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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眼睛里的海市蜃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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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狄明威在自己宿舍里把那副美少年塔罗牌摊放开来,翻着画册一张张进行对照。
以陆扬为原型的画在塔罗牌里面是大阿卡那的第二十号牌,牌名是“审判”。这张牌来自基督教末日审判的传说,天使将吹响她的号角,死者从地面重生。对牌的解说词:新生命的来临之前,是对旧有自我的裁判。只有面对和接受自我的错误,才能获致新的契机。
说是只有面对和接受自我的错误,才能获致新的契机。
狄明威沉吟着,这张牌是不是在暗示陆扬需要为自己的错误作出补偿,才能获得新生?
他觉得塔罗小书上的解释太简单,便打开电脑自己查找。
关于最后的审判,《圣经》中是这样描述的:“我又看见死了的人,无论大小,都站在宝座前。案卷展开了,并且另有一卷展开,这就是生命册。死了的人都凭着这些案卷所记载的,照他们所行的受审判。”
“死亡和阴间也被扔在火湖里,这火湖就是第二次的死,若有人名字没有记在生命册上,他就被扔在火湖里。”
而在2500年前的阴阳教中,也有着最后审判的概念,在末日喇叭声中,既有对个人的审判,也有着对全人类集体的审判。
狄明威留意到这样一句话:“若有人名字没有记在生命册上,他就被扔在火湖里。”名字没有记在生命册上的人,也就是没有灵魂的人。
要解决关乎灵魂的问题,狄明威想到千秋。
他沉吟着,随手翻着画册。
画册里面的少年模样、神情、姿势各异,但都美得让人惊叹,不是如少女般的阴柔,也不是一般少年的阳刚,而是揉合了两种气质又再平分的中性的美。
画这画集的人具有神一般的手,却有着一双魔鬼的眼睛。
狄明威一直翻到最后一页的作者简介:汪诗琪,六十年代出生,巴黎大学油画专业毕业,居住在K市。作品色彩艳丽,格调高雅,感情浓郁,具有独特的个人风格。在巴黎曾举办个人画展,获得好评。历年来多次获得艺术界奖励,不少作品选送到法国、日本、加拿大展出,是当今最受瞩目的年轻画家。
突然,他发觉了一个刺目的笔迹。
是原子笔的笔痕,将“如今”两字狠狠划了去,标上“过去”。
是过去最受瞩目的年轻画家。
是一个涂污了画册的人,而且好像只对这作者心怀敌意。
以画册为原型的塔罗牌、注视着塔罗牌而死的老人、刚被车撞死的画画模特、末日审判、被涂污的作者简介……这些事件和事物之间一定有着秘密的联系,而那种联系,说不定就可以解释最近层出不穷的意外。
狄明威看着面前这本在买回来之前就已经遭到涂污的画册,陷入了沉思。
(13)
美少年塔罗牌的作者汪诗琪,在“神算子”意外死亡的晚上,并没有不在场证据。据说,当晚她整夜在自己的画室里画画,并没有模特,佣人已经下班,独生女儿外出未归,在死者死亡的那段时间内,并没有其他人可以证明汪诗琪确实呆在自家的画室内。
狄明威拿到这个调查结果,马上就拿出汪诗琪在本城的画廊地址,找上门去。
黄昏时狄明威坐在麦当劳里面盯着对街画廊里面的女子,他的运气不错,现在天色渐暗,华灯初上,归家的路人行色匆匆,汪诗琪本人却还悠然留着画廊里。她是个留着垂及腰部长髦发的女子,背面看来穿着牛仔裤的身材相当火辣,耳际皮肤雪白细腻,丝毫看不出来像资料里头所说的近四十岁的年纪。
从姿态看来,这位著名的擅画美少年的画家,本身也是一个美女。远远看去,她的动作大方简洁,看不出有心机的样子。不过,狄明威知道,很多作恶多端的凶手因为自身的智慧,从表面上是很难看出破绽的,非要掌握了具体的证据,才能让这样的罪犯伏法。
那女子感觉敏锐,狄明威不过刚盯了她几分钟,她突然转身向他走过来。她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玻璃杯,走到画廊的门口,倚着门框,隔着一条街道看着麦当劳里面的狄明威。盯着他,一口口将手里巨大玻璃杯里面的乳白色半透明液体喝下去。只是喝了几口,巨大玻璃杯里面的水平线已经下降了一半。
