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德赋》云翼风澜

8、第7节

　　沈约却先听到脚步声，唤了一声“懋宾”。
　　范岫回过神，见他那头手还未松，也隐隐怒起，疾步上前，一把攥住友人手腕，沉声道：“你真好英雄，今天专程来打个毒伤未愈的吗？”
　　“毒伤什么鬼！”
　　沈约怒声一扬，转头盯着身边范岫的脸。他眼睛本来就大，含怒一瞪，隐然威势迫人。范岫侧过头，不打算直视他双眼，口中依旧沉声道：“叛逆那边九日弄进来名为金酒、天晓得是什么酒的东西；十二日，廷尉府底下人，怕你等阵前顶不住，这边拖延出事，始安问罪，就拿过来。你手里拽着的这个呆子，也就拿起来喝，据说还赎罪般笑了笑……”
　　话到此处沈约手下陡然一紧，被攥着领子的人开始咳嗽。
　　“幸而我到得及时，将那酒觞从他手中撞碎……”
　　沈约将手里那人向下一推，范岫匆匆将人扶住，转身沈约右手已扬起，几乎即刻要抽下去：“你果然是想死在这里！”
　　范岫蹙了蹙眉，摇头轻声续道：“也劝廷尉为他寻了医者，方才调养几日，勉强能起身来相迎，人家眼前总归是拖着命，满心欢喜来见你，你倒是好啊……”
　　沈约微怔了怔。回想来时，谢朓步态终究有点发飘，大概，还是吃了苦头的。——彼时嘴下虽未留情，心却毕竟渐渐软了。

　　杀了萧遥光，皇帝似乎借机还要整治一拨顾命大臣。事情平定后，徐孝嗣进位三公，如萧坦之、刘暄众人，各自报功，也得晋升。沈约彼时无心在此，竟被忘却。才过一些日子，又听闻君主寻隙杀了刘暄，又传说君主派人围杀了萧坦之，等等等等，乱世之事，焉知非福。人心惶惶。所幸谢朓调养之下，渐似痊愈，范云本来又即无恙：沈约心绪，亦自可如常。
　　终于，皇帝也觉察了臣下的不安，颁出了名为频诛大臣敬畏天罚的大赦诏。

　　任昉进沈约家门时，手里还擎着一只黑鸽子，鸽子足上挂一枚小竹筒。见到沈约，任昉便即笑道：“萧雍州来书，道其夫人前所染疾，今已平复。知此间事，其心亦甚慰……”
　　沈约也笑：“故人皆无恙，幸甚至哉。”

　　于是寻一吉日，设宴摆酒，为两位脱了牢狱之灾的好友压惊。
　　当年竟陵王府里玩出来的这一群，各人人缘都不差，更兼诸家故人借着萧遥光之死，反复为谢朓申明忠诚与初心，又拉上徐孝嗣诸人，到开席那一日，皇帝也刚颁出诏命，令谢朓官复原职，出任卫尉。众人心境因此格外欢悦，连立身清慎的范云，和平时几乎不沾酒的东道主沈约，这回都多喝了几杯。酒过三巡，任昉忽而扬声，将手中酒觞一举，向沈约道了句：
　　“休文兄当日台城上不让我说的，今朝我跟玄晖当面说了。”
　　沈约“哦？”了一声，身姿未动。谢朓已倾身向他，一脸探询。就听任昉继续道：“朝廷颁出诏书，说要将玄晖收监的那日，是我任昉当值。诏书是我手笔。是我对不住玄晖。”
　　说罢也不管谢朓作何反应，声言自罚三杯。沈约冷哼一声，举袂一指范岫，道：“懋宾作证。御史中丞弹劾玄晖的上表，是我沈约所作。我也自罚三杯。”
　　范岫摇头支额。谢朓已完全呆然，反是范云在旁温言笑道：“料来也对，叛逆萧遥光所上奏表，言辞无状，极是小人面目，令人齿冷。要找玄晖的茬，总该你两位手段才算好看……”
　　“是啊，什么‘昔在渚宫，构扇蕃邸，日夜纵谀，仰窥俯画’，什么‘及还京师，翻自宣露，江、汉无波，以为己功’……连随王府里的旧案都翻出来，分分明明是任彦升当年他看着随王和玄晖情好日隆接着妒火中烧，他心里堵着事么。我也只该自叹不如的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