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五章 雨夜 ...
-
两年前,水云卿还不到十七岁,水云天也还未接手水家大小事宜。
那时候,水云卿已经赌过几次,没有一局是输的。
那时候,水云卿还有着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
一日,水云天问道:“若儿,你这都是跟谁学的?也是你那姨娘教的?”
“嗯。”水云卿那时年少,就随意坐在了水云天的桌子上。
“下去,不下去我要推了啊?”水云天顽笑道。
“哥哥别推啊,我下去就是了。”说着,水云卿跳下了桌子,“除了她,我也没有别的师父啦!”
水云天头也不抬,“轻功学了这么多年,怎么也不学些武功?”
水云卿道:“我不想学,身边有月祺呢。”
“说正经的,赌场那种地方,毕竟是不干净,你还是少去的好。”水云天放下了笔。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赢的钱,全都散给了城外的穷人,又没做什么坏事,也没有出老千,反正我是光明正大的。再说,我会洁身自好的。”水云卿出了出怪样。
水云天意味深长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觉得危险。寻常赌徒哪个不是为点蝇头小利争个你死我活?而你随意出手就是一掷千金,动动手指又能赢他几百几十两,能不让人眼红?而且,赌局过后,你将这些钱全都散给城外穷人,才更让那些输钱的嫉恨。最后,如此高调,难免引皇族忌惮。算了,这最后一条不说也罢,只是这前三条,若不慎,都足以致命。”
水云卿愣了一下,“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当然。”水云天平静地说,“这赌局之后杀人的还少吗?他们不过是见你衣着光鲜,不敢动你罢了。水家大小姐身份不亮,早晚有一天他们敢动你。”
“那……”
“无论如何,我会保护你。”
“哥,你真好!”说着,水云卿直往水云天身上扑。
“别闹。”水云天用扇子挡开了水云卿的手腕,“你出去做些市井里的事,爹也不管你。但书画可是不能荒废。”
“自然是没有。”水云卿拉着水云天的胳膊,“哥哥想看我画画儿么,我给你画个扇面儿吧。”
“好啊,你画完了,我叫咱家的扇坊制了扇子,我就随身带着。”说罢,水云天为水云卿铺开了纸,然后吩咐银天心过来研墨。
银天心一边研墨,一边看了看,“小姐的画功这么好,这样的扇子,天心也想要呢!”
水云卿笑道:“天心真是说笑了,这摺扇在纸上作画,我尚且可以,团扇可是要在布上作画,我可是不会呢。话说回来,天心你跟在哥哥身边,现在竟也敢管我要东西了?”说着,她一笔画在银天心脸上,画了个大花脸。水云卿从小和月祺、天心混得熟络,月祺、天心也常和水云卿没大没小。
银天心这才又笑又闹地出去洗脸去了。
水云卿继续若无其事地低头作画,“哥哥方才使眼色叫我把天心支开,可是还有什么话问我?”
水云天顽笑道:“若儿眼中的狡黠还当真让我有些害怕呢,我本以为你反应不过来。”
“有事你就问吧,过一会儿天心可要回来了啊!”
“嗯。你这等赌术,不是寻常赌术,否则现在的千术如此高明,你初出茅庐,怎么可能一局不输?”
“被你看出来了。”水云卿放下笔,“姨娘教的的确不是寻常赌术,她教我的,正是破千术之道。我几乎从不出千,但千术我是样样皆知。现在,你知道了吧?”
“时不时你也要输几局。”
“不行,你没去过赌场你不知道,若真赌到最后,我就输不起了,非赢不可。”
“得啦!”水云天挥了挥袖子,“你不过就是嫌爹给你的钱太少了么!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去过赌场?”
“你真的去过?”
“当然,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这时,银天心洗了脸进来,兄妹二人也就不再说下去了。
水云天看了看窗外,道:“你瞧,外面下雨了,今晚你就不要出门了吧。”
“嗯。”水云卿点了点头,然后搁笔,“哥,我画好了。”
“才三炷香的工夫,你就画好了?”
“写意嘛,难不成画上个一整天?”
