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唐时月》孤光与清辉

4、01世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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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是孙婆婆大寿当天。
　　热闹了一日，到了晚间气氛愈发推倒了高丨潮。
　　无数烟火燃起，四处声乐响彻云霄。

　　壹壹无比担心沉沉会因此发病，可她要去厨房帮忙，又不能马上走开。无法之下，她打算拖到最后一刻，再赶过去。
　　沉沉今日依旧在湖心亭，从早上待到了晚上。虽然已经离得很远，但远处传来的舞乐之音，依旧影响到了她。

　　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沉沉捂着自己的耳朵，倒在栏杆上，像一只濒死的鸟。

　　晚间湖水边，凉气弥漫。壹壹站在思忖着，要不要劝沉沉回房，不要待在这里比较好。可惜，谁都知道沉沉不会听的。她甚至讨厌‘听’这个动作，若能将双耳剜去，这世间的声音就能消失。或许她早就这么做了……

　　最终，壹壹从屋里取了条厚毯，轻手轻脚靠近沉沉。大概是因为虚弱，沉沉对壹壹的靠近没有过激的拒绝，任由壹壹替自己盖好了毯子。

　　已经不能再拖了，壹壹知道自己必须要走了。她无声退后转身，快速往前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一眼。
　　见沉沉毫无反应，壹壹一咬牙，飞速往外坊赶去。

　　可就在她往前走了没多少路，刚穿过通往湖心亭的庭廊。壹壹就听到一声极其凄厉的尖叫。那尖叫包含着无数凄厉的情感，如一抹闪电，穿破多情温柔的七秀上空，传到壹壹的耳朵里来。
　　壹壹的脚步霎时顿住了。

　　是沉沉！

　　那声音早因为音破而变了调，可壹壹就是无比确定那是沉沉。回头的电光石火不过弹指间的刹那，可壹壹却觉得画面是那么缓慢而绵长。
　　她回头，看到沉沉用一种义无反顾的姿态，跳到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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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事，壹壹都有些记不得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一遍又一遍地，沉到水里寻找；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沉沉救起来的。当然，壹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湿着全身赶到外坊的。

　　她只记得自己，是如何穿梭在逆流的人群之中，惊慌失措地喊着救命。她不知道找谁好，或许，坊中医术高明的姊妹就在不远处。
　　她记得自己流了那么多眼泪，在一片繁华容奢中哭着喊，谁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

　　那天晚上，七秀坊里那么多人。每个人都在笑着，唱着。那么多人与自己擦肩过去，她看到他们脸上如此欢欣的喜悦，可他们却看不到壹壹脸上那么悲切的眼泪。

　　壹壹踉跄着，哭喊着，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真实。只有自己的声音，崩溃哭号的声音淹没在欢声笑语，鼓声弦乐中。原来，周遭的声音真的是这样惹人厌烦，厌烦到让人痛恨。
　　恨不能全世界都永远沉寂，别在发出一点响动。

　　后来，壹壹得救了，沉沉也得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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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坊中精修七秀云裳心法的师姐告诉壹壹，沉沉没多少日子了。这个师姐，沉沉是知道的：在战场上，就算是已经濒死的人也能被她救起来。
　　可是，她告诉壹壹，沉沉快不行了。

　　沉沉昔日的姐妹听到这些消息，都纷纷来看她。似乎也知道沉沉怕吵，只将自己带来的救命的药交到壹壹手里。然后，在门口伫立良久，才哀伤地叹着气离开。

　　萧白胭也来了。
　　壹壹不好让她站在院门口，就将她请了进来。在询问萧白胭要不要进屋探望沉沉的时候，她拒绝了。“在这里就好了，还是不要进去打扰她了。”萧白胭如是说。

　　“此番来，是要告诉你一些关于沉沉的事。”
　　壹壹抬头，看着萧白胭。这位七秀的代掌门人，描着细致精美的妆容，穿着端庄的宫装。她和掌门叶芷青站在一起，就是七秀坊的化身。有着江湖儿女的豪情，也有着宫廷春深的细腻。
　　她是壹壹敬仰的人物，览尽了七秀女儿的至死不渝。

