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惊鸿》谦少

8、无尘

　　小孩子们都发出了“哇”的声音。

　　二丫却不服：“相思门也输了？”上面这十一股势力，唯有相思门全门都是女子，又不囿于门户之见，心怀天下，乱世中常有扶危济困赈灾救命之举，所以二丫最佩服的就是相思门。

　　江易笑了起来。

　　“相思门不以武力闻名，又那么聪明，怎么会和展惊鸿打。倒是罗刹宫，和展惊鸿实实在在地交过手。罗刹宫有个江湖排名第二的杀手青狐，在展惊鸿手下走了十招就认输了。”

　　“他们是一个一个去找展惊鸿打架的吗？”虎子问。

　　“不是的，五年前‘银烛案’波澜再起，前朝皇帝要灭薛太尉满门，薛家独子薛宏毅逃出京都，躲在他外祖家里。他外祖父是江湖豪侠，就是那洛阳的‘商洛’。商家把薛宏毅藏在少室山，剃发为僧，但是那昏君仍然不放过他，派了射月罗睺来追杀他，射月罗睺当时是杀手榜上的第一名，你们还记得羽将军吗？据说羽将军就是他刺杀的。射月罗睺是被玉家收买的心腹。前朝玉妃乱政，外戚玉家弄权，大肆迫害忠良。杨御史就是因为玉家进的谗言，才会被凌迟。羽将军手握兵权，他们害不了他，就让射月罗睺去刺杀他，羽将军一死，关外就全落入玄铎国手里了，关外数十万百姓，都被玄铎人抓走为奴了，现在还没收回来呢。”

　　小孩子们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也知道江易说的是事关家国天下的大事，他们虽小，听见忠良被迫害，国人落入外族手里为奴，也觉得胸膛里憋闷得很。

　　“那武林人不管吗？”二丫虽然是女孩子，却是这些孩子里性格最烈的一个，急得脸都红了：“你说的那些江湖侠客，相思门，十方阎罗殿，他们不管吗？他们那么高的武功，怎么不去打玄铎人呢？”

　　江易笑了起来。

　　“江湖的事归江湖，天子的事归天子。江湖人去管国家打仗的事，不是要造反吗？”

　　小孩子们虽然小，也知道造反不是什么好词——只有自己闯下大祸的时候家里阿娘才会骂“小兔崽子造反了！”，然后拿着扫帚追打自己。

　　二丫被江易一句话堵了回去，仍然有点气不过，抱着手不说话了。

　　“不过江湖人也是有血性的，不能眼看着玉家迫害忠良。”江易话锋一转，又说回展惊鸿当年的事来：“早在羽将军遭到刺杀之前，相思门就曾经传印警告羽将军，但羽将军回话说‘太平盛世，朗朗乾坤，断没有臣子防着天子的道理’，江湖人只好袖手旁观。结果不到半月，羽将军就被射月罗睺刺杀了。薛太尉唇亡齿寒，所以把唯一的孙子薛宏毅提前送出京城，这才逃过满门抄斩的厄运。不过玉家追查到了薛宏毅的踪迹，直接奉御旨到商家要人。”

　　周围的孩子都听得入了神，一个个屏息静气，连坐在江易脚边的宁霄也仰着脸看着他。

　　“商洛知道自己以一家之力无法对抗朝廷，所以发了英雄令。”

　　“什么是英雄令？”虎子忍不住问。

　　“你连这都不知道啊！”二丫嘴快：“英雄令就是江湖门派用来保命的，除非有灭门的大事，不然轻易不会用的。英雄令一出，所有接到消息的门派都要迅速驰援，日夜兼程。是前朝‘诛武’时候江湖门派商议出的办法。”

　　“我前两天没听，”虎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帮我爹犁地去了。”

　　“那你别插嘴了，等会完了再问我。”二丫催江易：“阿易你快说，发了英雄令后呢？”

　　“当时玉家托大，自恃是官兵，把洛阳周边的驻军都调了过来，围住整个邙山商家，就是不攻打。围了整整三个月，江湖门派都来齐了，连最远的天山都到了。也有说法，说玉家是记恨相思门通知羽将军，差点坏了他们的好事，所以要把江湖门派一网打尽。不过他们可小看了江湖人，英雄令一出，江湖中大大小小的高手都到齐了。他们进攻的第一个晚上，就被伤了三千人。”

　　“三千人？”孩子们都吓得咬手指，只有二丫不服：“怎么是打伤，不是打死呢？”

