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鬼离末》舞月裳

3、第二章

　　未曾多想，苏雅就猛地站起身往书院门口跑去。一路她都在想，她只是想见见子轩，并没要做什么。可是就这么急急的奔到了大门不远处，她忽然就慢下了脚步，生出些许近乡情怯之感来。

　　见到连子轩要怎么说？若是他的态度仍是如那日那般决绝她该怎么办？他若真的是送那个叫做常伊莲的丞相独女而来，她又当如何？

　　似是害怕就这么见到令她心痛的画面，却又不甘心就此回去，苏雅只得轻声的躲到了院门口的大树后，战战兢兢的往外看去。

　　一探出头，果然见到连子轩和一个容貌明丽的女子正站在院门外说话。只见那女子身穿水蓝秋香色纱衫，整齐的青丝撩了些许简单的挽了一下,其余垂在颈边,额前垂着一枚小小的浅褐宝石，点缀的恰到好处。头上插着赤金珠钗，随着莲步轻移，发出一阵叮咚的响声。

　　此刻二人正手拉着手，含情脉脉的互相望着。苏雅这个位置听不到他们说的什么，可是却能看到连子轩眼中毫不加掩饰的温柔倾慕，以及常伊莲因娇羞而低垂的脖颈。

　　这郎才女貌的一对，站在如此隐于青山翠柏的林中书院门前，原本是极美的画面，然而苏雅看在眼里，胸口却一阵阵绞痛，不敢相信曾经也是那样温柔的对着自己微笑着的连子轩，如今却将这笑送给了另一个女子。

　　眼看着二人深情款款的对视，苏雅却再也看不下去，紧紧捂住即将冲出口的呜咽，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此时房内那两个带给她震撼消息的女子已经离开，看时辰应该是去西院用饭了。

　　苏雅瘫坐在床上，把头埋在了手掌下，再也忍不住让泪水倾洒了出来。她没想到连子轩真的是为了别的姑娘而抛弃了她，甚至那姑娘还是当朝丞相的独生女儿，全京城盛名已久又才貌双全的女子常伊莲。难道因为自己如今已是无父无母，没有了本家的支持，连子轩就可以这样对待她吗？虽然她是比不上常伊莲的家事，甚至美貌和才气也逊色于她，可是自己的一颗心确是早早的就交予了他，这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就真的比不上权势与皮相？

　　呜呜的哭了很久，苏雅连午饭都没有去用，在房中躺了一个时辰，才收拾了自己，昏昏沉沉的跟着前来接引的小厮去了学堂的教室，开始她在学院的第一课。

　　苏雅的位子被安排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可见安排座位的职事也是个势利眼，那个常伊莲就被安排在了前排最好的位子。她瘪了瘪嘴，在后面悄悄的观察着她。见她果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端坐在前方，腰板挺的笔直。苏雅这个角度能看到她的侧脸上，皮肤白皙水嫩，耳廓娇小玲珑，耳下坠着金镶紫瑛坠子，随着呼吸前后摆动，透露出一股弱柳拂风之态。

　　心中闷闷的，有透不过气的感觉，苏雅轻叹了口气，低下了头去，无意识的翻动着手中的书册，第一节课什么内容，她都有些记不清楚。

　　转眼就过了月余，苏雅渐渐适应了书院的生活，但只因她性格腼腆又家遭巨变，平日总是寡言，也就没有什么交好的朋友，勉强说的上话的就是头一天来书院时送她到房间的柳监院了。

　　这天柳监院到苏雅房间，通知她明日上课的先生家中有事，书院休假三天，让她自行安排时间，回家或者和书友一起去玩都是可以的。

　　苏雅有些呆楞茫然，自己没有家人，又何来家可以回？书友朋友更是没有几个。原来在这种的时候，真的是没有去处甚至没有人可以陪伴。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自己明天要干什么。柳监院看她这个样子，这一个多月也大约知道她的情况，叹了口气说道：“你若是无处可去，不妨到咱们书院山下的小镇去逛逛，明日正是初一，镇子南边有个景峰寺，香火繁盛，周围景色也是不错，你可自去散散。”

　　苏雅听了有些心动，便谢过柳监院，又去厨房找厨娘花了些银钱买了些便于携带的点心做干粮，打算明天一早就下山。

　　第二日，苏雅起了个大早就背着简单的褡裢就出发了，同屋的室友昨日就被家人接回家中，她自是不怕打扰到别人。用了近一个时辰才来到山下的小镇，因初一景峰寺有住持主持进香大典，镇子上人头攒动，熙来攘往，非常热闹。苏雅小心翼翼的不让别人撞到自己，手臂假作无意的护着怀中的钱袋，生怕被人偷了去。就这么缓慢的，一步一挪的随着人流到了景峰寺外门。

　　这座寺庙坐落在镇南一条运河边，占地颇大，从门外望进去院内香火的青烟升起，苏雅在院外很远的地方就已闻到了这好闻的香气。说实话，她平日是不怎么拜佛的，不是不信佛，只是觉得神佛那么忙，管不了自己这个小小女子的事情。

　　可如今好不容易进了寺院大门，苏雅便想既然来了，不如就拜一拜，也算是与佛祖聊聊心中的委屈，自从离开连家这两个月多来，她觉得自己与人说话的次数都不超过十次。心中有事，又没有朋友的她，实在是憋闷的够呛。跪在观世音的神像面前，苏雅双手合十，虔诚拜了三拜，在心中悄悄的祈求起来。