对方的态度好似在表现光明磊落似的,但不知怎么,无所畏惧的狄明威突然觉得喉咙很干。他像是要和对方竞赛似的,狠狠吸着面前的可乐,却因为喝得太急呛咳起来。
“你还好吧?”有人递来一包纸巾。
狄明威接了来,说谢谢。
来人不客气地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还亲昵地伸出手来轻拍狄明威的背。狄明威背脊一梗,悄悄让开去。对方是个剑眉星目的少年,气质温文,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很能予人好感,但是却留着一头类似摇滚歌手的垂肩长碎发,有一种特意装出来的不羁。不知为何,狄明威觉得这人很是眼熟。
“想到画廊参观一下吗?”少年问他。
“那个……是有这个打算。”狄明威大方地承认了。
“阁下对汪女士的画了解吗?”少年又问。
“曾经听过盛名。”狄明威避重就轻。
“真不敢相信,这么说,你是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看过她的画啰?”对方脸上的惊讶神色倒不像是装出来的,像是打心底里感到狄明威孤陋寡闻。
狄明威觉得一阵不舒服,但又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历,就马马虎虎打算应付过去:“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报纸上的报道也有选用作品配图的,我看过,印象中是喜欢画美少年吧。”
这并不完全是说谎,狄明威有几个新闻界的朋友,这次便通过一个娱乐版的编辑要来的汪诗琪的一些资料。搞娱乐版的人很喜欢聊天,顺便跟他说起,副刊有回做了个美才女的专题,汪女士便是打头阵。
没错,该名画家曾经荣登娱乐版八卦专题的封面。
从某方面来说,也可说是成就。
热情的编辑不但寄给狄明威汪女士的照片,还顺带配发了两张美少年的画像图档。那两幅并未曾用在塔罗牌图案上的画给狄明威留下深刻印象,这两幅画像其一里面人物穿着复古衣饰,模样甫士像足怀才不遇愤然投江的屈原,而另一张则像内衣海报,身材健美的男模特近乎□□,腰间仅穿一条豹纹三角裤,确实给人视觉上的强烈冲击。
“没错,汪女士就是喜欢追求美感,体现在画里面就表现为对模特的要求很高。”搭讪的少年大生知音之感。
听上去似乎交情不浅,狄明威知趣地没答腔。
对方瘦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又敲,过了一阵,似乎打定了主意:“我也很久没到画廊去了,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画?”
“那个……”
不等狄明威说出谢绝的话,对方已经殷勤地站了起来,伸出手来拉狄的手臂:“我跟主人约好了,现在正是时候呢。”
过街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始自我介绍:“我叫汪燃响,曾经是T大美术系油画科的学生,现在毕业在家无事忙,很高兴认识你。”
原来是专业人士,难怪说出奇怪的话来。慢着,狄明威立即把这面前的长发少年认了出来,却原来,他就是那憧房子里的大学生房客。那次公寓死亡事件相关人员在警局录口供时,狄明威并不在场,是以并未曾见过录下口供的任何一位证人。在火葬场,狄明威曾与汪燃响见过一面,但当日的汪燃响把头发扎在脑后,脸上搭着一副眼镜,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自始至终没有把头抬起过,狄明威的注意力给两个怪老头和陆扬的花圈吸引过去,并没有特别留意他多几眼。
而今日站在狄明威面前的汪燃响,更是跟那日的装扮表现截然不同,今日的他神采飞扬,不折不扣是个阳光少年,精神面貌对一个人的影响果然至大。
根据档案里面的描述,这个小伙子喜欢听摇滚睡觉。从他的口供来看,似乎是很不喜欢与人接近的类型,为什么突然对自己生了兴趣呢?