　　“当时相思门在，说我们都是大齐人，不杀大齐人，所以他们都留了手，只是打伤，没有打死。而且杏子林的医者也在，剩一口气都能救活，被治好的士兵都觉得惭愧，趁夜偷偷溜走了，一晚上就逃了一千多个人。玉丞相气得连胡子都揪断了……”

　　“就该揪断那个老王八的胡子。”男孩子都喜欢羽将军：“让他害羽将军。”

　　“可惜玉家并没有善罢甘休。”江易说到了最关键的部分：“他们知道江湖人难缠，所以把当时守卫皇宫的烛龙卫都调了过来。前朝的烛龙卫都是宫里的侍卫，其中更有十位，被称为烛龙十卫，是贴身保护皇帝的。”

　　“那岂不是很厉害？”小孩子们都听得紧张起来。

　　“烛龙又有烛九阴的说法，十卫中九阴一阳，只有一位是在阳面的，能出来抛头露面，江湖人只知道他的名号叫罗睺，后来羽将军遇刺，相思门公告天下，才知道他的全名叫射月罗睺，最厉害的是箭术，擅长刺杀，搏命之术只能算第二而已。”

　　“他使的是什么兵器？”小孩子们都忍不住问。

　　“相思门当时并没有公告天下他的兵器，而且当时他来到邙山商家，和江湖这些门派推选出的侠客交手，也没有人看清他的兵器，只感觉他抬手就有一道黑芒，疾如闪电。后来罗刹宫有个杀手紫芍，也是以箭术闻名的，说他用的应该是连珠弩箭，但是弩箭并没有小到可以藏在手掌中的，即使可以藏进去，也没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当时射月罗睺在邙山下守了三天，江湖门派轮流上去挑战，都败下阵来了。而且他下手狠毒，非死即伤，还好有杏子林在，大都保下来了，只死了十多个人。”

　　小孩子们最喜欢听这种紧张情节，一时都无人发问，倒是坐在江易脚边的宁霄，歪着头，结结巴巴地问：“为……为救一个人，死……死了这么多人，对不对呢？”

　　江易摸了摸他的头，笑了起来。

　　明明是不到十岁的男孩子，脸上五官虽然俊秀，也因为长期食不果腹而显得十分清瘦，但是眼中的光芒，却是让人不敢逼视的。

　　他说：“之所以要救薛宏毅，是因为天下有公道，既然朝堂不讲公道，江湖人就必须出来维护世间正道。薛家是开国元老，一脉单传至今，却要被昏君灭门，这是颠倒黑白的大事，所以要救。这就是道义，江湖人之所以死，也是死于自己心中的道义，并不是为了薛宏毅。就算不是薛宏毅，是张宏毅，李宏毅，也都要救，因为这是关乎你心中道义的事，侠客之所以称为侠客，就是因为心中有侠气，侠之小者，行走江湖，匡扶正道。侠之大者，奔走天下，为国为民。”

　　周围的孩子们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也觉得心中有热血激荡，尤其是几个男孩子，都已经握紧了拳头，暗自决定要做一个侠客。虽然他们最后未必能如愿，更多的可能是和他们的父辈一样，成为一个农人、渔夫、或者走街串巷的商贾，但是在年纪小的时候，听过这世上最热血也最干净的故事，这就够了。

　　江易又接着说道：“虽然江湖人死伤惨重，但是却没有一个门派退缩，他们自前朝“诛武令”的时候就知道，大义面前，是不能退却的。就算苟活下来，也会被逐个击破，所以当时都万众一心，听相思门号令。当时相思门主姓苑，名字叫做苑无双，据说当年才刚刚十六岁，及笄不久，非常年轻。但是行事很果断，以身犯险，直接坐镇邙山，她一个女孩子都敢坚守，其余的侠客更加不会走了。当时就是她用海东青传信九天庄，你们记得我说过的，很多年前，九天庄庄主欠过相思门一个人情的。”

　　“好多人都欠相思门的人情呢。”二丫眼睛放亮：“她们什么都知道，所以别人有事都去求她们，你说过，她们是真正的运筹帷幄。帷幄就是帘子，她们连帘子都不用出，就把天下的大事决定了。”

　　江易笑了起来。

　　“总之当时情况万分危急，江湖人都打不过射月罗睺，九天庄在海上，就算坐海船过来，顺风都要一个月，其余的人是打不过射月罗睺的，只能堪堪挡住进攻，你们还记得我说过的和九天庄齐名的隐居者吗？”