水云天拿起那画端详了一番,“明日我便叫金铎拿了这扇面去扇坊。”
水云卿调皮地看着哥哥,“这等小事,你叫金铎哥去办,不是大材小用了么。”
这时银天心又开了口,“小姐屡屡帮金铎哥说话,可是看上了金铎哥了?”
“哥……”水云卿靠在水云天身旁,“你看看天心跟着你,从来都没学什么好的,现在都已经如此油嘴滑舌了。”
水云天反而帮着天心说话,推了推妹妹道:“你自己平日里都和天心没大没小的,没有什么小姐之尊,难道叫她对你又敬又怕的吗?”
“哥,你总帮着天心,倒不如行了冠礼后就纳了她算了。”一会儿水云卿便又改口,“不,不是纳,是娶了她做我嫂子啊!”
“小姐,您又取笑天心了。”银天心顿时面红耳赤。
水云卿道:“你是从小跟着我兄妹长大的,我爹又跟银伯伯一直交好,你嫁到我家,可也不吃亏吧。”
“小姐……”银天心一时语塞,低下了头去。
“行了……”水云卿弹了银天心一下,“我不过是跟你顽笑,若是你嫁给哥哥,哥哥还觉得委屈了你呢,非得要你嫁了达官贵人家才是呢!”
“少爷和小姐抬爱了,天心不求嫁官宦人家,只求一辈子服侍少爷和小姐就是了。”
“好了好了,不跟你逗了。”水云卿忍俊不禁。
待银天心出了门,水云天又拿着妹妹画的扇面端详起来,“你这画画得颇具力道,收笔之处又潇洒果决,题字起笔藏锋,着实是不一般。以你如今的本事,不过多久便要自立门户了。”
“到那时哥哥还庇护我吗?”
“当然,我自当护你一辈子。”水云天喝了一口茶,“不过,你女孩家,还是不要太有本事了,不然以后可嫁不出去呢。”
“你就是不盼我好不是?”
“怎会?”
水云卿也不再驳什么,她知道这样说下去她总不是哥哥的对手。水云天虽是温润如玉,寡言少语,但一说起来,那便没什么人能说得过他了。那年开恩科,几个友人劝水云天去考个功名,水正麟、水云卿也默许,但水云天偏偏是不去。这就没有办法。
水云天又在房里写字,水云卿还是照例去看着。哥哥的书法好,父亲便叫她常学着些。
水云天问:“又赢了多少银子?”
水云卿轻描淡写,“一千两,都叫月祺散给外面的灾民了。”
“你自己手里也该留些银子,以便周转。”
“你非要我这闲云野鹤似的人物拿起你生意人的架子吗?”
“手里有点钱总是方便。”
“我知道了。”
水云天灵光一现,问道:“我和爹都没特意教过你,藏锋,你是怎么学会的?”
水云卿坐下,“你们是没教过我,但你们都常说,有的时候,要学会把自己藏起来……”
水云天顿时没了笑容,“若儿,我不想让你涉足这些复杂的事情,我希望你,永远都不用把自己藏起来。”
“哥,你怎么了?”
“没事。”
“对不起,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我就是随口一说,以后,也不要再写藏锋吧。”
“嗯。”水云卿点了点头,虽然她并不懂。此后,她也的确没再写过藏锋。
又是一个雨夜,那一日,水云卿执意要出门。当时,她在京城已是小有名气,毕竟,从来没输过的赌徒,不多见。但是,从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每当她赢完之后,便会有人在城外施粥。其实,这样也挺好,城里的人也有不少这样想的。
据说,这一日是有人向水云卿下战书了。那时候水云卿在外行走还没有名号,那人也不能有的放矢,只得在水云卿常出没的地方放了这封信。水云卿性子倔强,偏要去会一会。水云天知道那人有点权势,便叫水云卿不要去,可水云卿却是铁了心要去。无奈,水云天只好暗中吩咐任月祺,好好保护水云卿。那个时候,任月祺的武功,也可以了。
水云卿和任月祺皆着男装,进入了内城一赌场,这里是内城最大的赌场之一。这种场面,水云卿还是很少看见的。
那人来之前,任月祺在水云卿耳边低声道:“小姐,行吗?不行咱们就走,管他什么脸面呢。”
“来都来了,还有走的道理吗?”水云卿打开摺扇,遮住半边脸道:“你看看这里可有何异常?”