狄明威随即更想到,这少年姓汪,又是画画的,不知道跟汪诗琪有什么关系。
“等一下,别动!”汪燃响突然叫道。
狄明威正在思考,被他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站在刚踏上的人行道上。
“好了。”对方微笑着,用指尖拈着刚从他头发拿下来的一片红树叶,点着头说:“是枫叶呢。”
“啊?枫叶?”狄明威茫然地看着对方手指里夹着的一张半枯的叶片,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汪燃响也没有解释,只是笑着一松手,夹在他指间的叶片又打着旋落回地面。他朝狄明威点点头:“我们走吧。”
人行道上密密的树木,细看原来已经慢慢转成红色了,并不是整树的火红,而是夹杂了翠绿、鹅黄、淡红和朱红的有层次感的颜色。随着风的流动隐约发出沙沙声的树阴,在停驻的路人足畔摇曳着。视线一转,两人的头顶上,可以看见鲜红的叶片正在随风旋转而落,远处是被暮色笼罩的秋日天空,深邃的蓝色像是要铺落行人头上的丝绒。
刚打扫过的清洁的街道,落了一地的鲜艳叶片,仿佛就是一幅富丽的油画。狄明威有刹那感觉自己像是正走进一幅画里面,而这幅画则是那个美女画家所画。
狄明威跟着汪燃响踩着满地的落叶走进汪诗琪的画室。
据说,画廊需要宁静,以助参观者集中赏画的注意力,即便是播放背景音乐,也是若有若无烘托气氛的为宜。然而汪的画廊此刻却充斥着华丽而激乱的歌声。
狄明威认出是Sinaead o’connor的歌声。以前在美国警校同宿舍的同学最喜欢这个光头女歌手,只要他在宿舍里面,放着的十张CD里头总有六张是她的。狄明威开始的时候觉得这歌声热烈又煽动,以东方人特有的含蓄来衡量,有点让人受不了,但听多了,却又渐渐习惯。那个特立独行的女歌手有一把百变的嗓子,有时可以如涓涓细泉一样唱爵士,有时又可以像现在混合着鼓点尽情展现声线的华丽和煽动,让你在激情中丧失灵魂。
汪燃响在旁边眯眯笑:“这是这里最常播放的歌--FIRE ON BABYLON,我觉得吵了一点,你觉得呢?”
“嗯嗯,还好。”狄明威勉强应道,久别乍逢的歌声太震撼,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都被那龙卷风卷裹迷惑了去。
这时他还没有注意到四周的画。
以往狄明威对汪女士的画的了解仅止于那副塔罗牌上的方寸图案,还有朋友在电子邮件寄给他的两幅电子图档,大不过占据半个显示器,是以当他跟那些足有真人大小的画像面对面的时候,受到的冲击力是之前难以估计的。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包围在美少年组成的森林中,左边是卧在贝壳中静听涛声蜷曲着身体的白桦树;紧挨着的是一株被激喷的水花刺激得枝干大张浑身挂满水滴的水杉;再过去是带着微笑凝视脚下小猫的和蔼小叶榕……树木千姿百态,美不胜收,他找不到走出森林的路。
突然他看到了迷宫的出口标志,他站在一幅画面前,回头问汪燃响:“这幅画里画的是你吗?”
这是一幅比较其余来说算是抽象的画,画面错综复杂的线条组成一个茧,茧里探出人的五官,眼睛茫然,嘴张开,很不知所措的样子。五官细看其实与汪燃响并不像,但狄明威看这画的第一眼就感觉画里的人是汪燃响。
但是当他转头发问的时候,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汪燃响不见了。
不算很大的画廊,三面墙壁上陈列着巨大的人像画,除了狄明威再没有旁人,明明身后玻璃门外就是喧嚣的人行道,但狄有种被陷在另一度空间的感觉。
周围的人像栩栩如生,俊美的神情似乎超越了时空,随时要走出画纸似的,狄明威觉得一阵压迫,发自周围那些画像的目光。
那些画像姿态神情各异,但是他们的目光似乎都在诉说着什么似的,和着那勾魂摄魄的歌声一起压挤着狄明威胃里的空气。
狄明威感到浓重不安,几乎想掉头就走。
突然一阵楼梯响,狄明威才发现画廊尽头是一条漆成古旧颜色的木楼梯,转折往上,想来带他来的汪燃响和刚才曾经站在门口的画廊主人都是上了二楼。
果然汪燃响随着楼梯响走了下来,他急匆匆地又来拍狄明威的肩头:“有事情要和你商量,汪女士觉得你很符合模特的条件,想请你当模特让她画一张画。”
汪诗琪的反客为主好生厉害,狄明威措手不及,只好伸出手指来指着自己鼻头:“模特?我?”
