷的出声:“多莉斯·普怀德,我的名字。”
葬仪屋扯出一个胜利的笑容,“桀桀”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