任月祺四下看了看道:“应该没什么异常,不过是个赌徒罢了。若有异常,我也不会让小姐进来的。”
水云卿坐下,慢条斯理地喝茶。周围的公子哥们呼声很高,早听说这位宋公子赌术了得,他们都想着这宋公子能赢一局,杀一杀这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的威风。
水云卿心中仍是镇定,姨娘教过她天下几乎所有的千术,连最高明的千术她都有涉足,也知破解之法。就算是这一场压力不小,也总能应付。
那公子哥从二楼走下,身旁竟连一个随从都没有跟,倒是走得潇洒。他抱拳道:“在下宋仁,还未请教公子?”
水云卿起身道:“宋公子就当在下无名无姓。”
“这位公子倒是稀奇,竟非得故弄玄虚吗?”宋仁来了兴致。
“并非我故弄玄虚,赌局嘛,眼里只有那钱便是,还非得在乎这钱是从何处赢来的吗?”水云卿一针见血。怕是谁也看不出她年方二八吧。
“那开始吧。”宋仁大袖一挥,坐在了水云卿对面。
水云卿道:“在下从来没试过这样大的赌局,若有什么做的不合适的,还请宋公子多多包涵。”
开场,下注不多,几百两银子而已。一般第一遭,水云卿都要先试试这对手的实力,若真是敌不过,也能提前准备见好就收。但是,她还没遇到过看一眼便知敌不过的。
一开局就输了几百两银子,这对水云卿来说没什么。只听得楼上的叫好声越来越大,那些公子哥都觉得这宋仁能替他们出一口气。
水云卿暗笑,这样,他们高兴得太早了,这宋仁,不过也是仗着自己懂几个千术,前来逞能的,他的实力比别人强的地方无外乎是能别那些人造出更大的声势。
又输了。水云卿还是不动声色。
任月祺在水云卿耳边低声道:“小姐,这人出老千了吗?”
“当然。”水云卿道,“赌桌上不出老千,这赌局还玩的下去么?”
任月祺看水云卿手指微动,知道她要出手了,便耳语:“小姐,走之前少爷提醒过,这人来头不小,别赢得太多。”
“知道了。”水云卿应了一声。眨眼间,又输了。水云卿不禁抱怨,“月祺,都是你多嘴,你看,又输了。”
“月祺多嘴。”任月祺俯首。
宋仁在对面,手中已经开始暗动。他才试了两下便尝到了甜头,这下便该动些大手脚了。
水云卿暗中从袖口抽出了银针。银针后有金蚕丝相连,坚韧无比,无法拉断。凭着这金蚕丝,还可随意将银针收回,避免留人口舌。
只要这银针刺他们手腕,他们大都就没了后招。还没见过什么人出老千不用手的。
赢了。这第三次,宋仁放肆了起来,这下的注,也就多了不少。这一次让水云卿赢了,宋仁忍不住捶胸顿足。
水云卿又连赢两局。
任月祺耳语道:“小姐,差不多行了吧。”
“好吧,不过,这个先例我可是没开过的。我今日是为了哥哥。劝他走吧。”
任月祺开口道:“宋公子,我家公子劝您还是别再赌下去了,再赌下去,就是条不归路了。”
谁知那宋仁正在兴头上,怎会理会任月祺的劝告。眼看他下注一千两,水云卿便不再有什么动作。
“公子怎么不玩了?”
“我想劝你,可惜劝不动。”说罢,水云卿站起身就向门外走去。任月祺恐有人耍无赖,一直把手放在剑柄上。
宋仁还没怎么样,围观的人倒是骚动了起来,说水云卿这事做得不地道。此时,宋仁却站了起来,“各位兄弟,是我技不如人,倒是这位公子讲义气,避免在下输得倾家荡产,大家,也就别再为难他了。”
水云卿微微欠身,“多谢宋公子。”
任月祺撑开伞,护着水云卿走进了雨中。
任月祺道:“小姐,我看咱们还是小心为上,我觉得这宋仁来者不善,他表面上是放咱们走,而实际可能暗藏杀机,咱们还是赶紧回家为妙啊。”
水云卿听了任月祺的话,加快了脚步,随即问道:“何以见得?”