汪燃响微笑点头:“没错。我也是学画的,我跟汪女士的眼光一样,一看见你就觉得你很有模特的气质。”这句话让狄明威目瞪口呆。
不知为什么,汪诗琪的画廊里头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令到狄明威的精神感到不堪重负,而汪诗琪匪夷所思的提议正如骆驼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至此狄明威想来实地调查的勇气已经消蚀殆尽,他唯一想到的就是掉头就走。
他摆手兼摇头:“不行不行,我坐不定,何况要连坐好几个钟头供人画像。”
“不必坐着不动,只要摆出合适的姿态照下相片就可以。”汪燃响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
“不好吧,我自知尊容不能登大雅之堂。”
汪燃响笑眯眯水来土掩:“你怎么可以怀疑专业人士的眼光,何况她那双大众认可的妙手可化腐朽为神奇。”
再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就折堕成“腐朽”了,狄明威开始发挥牛脾气,加重语气坚决拒绝:“我不习惯抛头露面,做公众人物。”
汪燃响只道:“形象可以虚化,甚至画像可以不公开发表。”
狄明威从来没有想过摆脱汪诗琪手下的一名说客也这么难,当下当机立断,伸手便推开画廊玻璃门。
迎面是微热的风,耳畔似乎听到了什么被推开的声音,但汪燃响并没有追出来。
狄明威踏足人行道上,惊魂甫定,一颗心似乎这才落到实处,不禁暗自惭愧之前是怎样小觊了那古怪女人,居然没有认真做功课就找上门来,现在一看,不似普通艺术家,果然是有点门道。
走了两步,一边心有余悸往回望。
这一看,分明看见两层的泥砖洋房二楼的窗户开了一扇,有什么白白亮亮的反射着灯光刺着眼睛。侧过头定睛一看,约莫晚报摊开大小的白纸上用粗炭笔勾了个人像,寥寥数笔,分外清晰。
狄明威心里“格登”一声,那上面绘着的居然正是自己。刚刚跟在汪燃响身后横过人行道的一瞬,枫叶飞舞中的自己居然一脸茫然。怎么了,自己在刚才居然露出了这么寂寞的神情?真是见鬼了!
而大张着臂拎着画纸的就是那个大嘴画家女人,她在画纸后面露着半张脸,髦长发随着风在画纸上拂过来拂过去,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的神情似乎冷冷的,又似乎有点热,她定定看着楼下的狄明威。
狄明威觉得喉咙干得发痒,刚才喝下去的一杯可乐都不知道挥发到哪里去了。他狠狠吞了口口水。
他并没有忘记,陆扬曾经做过这个女人的模特儿。
他更莫名其妙地想到,陆扬就这样死了,这女人说不定会给他送个花圈。
(14)
距离画廊实地考察已经三天了,这三天内狄明威更仔细地调查了汪诗琪的资料。
汪诗琪的背景很正常。
她并非出身富裕人家,她的父母一个是士多店老板,一个是下岗女工,跟艺术扯不上任何关系。汪念中学的时候,父亲病逝,全家赖以维生的士多店在父亲住院的时候就转手了,往后生活重担就压在文化水平不高的母亲身上。
汪诗琪是典型的逆境中奋斗取得成功的榜样。
有篇报道这样写:“亲人逝去的不幸,生活的拮据,并不能困住汪女士前进的脚步,反而让她鼓起了破茧飞翔的勇气。汪女士高中时因家庭环境被迫辍学,但她就是凭着自己对美术的一腔热爱,一边打工维持生活,一面锻炼着自己的画笔。她的才华,完全是上帝的眷顾,天才的光华让人无法忽视……”
这篇报道假如属实的话,汪诗琪的成功有点超出常理。众所周知,要培养一个艺术家是多么的不容易,不能说他们不吃人间烟火,但艺术本来就是娇嫩的花朵,需要开放在肥沃的土地和适宜的气候里。一个普通家庭负担一个艺术家已经不容易,何况是如此窘迫的一个家庭。
不过,汪诗琪的经历还是有点传奇的,她的运气也相当好。她在十七岁那年,受到一个父辈朋友的资助,前往巴黎学画,她的名气就是在海外响起来的,声名从海外传入海内。
汪诗琪十五岁失学,十七岁受资助,期间隔了困苦的两年,这位父辈朋友的资助来的稍微晚了一点,但幸亏这样,汪诗琪才不致于埋没了她那“天才的光华”。
狄明威把汪诗琪的背景资料认认真真研究了一遍,为上次的准备不足狠狠补课。这个汪诗琪的经历让人敬重,但是狄明威知道,从底层冒出来的人物多半有不欲人知的一面。这并不是歧视,他自己就是一个例子。
不过无论怎么说,汪的背景从表面上看来并无问题。
就在狄明威的调查得不到进展之时,第四宗意外死亡事件发生了。
局长直接通知狄明威,让他到凶案现场调查。
车子经过天府路,稍稍挤塞,车流打了蛇饼。逐点逐点腾过,付了约莫平常三倍的计程车费,狄明威终是到了事发的那间住宅,外面已经有警车及扯上封锁现场的黄标带。
狄明威下了车,出示证件:“伙计,里面什么情况?”
