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惊鸿》谦少

4、寒冷

　　无尘谷所在的雪原，离地处中原的洛阳相处甚远，是真正的北方地貌。地面生长着高大的耐寒树木，叶如针，枝如铁，入冬来的大雪积压在在枝桠上，即使是这样，地面的积雪也有一尺多深。无边无际的雪原死寂，只能听见偶尔传来的树枝被雪压断的声音，乌鸦追随着三个骑马的身影，正是先前从无尘谷离开的纪翼然等人。

　　口渴欲裂，寒冷像藤蔓一样，在骨子里乱爬，脚尖冻得没了知觉……

　　柳如醉从小生在江南，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寒冬，整个人都冻得迟钝了，看看和自己并骑的阎无意，狠狠夹了夹马肚，总算追上前方那个似乎永远不会疲倦的人。

　　“停下来！”她喉咙嘶哑地大叫：“停下来，他生病了！他要休息……”

　　前方的白马终于勒马停了下来。

　　纪翼然调转马头，平静地走了过来。

　　然后他以与他的面孔极不相称的粗鲁动作，抓起趴在马上的阎无意，捏开他牙关，把半瓶“天山圣药”灌了下去、

　　“你动作轻一点！”柳如醉有气无力地抗议：“他是病人。”

　　“他是坏人。”纪翼然平静地说：“他把别人砍成重伤。而且我只负责让你们活着走到雪原外面。”

　　“我们已经快死了！”柳如醉委屈得眼泪都快下来：“阎无意的病很重，他是娘胎里带来的病根，你这样折腾他会越来越严重的……”

　　“只要没断气就不算死。”纪翼然简短地说：“而且我有圣药。”

　　在柳如醉眼中，此刻的他和地狱里的夜叉没什么两样。

　　-

　　等到终于可以休息的时候，柳如醉已经全身都散架了。

　　她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头发散乱，原本插在头上的玉钗也不知道滚到哪去了，那瞬间她简直以为自己要瘫在地上长睡不醒了。不过下一刻她立马就爬了起来，因为纪翼然把趴在马上已经昏迷的阎无意像货物一样扔到了地上。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和纪翼然争辩了，只能默默爬起来，用快冻僵的手指解开阎无意身上的披风，小心地在雪地上铺开，扶他睡在上面，然后把自己的披风解开，给他盖上。

　　大概是明白他们俩这状况想跑也跑不了，纪翼然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的时候，肩上扛着一大把枯枝，四周虽然都是高大的雪杉，却都是翠绿的，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枯枝。

　　柳如醉疲惫地靠在树根上，看着他拿着一柄匕首，蹲在地上削树枝。

　　“为什么不用剑，那样比较快……”她好心提醒。

　　“剑不是用来砍树枝的。”纪翼然平静地说。

　　火很快生了起来，他似乎很擅长这种在野外的生活，做什么都有条不紊，给兔子扒皮，去掉内脏，串在火上烤，然后用雪擦拭匕首，把手上的血迹洗干净。

　　柳如醉看着他用雪细细地把手指擦干净：“你不冷吗？”

　　“天山人不怕冷。”他第二遍用雪擦手掌：“我小的时候，用雪洗澡，长大之后就不怕冷了。”

　　柳如醉光是听就觉得牙齿在打颤。

　　“我们晚上要在这睡觉吗？为什么不找一个山洞？”她自幼性格便有点男孩子习气，看了不少的江湖传奇话本，也想当然地认为江湖大侠晚上就是在山洞里休息，顺带着还能误打误撞地找到高人遗迹，得到什么武功秘籍。

　　“这里是雪原，没有山洞。”

　　火上的兔子冒出油脂的香气，柳如醉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饿过。

　　但是没有任何佐料直接架在火上的兔子肉比她想象的还要难吃。

　　她惊讶地看着纪翼然一口一口吃下焦黄的兔子肉，仿佛他吃的和她手里这种带着柴火烟味的味如嚼蜡的兔肉是两样东西。火光照耀下，他的五官俊美得宛如天人，眉目如画，但是他就这样大口地吃着这样难吃的东西，这对他的脸简直是一种侮辱。

　　“你如果不吃，就会死。阎无意也会死。”纪翼然简短地告诉他。

　　柳如醉咬着牙，努力撕咬着腥膻的兔肉，如果阎无意现在是醒着的，一定会被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努力吃着兔肉的样子逗乐。

