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俏》福禄寿喜

3、第三章 观念

　　也李氏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说是肃王，也就是顾家所在的封地的藩王宇文熏要选秀。

　　“选秀？那不是皇帝才能干的事儿么？”，顾盼问李氏。

　　李氏白眼一翻：“我哪儿知道啊，选秀选美，怎么说都行，反正就是肃王要选美人儿了！你别老瞧着这种小地方啊，该注意的不注意，肃王选、选……总之就是选美人儿……咱们家的小姐们可都是能去参选的，不过，我听雪姨娘说了，你大伯父……你大伯父这人真是个小人，这种好事他居然一声不吭地就瞒下来了，就是不想你抢了大小姐的风头呗！大小姐哪儿有你长得好啊，跟她那木头桩似的娘一个样子，成天端着，男人才不会喜欢那样的呢！男人呐，喜欢的就是咱们……嗯，就是你这样子，你看，你这小脸长得多俊啊，谁见了谁喜欢，要是王爷看上你了，你以后就飞上枝头当凤凰啦！”

　　雪姨娘是顾老太爷的小妾，她的出身跟李氏一样，都是普通农家出身，不过她不是被聘进来的。

　　据说，当年老太爷年轻的时候，进山打猎跟随从走散了，正好遇到了进山采野果子的雪姨娘，惊为天人/妖精/女鬼，这个名词按照说话人的喜好交替出现。老太爷就那么把雪姨娘领了回来。

　　在大成，小妾虽然地位不高，只能算是半个主子，可是纳妾也是件大事，即使不用三媒六聘，也是要遣媒人上门合八字的，不能逮谁都能随便领回来做小妾的。雪姨娘这种就是所谓的野路子出身。

　　因为来路不正，雪姨娘虽然面上风光，可是背地里去被同行们合力排挤——这同行包括老太爷的妾和老太爷儿子的妾，虽然受宠，但是她在顾家大院里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李氏也是顾家宅院里的异类。李氏会被纳进门就是因为她能生，结果却就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还是顾三老爷某次喝醉酒了走错门才有的。为什么呢？因为顾三老爷瞧不起她这个“言语无状，毫无娴静之美的乡下蠢妇”。

　　顾盼阴暗地猜测：李氏进门其实就是顾老太太的阴谋，明知道身为读书人的庶子爱的是红袖添香式的美人，却故意弄进来一朵野生的雏菊，估计是巴不得三房没有子嗣，断了根儿才好呢！

　　顾三太太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从来都不把李氏当做对手。顾盼见她整治过别的小妾，那股狠劲儿让她光是回想起都打冷颤，可是对上李氏的时候，顾三太太就跟对智障的老闺女似的，那叫一个有耐心，只有李氏有时候实在是浑得没法看了才会轻轻说上两句，小惩大诫。

　　顾盼觉得李氏的生活状态其实挺好的——放在这个特定的社会大环境下来看的话。

　　总之，李氏和雪姨娘就是顾家姨娘里的两朵奇葩。他们相互引为知音，有事没事就爱凑在一起，聊聊八卦，做做针线什么的，偶尔也会搞出点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来，给深宅里的妇人们频添笑料，解解闷。

　　对李氏而言，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进了顾家的门，这是质的转变。

　　李氏道：“我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粗活累活都得我干，干完活吃得多了点还得挨骂。老骂我是个赔钱货，说我把家底都吃光了……可是我进了顾家的门以后啊，我爹见都见不着我，我娘见我还得让人通报，见了还得行礼，叫我一声姨太太呢！你瞧瞧，我以前可是想也没想过。你不是老觉得你爹不喜欢你么，你要是成了王爷的妃子，以后老爷见着你也得舔着你，给你行礼呢！”

　　顾盼表示对李氏的逻辑她实在是不敢苟同，虽然她也想让亲爹对自己恭恭敬敬、言听计从，这想法上辈子就有，而且十分强烈。

　　她出生在一个典型的农村家庭，家中重男轻女的思想相当的顽固。她一直觉得如果家里再穷一些就好了，她的父母还算理智，不会冒着被“抄家”的危险生二胎，可是偏偏她家里又小有资产，爹妈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交得起罚金，也完全有能力供养得起两个孩子。于是，顾盼五岁的时候，她的亲弟弟出世了。

　　顾盼这一生中也遇到过很多非独子女，很多跟她一样身为长姐或者长兄的，大部分人都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有的人甚至还觉得有个亲弟弟、亲妹妹很不错，少有见到跟她一样抵制、厌恶的。她自我总结为，因为她天生就是个自私的人，受不了被迫将自己的东西分出去一半，乃至一大半。