“昨晚发生凶杀案,大家正在里面查证。”警员看过他的证件,恭谨地答他。
“死者是什么人?”有好事的路人在旁边问:“是住在这间宅子的人吗?”
“死者姓凌,好像是风水佬……”警员顺口回答。
狄明威听得问话的声音非常熟悉,他一转头,正好与千秋四目交投,双方眼里都在说:怎么这么巧?
双方都立刻别过头去。
“我奉上头命令来调查这件事……”狄明威一边说一边撩起胶带准备钻进去。
“喂喂……”在现场负责秩序的警察在旁边直叫,却不是对着狄明威,他用力扯住一心要跟进现场的少女的胳膊。
千秋说:“死者是我的朋友,他昨天约我来的。”
“但他现在人已经死了,现场已经封锁……”小警察尽忠职守,不肯让千秋进去。
狄明威犹豫一下,转回身说:“我正着手调查此案。”又看看千秋说:“她是死者朋友,之前又与死者有约,说不定对案件有帮助,我现在带她进去,我会负责带她出来。”
他持特派证件,那小警察不敢拦阻。狄明威一手捞起黄标带,请千秋先钻进去。
亏得之前在咖啡店的偶遇,现在他对千秋虽然还心存芥蒂,但言辞动作间已对千秋大是客气,于他来说,进步颇大。
死者伏在自家客厅的地面,姿势就像睡着了一般,但后脑却被砸穿,血花溅在地毯上。
狄明威记得有种睡姿叫“火烈鸟型”,一手伸前,一手放在脸颊附近,一脚蹬直,另一脚蜷缩,就似在睡梦中不断挣扎。死者的死亡姿态跟“火烈鸟型”睡姿像得不能再像。
证物科警察在死尸身周画下人形,又将地下的毛发用镊子夹起放进密封塑胶袋。
狄明威看千秋一眼,“很奇怪,之前的死者都是心脏病发,这一位明显是遭人背后袭击致死。不知道跟之前三宗意外有没关联。”
千秋没有说话,她转开了脸,似乎想回避这个问题。
过一会儿,法医到了,先照下现场相片,再着人将死尸翻转。
看死者的背影是一个普通身形的中年男子,翻转后发现他的脸相已经是一个老人,一张圆脸上双目圆睁,面部肌肉扭曲,似乎看到什么不可置信之事,又似在与什么拼命抵抗。
法医解开他衣服开始初步检查,狄明威却已经基本认定他脑后的伤口是致命伤,没有人能在那种重击下逃出性命,老人的后脑勺凹下去像一个漏气的篮球。
有小警察一边收集证物一般说闲话。
一个说:“最近的风水佬算命婆死得好多,听说个个都是死于非命,好像有什么报应同时发作。”
另一个说:“说不定有魔王转世,又或者他们做了不少亏心事。”
头一个接上:“你别走来走去,说不定地面有凶手头发。我说这老头可能知道了什么大秘密,所以被人灭口。”
“切,我早看过,地面这么脏,好久没打扫,就算有头发,也不保证是凶手的。我说呀,就算是被杀人灭口,都是神灵取他性命……”
狄明威这时看见千秋悄悄移动脚步,她一点点向死者身边移动。
站在光线转换的角度,隐约可见灰尘遍布的地面上有不少手指手掌印,死者腿脚附近也有不少蹬爬痕迹。可见死者死前有挣扎,但是力气很微,仅仅只是在灰尘上留下痕迹。
千秋又绕到死者原本扶着时手掌附近方向,蹲下细细看。已经有小警察阻止:“师姐……”他还以为千秋是穿便服的女警。
千秋不理他,蹲下看见死者原本右手放着的地方地板上似乎有笔画,现在尸体被翻转,是左手搁在上面。
狄明威这时走过来,用脚轻轻拨开死者左手。
灰尘满布的实木地板上果然似乎有字迹。
千秋俯下身体,不住调校角度。
狄明威索性趴到地上,将眼睛与地面成一直角。
旁边小警察们齐齐阻止:“师兄……”
但是,看到了,看到了。这风水佬临死前以手指所画的是一个未完的“冻”字,最后一点尚未点上。
怎么回事?这人临死前觉得冻?