　　可惜阎无意已经昏迷了。

　　他是阎家的长子，从娘胎里带来的病根，阎家全族用尽全力都想让他活得长一点，他不能死在这里。

　　“我会活下去的，我不要死……”她把嚼碎的兔肉喂给昏迷的阎无意，面孔清俊性格狠绝的青年双眼紧闭，他的嘴唇干裂，坚硬的外皮下却是柔软的，他的脸冰凉，她用舌尖把兔肉往里推，眼泪流下来，是温热的。快吃下去，你这个痨病鬼！她在心里大吼：我不要你死！

　　“在我们天山，他以后是要娶你的。”纪翼然抱着剑，靠着树干坐着，看着柳如醉一口一口给阎无意喂兔肉。

　　“你闭嘴！”柳如醉红了脸，把含暖了的雪水喂给阎无意：“如果你敢告诉阎无意，我就让我娘亲把你关在千柳楼里，我二姐就喜欢你这样的小白脸……”

　　“我不会告诉他的。”纪翼然平静地说：“而且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上午我扣过他的脉，他最多还能活七年。你如果要嫁给他，最好要快一点。”

　　“你别乱说！”柳如醉色厉内荏地凶了他一声，不知道是说他说阎无意活不久了是乱说，还是说她要嫁给阎无意是乱说。

　　-

　　睡觉前，纪翼然在雪地上挖了一个洞。

　　“你挖洞干什么？”柳如醉问他，她正努力把手搓热，然后再去捂阎无意的脸。

　　纪翼然没有回答她，而是默默用雪洗了手和脸，然后爬了进去。

　　“你疯了？”柳如醉被他吓到了：“你干嘛睡在雪里，很冷的！”

　　“睡在外面才会冷。”纪翼然像结茧的蚕一样睡在雪洞里，平静地躺着看柳如醉：“晚上雪原会有风，火堆半夜就会熄灭，你们睡在外面，会冻死。然后千柳楼和阎家都会来追杀我！”

　　“我才不信你。”柳如醉用披风把自己和阎无意卷起来，然后伸手抱住阎无意。

　　雪原的森林，晚上万籁俱静，世界一点点安静下来。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

　　她有点怕。

　　“纪翼然，”她大声叫纪翼然名字：“你睡着了吗？”

　　没有人回答。

　　她想也许是纪翼然不喜欢回答无意义的话，又大声问：“纪翼然，我今天听到你说要去塞北，又要去江南，你是在找人吗？”

　　没有声音。

　　她咬了咬牙，大胆道：“你是要去找展惊鸿吗？”

　　传来了衣物摩擦的声音。

　　“我睡着了。”纪翼然说。

　　-

　　柳如醉感觉眼皮子越来越沉，但还是很冷，她伸手揽紧了阎无意，含糊不清地叫他的名字。

　　“痨病鬼，你别死……”她半梦半醒地说：“我带你去找神医，找大夫治你的病……你别死……”

　　半夜的时候，柳如醉被冷得从梦里醒了过来，她感觉自己快冻死了，她想也许纪翼然是对的，但是她太冷了，已经没有力气动了。

　　也许自己会和阎无意一起冻死吧。

　　无边的寒冷和睡意一起涌上来，她做了一个温暖的梦。

　　-

　　阎无意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他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雪洞里，身上裹着自己和柳如醉两个人的斗篷，胸前有个毛茸茸的脑袋，他动了一下，睡着他怀里的柳如醉嘟囔了一声，蹭了蹭他的胸口。他发现自己手中似乎攥着一个沉甸甸的瓶子，他记得这是纪翼然给金九吃的什么苗疆圣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有一瓶。

　　四周都是高大的雪杉，火堆已经灭了，地上有很多兔子骨头。

　　旁边的一个雪洞已经空了。

　　阎家的内卫很快赶了过来。

　　他没有叫醒柳如醉，而是把她抱上了马车，让她继续睡。

　　“你说的那个把你们引到这里的白衣人？是不是一个佩剑的男人，脸很好看。”他神色冷厉地问自己的内卫

　　“是佩剑的，但是脸看不到，他戴了面具。”

　　“什么面具？”

　　“福娃娃的面具。”

　　阎无意还要再问，但是看到了属下的脸色不对。

　　他顺着属下的眼神，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有点油，有点腻。

　　指尖上的红色痕迹，除了油之外，还带着花香味。

　　是胭脂。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只是楔子啦。
= =，其实我一直觉得纪翼然身上有种诡异的萌感，就是那种，明明战斗力超级强，却带着福娃娃面具，不会开玩笑，回答什么问题都一本正经的萌感。
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