　　“观音大士，小女子苏雅，自小父慈母爱，受尽荣宠。虽关爱备至却也并未养成刁蛮的个性，还时常与母亲大人一起为城中贫苦人家施粥救济，从未与人为恶。年幼时曾与父亲同窗好友之子连子轩订立婚约，谁知后家遭巨变，父母双亡，如今连家毁信背约弃我而去，令小女深感人性凉薄，本已是定了心意再不去理那薄情之人。但日前得知他却是为另一女子而背弃了我。苏雅心中不服，又觉这不像他平日为人，故而只想求个明白。恳求大士为小女指点迷津。”

　　在心中默念完，苏雅拿起地上的签筒哗哗的摇起来，不多时就自签筒中掉出一个签来，她赶忙拿起在手中，心头突突的跳着，低头去看签文，只见上面写着：许了因何又不从，只因年命不相同，莫教勉强心无定，人岂相逢在梦中。

　　苏雅微微一怔，从字面上理解，这绝不是什么好签。

　　“许了因何又不从，只因年命不相同！”——我与他虽然从小一起长大，然而我的家中已遭巨变，必须寄人篱下，而他还是那个锦衣玉食的豪门公子……

　　“莫教勉强心无定，人岂相逢在梦中”——母亲曾说过凡事不可过于勉强，须知人命由天定，我与他果然只能在梦中才能相见了……

　　用力闭了闭眼，站起身来，往殿外走去。外面有专门解签的相士，她却并没有过去，不解也罢，本就是个下下签。

　　心情颇坏的往殿外走去，寺院外墙有好多卦师的摊子，苏雅路过的时候，正听一个不到三旬的妇人在一个道士打扮的卦摊前哭诉：“大师，你看我家官人可还能回心转意？”

　　“吕娘子是想让你家官人不要纳那个李姓娘子做妾室？”

　　“是啊，大师，那个李娘子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寡妇，不知是给我官人施了什么媚术，竟叫他不顾名声执意要接进家来。若真让那狐媚子进了门，再生出个儿子来，我可是就没有活路了！”说着这吕娘子又捂着脸哭起来。

　　“娘子别急，若真想如愿，我倒是有个法子？不过......”

　　“什么法子？大师快说，若是真能如了我的心愿，银钱必少不了你的！”吕娘子一听有法子，忙放下帕子，双眼放光的盯着这位大师。

　　道士捋了捋又白又长的胡须，假意皱了皱眉头：“只是这法子有一定的风险，你可有胆子做一做？”

　　“大师放心，我如今的境况也只能孤注一掷了，您就说吧。”说完，自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挂桌之上。道士眯眼看了看这银子，估摸着得有十两之多，满意的笑了笑。

　　“既然如此，我看你这么心诚，就告诉你吧，这个法子，就是已扶乩之术请来笔仙！”

　　“笔仙？！”吕娘子惊异的叫出来：“大师，这笔仙肯定能帮我让我官人回心转意吗？再说这神仙如何是我一个凡人请得动的？”

　　苏雅听到这儿，也微微讶异，扶乩之术她是听过的，一般人家里若有个什么事情想请神占卜都会找个道士施一施这个术法，据说有时还是挺灵的。但是此术还可以请仙，苏雅还是头一次听说，好奇心起，便也没离开，自隐在一旁听了起来。

　　“你放心，用我的办法请来的仙人都是散仙，只要你承诺给他想要的东西，他自会帮你完成你心中所愿。你也不用担心他要的东西太过贵重，仙人一般看不上咱们凡人的金银珠宝。通常也就是让你给他些供品香火之类的。”

　　说罢，就简单的将这请仙之法说与那吕娘子听，苏雅隐在一旁自然也是听了个十成。

　　离开那个卦摊，苏雅本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充其量是当个新鲜事看待。又在寺庙周围逛了逛，竟然不期然看到前方是连子轩和常伊莲在并排走着逛街。苏雅心中一震，没想到时隔一月再次见到两人相依的身影。前方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双哀怨的眼睛在看着他们，还自施施然的逛着。苏雅越看心中越是酸涩，见他们已拐过了街角，便也不欲再追上去看着让自己心堵，停了脚步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但虽然眼中不看，心里却是一路仍在想着他们。心不在焉的走着，就想起了那个道士所说的扶乩请仙之法。忽然心中就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苏雅怀揣着这个想法，再也没有心情逛街，心情复杂的回到了书院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时想着道士口中关于请仙的一应说法，一时又想着自己在寺中求得那个下下签。忽然连子轩与常伊莲同游的神态又跃到眼前，让她皱紧了眉头，心中鼓噪着那个想法不得安宁，最后猛地做起身来，终是下定了决心要做点什么。

　　趁着今日书院中的同学都已回家，苏雅找来了那个道士所说的一应扶乩所需的物事，等到了晚上，在月光的照应在，搬了装有细沙的木盘到院中，取来一只乩笔，回忆了下道士所说的步骤，请起仙来。

　　口中念念叨叨的把那口诀念了三遍，却没见有什么反应，正当她以为是不是程序不对失败了，就听头顶上方传来一个悠长的声音，叹道：“深夜召唤本仙到此，所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