　　有了弟弟后，顾盼从心里上就把自己从她们的小家抽离了，她将父母、弟弟三人定义为一小家人，她自己独成一家。因为她这种强烈的不平衡，造成了她与父母、弟弟之间三不五时的大小冲突，她对父母的怨念也越来越强烈。

　　这份怨念在她十八岁那年变成了怨恨。

　　那年，生意失败导致家里资金链断裂的父母沉重地通知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顾盼：“今年就别去了，家里没钱给你交学费，你复读一年，等明年，明年爸爸妈妈赚了钱，你再去上大学。反正这个学校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你复读一年考个更好的。”

　　顾盼她没法接受这个理由，因为在这之前她父母刚弟弟交了一万块的建校费，保证中考“临场发挥失常”的弟弟能进入当地最好的高中。

　　顾盼很激动地跟父母争执。顾盼的父亲是个标准的大家长，在家里说一不二的，父女俩争吵的时候，被挑战了权威的他说了不少难听话，其中最让顾盼受不了的就是“你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就算以后赚得再多也是别人家的，我偏心你弟弟又怎么了”。

　　从弟弟出生后就压抑了自己本能反应的顾盼，第一次在父母面前嚎啕大哭。

　　当然，事情最后依然得到了“妥善”的解决。之前说了，顾盼家是农村的，在他们那个村子里，顾盼是第一个考上大学的，虽然是个不起眼的三流大学。好事传千里，所有人都知道了，都与有荣焉地恭喜她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她父母最终没好意思跟别人说出不打算让她上大学的事。

　　父母联系了顾盼的干爹。

　　顾盼刚出生的时候，算命的说她命里缺什么，一定要拜一个命里有什么的人做干爹才能平平顺顺地活下去。村里唯一符合条件的人也是村里最有钱也是最跋扈的人，顾盼父母为了女儿厚着脸皮去巴结，赔了很多笑脸、说尽了好话那人才应了下来做顾盼的干爹。

　　至少在顾盼记忆里，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这个干爹的存在一直是顾盼用来安慰自己“爸爸妈妈很爱我”的证据。

　　这个证据在她十八岁那年毁灭了，她父母拉不下那个脸去她干爹家借钱，让顾盼自己去。

　　求人借钱是件很尴尬的事情，尤其是面对一个半熟不熟又嚣张跋扈的人，顾盼感觉自己就像是路边的乞丐一样，乞求别人可怜可怜。顾盼干爹对待她也确实像是对乞丐一般，她连门都没有进得去，在门口接住了干爹扔过来的一叠钞票，以及干爹那个“我就知道当初你爸妈没安好心，果然是冲着我的钱来的”的眼神。

　　十八岁那年是顾盼人生中的大转折，从那时候起她对父母彻底死了心，她自动地抛弃了自己身为女儿和姐姐的身份，上大学离开家乡后就再也没回过家。

　　她穿到这个身子上清醒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草，存款便宜那三个人了。

　　顾盼不知道算命的说她命里缺什么，她自己感觉是命里缺爱，缺父爱、母爱，两辈子都一样！

　　这一世的父母，忽略顾三太太不说，李氏对她还是不错，虽然方式、想法在她看来略奇葩了些，可是顾三老爷对她比她前世的父亲还要恶劣，他根本不愿意看到她，似乎她的存在对他而言是中无声的侮辱一般。

　　综合两辈子的遭遇，顾盼对让父母对她恭敬的意愿比李氏强烈多了。

　　可是她绝对没想过用李氏提议的这种方式，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

　　虽然作为一个“在物欲横流的现代都市摸爬滚打已久的沧桑老女人”——顾盼在年满三十后就不甘不愿地把自己如此定位了。她的内心已经死得像化石一般了，对于爱情、婚姻并没有多高的期待值。在她看来找个跟她收入差不多，消费观念差不多的男人，只要不是面目可憎、性格极品的，她都觉得能将就得过去。

　　不过，这份将就里可不包含与别人共享这一茬，最低标准，就算共享也得是以她为主。

　　做小妾，毋宁死！

　　李氏是个拎不清的，顾盼觉得自己也没那份说服力，能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李氏根深蒂固的观念，李氏说什么她听着就是，转过身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况且，在大成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盼本人完全没有发言权。

　　她掌控不了自己嫁给谁已经很悲哀了，哪儿可能还上赶着把自己往小三的位置上推啊！

　　她对李氏的话置若罔闻，缩在蔷薇园的小跨院里继续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