　　沉沉，本是楚秀门下弟子，算起来，乃是壹壹的师叔辈。
　　懂谱曲，明舞步，最擅琵琶。她喜跳飞天神女，一手反弹琵琶尽得其中三昧。对了，她还精通冰心诀。
　　许是厌倦了日复一日的歌舞，也看够了江南的柔美。沉沉辞别了众姐妹，带着一对剑，决定去行走江湖。
　　如此一走，就是五年。

　　刚开始，沉沉历经了什么，萧白胭从她寄回的信中大多得以知晓。可是，最后一段日子里，沉沉的消息就断了。就在这段不为人知的岁月里，隐藏着沉沉翻天覆地变化的最终原因。

　　五年后，沉沉回来了，手上多了一串佛珠。

　　她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原本活色生香四字化身的美人，再也不爱她原本爱的一切。她害怕听到声响，恨着一切吵闹的声音，固执地不愿别人靠近。苍白羸弱，经不住一点声弦。
　　后来，这样的情况变本加厉，沉沉就从外坊搬到了现在住的地方。

　　开始，大家都还去探望。可沉沉神情漠然，独自一个人，不愿开口说话。多说两句，就开始嫌吵。可至少，那时她还会笑，会安慰别人说自己没事：不用大家如此麻烦跑来看自己。只是，昔日的倩影离去的愈发快了。

　　就这样又过了两三年，沉沉第一次出了院门。她对萧白胭说，自己想去扬州看看。

　　“我同意了沉沉的要求，着人行船送她去扬州。可不过半月都不到的光景，她又回来了。姐妹们都去接她，没想到她身后跟着你。”萧白胭替壹壹整理了一下鬓角的长发，温言道，“接下来的事，你都知晓。后来如何，我还没有你清楚吧。”

　　可是自己知道什么呢？壹壹默然。她闭上眼睛，回顾着跟随沉沉回到七秀的每一个细节。
　　其实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认知到这个结果，壹壹眼睛一阵酸痛，眼泪又一次决堤。这次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沉默地哭泣，眼泪汹涌不停的流下来，好像这辈子都流不完。
　　萧白胭轻柔摸了摸她的脸，将壹壹拉到房门前，说：“进去把，沉沉醒了，替我们照顾好她。”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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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壹走进屋内，穿过屏风帷帐，走到沉沉的床边。
　　沉沉的眼睛依旧闭着，还在昏睡。或许萧姐姐弄错了，壹壹这样想着，俯身替沉沉拉被子。
　　“想知道么……”

　　是沉沉的声音。
　　这声音是如此平和，没有带上任何情绪颜色，和壹壹每一次听得都不一样，又一样。

　　“想知道么，我的事。”
　　沉沉又问了一次，壹壹点点头。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总不过四个字，为情所困。”

　　壹壹默默听着，等待沉沉的下文，却听到沉沉说光太刺眼。她连忙去关窗户，拉上窗帘。这么一来，房间里黑暗彻底如子夜。壹壹点了蜡烛，放到了老远的桌上，才又重新坐回来。

　　就这样等了许久，沉沉摩挲着手腕的佛珠，却没有继续开口说下去。那一晚，就是因为这串佛珠落入了水中，沉沉才跳湖去找。找了那么久，才让她重新找回来。
　　可是，沉沉已经没有再浮上去的力气了。

　　那，就这样沉下去吧，沉下去，永远都不要醒来。这样就可以永远，永远都不用听到声音了。
　　就在沉沉这样以为的时候，她还是醒了过来。醒来时，她看到壹壹哭到崩溃的脸。应该是很吵的，可是沉沉却没听到什么声音，又继续昏睡了过去。
　　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沉沉脑中浮现的，是壹壹满脸的哀伤，不信，悲苦，痛楚……还有，绝望。

　　和自己那时一样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