　　“记得，是天山。”小孩子们记忆力都还不错。

　　“当时挡住进攻的人，就是天山纪翼然。”江易爽快地说道，显然纪翼然在他心目中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侠客。

　　“我知道我知道，纪翼然是天下第一美人。”二丫积极得很。

　　“错了，纪宛然才是。”江易纠正她：“纪翼然是她的双胞胎哥哥，纪翼然用的兵器是湛卢剑，也是一把上古时的名剑，通体墨黑，可劈金裂石。”

　　二丫一听说不是女孩子，就没什么兴趣了，哼了一声道：“天下第一美人又没有功夫，还不如相思门呢。”

　　“相思门也没有功夫啊，”虎子不会看脸色，提醒她：“相思门内四门里，只有青莲门才会武功，其余人都不会，连相思门主都不会武功呢。”

　　二丫翻了一个白眼，凶他：“不会武功又怎样，还是比你这个蛮牛厉害。”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江易连水都来不及喝，又得开讲了。

　　“刚刚说到当时江湖人就靠着天山纪翼然抵挡射月罗睺，但是玉丞相看久攻不下，就又调了一位烛龙卫过来，这个烛龙卫连相思门都不知道他名字，只知道他是潜行的好手，当时纪翼然和射月罗睺约战，被这个人暗算了，受了重伤。”

　　小孩子们都发出了担忧的声音。

　　“射月罗睺虽然暂时听命于玉丞相，但是对这样的下作手段也非常不屑，差点和玉丞相闹翻了。玉丞相怕他走，只好答应他，定下日期，让他独自对战江湖人，如果他输了，朝堂就此放过薛宏毅，如果他赢了，江湖人必须各自散开，不然他就要大开杀戒了。但是当时邙山上最厉害的纪翼然都受了重伤，其余的人非死即伤，已经没人可以迎战射月罗睺了。”

　　“然后呢？”小孩子们听得焦急起来，二丫尤其着急：“相思门没事吧？”

　　“没事。”江易轻轻一笑：“因为展惊鸿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展惊鸿这三个字，像是天生就带着一股气劲，说出来的时候就让人心头一凛，小孩子们虽然不懂五年前的邙山发生了什么，但也觉得似乎听到这个名字，就安心了起来。

　　他们听得专注，谁都无暇顾及院墙外的动静，也无人注意到江易说到展惊鸿这个名字时，院墙外的轻微响动。

　　“展惊鸿就是我前面说的展家后人，据说汉朝皇气早就尽了，展家人虽然改名换姓隐居，但是毕竟是皇室血脉，受此影响，所以人丁十分单薄，几乎断绝了。他出现的时候，江湖人都认不出他是谁，而且他戴着个奇奇怪怪的面具，说话也十分诙谐，没人相信他能去对战射月罗睺，何况这是输了就要送命的事……”

　　“然后呢？”孩子们追问。

　　“然后他就把反对他去的人都打了一顿。”江易笑着说道：“没人打得过他，只好同意让他去了。”

　　“那他打得过射月罗睺吗？”

　　“现在相思门还在，商洛也在，三门四姓两家都在，你们说打过了没有？”江易笑着反问。

　　小孩子们都发出了高兴的欢呼声。

　　“快说快说，他当时怎么打的？”二丫催促江易，连宁霄也拉了拉江易的裤腿。

　　“他用的兵器，名字叫做无尘剑。”江易拿起树枝，在湿润的泥地上画给大家看：“据说那把剑长约三尺，剑鞘是银色的，上面刻了两个小篆‘无尘’，也有说刻的是‘无痕’的，但是在相思门兵器榜上，这把剑是叫做无尘剑。你们还记得相思门兵器榜吗？分为天地玄黄四榜，天字榜总共只有三名……”

　　小孩子们都蹲在江易周围，像小蘑菇一样围了一圈，青砖墙倒塌了一半，只有头顶一点破屋檐，地方狭小，几个小孩都蹲到了雨里，细如牛毛的雨丝飘落下来，他们听得专心，浑然不觉。

　　“无尘剑，就是相思门兵器榜上，天字榜第三。”

　　小孩子们都发出了“哇”的声音，几个小男孩子更是死死盯住地上的那把剑，想要把它记在心里。

　　正在这时，二丫一声惊叫：“你们看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