狄明威与千秋爬起,旁边两个小警察一起过来说:“师兄,这不合手续……”
狄明威举手:“好好,我登记……”他转过头来,吩咐正在找指纹的小警察,“伙计,这个字的痕迹要拍照吧,等一下给我一张。”
千秋转头,似乎想说话,看见狄明威给了她有关眼色,似乎让她放心。
她没有开口,别过脸去。
狄明威做完登记,取了相片,走过来:“走吧。”
两人离开现场。
两人一起上了计程车,车厢内气氛有点奇怪,两个人都不肯主动说话。
终于是千秋打破沉默,但她说的话却是在自言自语:“莫非是凶手姓名中一个字?好不奇怪。邓先生呀邓先生,我最不懂猜谜。”
狄明威知道她是想跟自己拿照片看,却只装不知道,只问:“死者昨天晚上约你,有没有说找你有什么事?我还记得你好像不大与其他的占卜师打交道。”
千秋回答了后面的问题:“其实你应该跟我同时认识他,一年前在红豆咖啡厅,我替别人算塔罗牌,邓大师主动朝我点头,不过那时我没有理他。”
狄明威立即想起当时的情景来,当时那张桌子旁坐着三个奇怪老头儿,一个拿着龟壳,一个拿着奇怪道具,后来狄明威才知道,那种道具叫罗盘,专门用来测方位风水,第三个老头儿白须白发,什么道具都没有拿,神情态度就像寿星公。真是奇怪,时隔一年,当日的情景还是如在目前。现在回想起来,今天现场的死者五官确实跟那第三个老头有点像,但是平白比一年前见他年轻了十年。
他“啊”的一声低呼,“是那时赞你名不虚传的老头吗?怎么好像年轻了很多?”
千秋点头:“就是他,我也觉得很奇怪。我一直没有跟他打交道,但是昨天晚上他不知从哪里要来我家的电话,拨电话给我,说他有事找我,想我今天来他家。我很奇怪,我不太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只除了给人占卜的时候。我想推托,但是他一再求我,很急的样子,后来我答应了。”
狄明威问:“他在电话里还说了些什么没有?”
千秋想了想:“我问过他为什么找我,他就提起一年前那场占卜,说当时给他印象很深刻,如果世上有人能够帮助他,他认为那个人就是我。”
“他对你的评价可真高啊!”狄明威笑了,突然又问:“这个老头儿他专门测风水?”
“不,他是堪舆学大师,他最拿手的是测字。”
狄明威愣了愣:“对了,你的塔罗牌可不可以凭案发现场的物品找出凶手是谁?”他终于把那张拍了地面笔迹的相片掏了出来,交给千秋。
千秋端详着那张照片,只是摇头:“塔罗牌只能跟有生命的生物进行交流,而这张相片根本就没有跟死者有直接的接触。”
“那么,我想把这个字拿去请别的堪舆大师测测。”狄明威抓了抓头发。
千秋瞪大眼睛:“那跟凶手有关?”
“也许不只是有关,很有可能那就是凶手找大师测的字。”狄明威没有解释这句话,他在车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是我。我想问你,龙老头儿现在还替人测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