任月祺答道:“这种事原是常有的。”
任月祺话音未落,二人就被一行人挡住了去路。
任月祺握紧剑柄,将水云卿护在身后,“小姐,一会儿我杀出一个缺口,你先走。”
“月祺,你……”
任月祺不顾水云卿阻拦,扔下雨伞,一剑下去,撂倒了前面两个,然后一把把水云卿推了出去,水云卿撞在了墙上,顿时浑身湿透。
纵使任月祺武功高强,也敌不过这么多人一起上,不一会儿,就没了反击之力。
水云卿没见过这聚众斗殴的场面,只愣在原地。任月祺倒在地上,还捂着胸口喊道:“小姐,你快走!”
女的?水云卿的身份暴露了。
眼看着这些人围过来,水云卿也没有办法,她不会武功,只能任凭那些人把自己抓住。
为首的说:“这位小姐,如今还得劳烦你,把赢我们宋爷的那些银子拿出来。”
任月祺见自己无反击之力,便挣扎着回家报信。这件事,她也没敢告诉老爷,只告诉了水云天。水云天当即扔下画了一半的画,带人走进雨中。
“你们不要过来……”水云卿躲在墙角,浑身颤抖。
那些人把水云卿紧紧抓住,叫她动弹不得。那为首的神秘地掏出一个小瓶,用毛笔蘸了,在水云卿左脸颊画了几笔,然后把小瓶向身后一丢,笑了起来。
一个人说:“老大,趁她这花容月貌还没毁,不如我们几个,也快活快活?”
为首的道:“好主意!”说着,便一脸□□地上前去。
突然,那人僵住了,然后便倒了下去。那些人全都愣住,不敢妄动。水云卿缩在墙角,哭得六神无主。
那为首的身后插着一支箭。射箭的是耿金铎。
水云天上前来,把水云卿揽在怀里道:“若儿,没事了,我来了。”
瞬间,水家的人控制住了这所有的人。
一个人跪在水云天脚下,战战兢兢道:“水大少爷,小的们……小的们真的不知道这是令妹,若知道是令妹,就是借给我们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啊……”
水云天吩咐道:“金铎,把刀给我。”
“是。”耿金铎把刀双手奉上。
水云天把刀架在那人脖子上,问道:“你们是谁的人?”
那人连连磕头,“小的们不敢撒谎,我们是宋仁,宋大爷的人,如对水家有的得罪,您……您多担待。”
“我一定担待。”水云天的眼中顿时露出狠意。
水云天扶着水云卿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当耿金铎问他如何处置这些人的时候,水云天只甩下一句:“这些人都没用,杀了吧。”这是他第一次下令杀人。
“若儿,若儿,你说句话……”水云天使劲摇晃着妹妹。
耿金铎耳语道:“少爷,方才我问了那些狗娘养的,他们并未敢玷污小姐。”
“知道了。”水云天应了一声。
“哥——”水云卿大喊了一声,扑进了水云天怀里,大哭起来,久久不能停歇。兄妹二人的衣服早已全部湿透。
水云卿的面颊渐渐泛出青色,水云天一惊,“若儿,你的脸怎么了?”
“我的脸。”水云卿捂住脸,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我的脸怎么了?”
“若儿,你别急。”水云天首先冷静下来,“总有办法的。”
水云卿面颊上的青色伤疤,就是那毒药留下的。而水云天一怒之下杀了所有的人,宋仁一家知道得罪了水家,不日便逃往边关。他们再也不知那毒药的解药几何。
水家请遍了周遭所有的名医,也没有人能治好水云卿的脸,最多的,就是消除了她的疼痛。有一位大夫说,幸亏是那一日的雨水冲淡了毒药,否则,水云卿的这一张脸,恐怕都要毁了。
一日,水云卿突然说:“哥,别白费力气了。”
“怎会?大夫都说你的脸已有好转,早晚会治好的,只是需要些名贵药材,不易取得罢了。”水云天安慰道。
“哥,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我的脸治不好了。”水云卿出奇平静,“过两日就要选秀了,正好,我不用去了。哥哥不是一向觉得王公贵族配不上我么。”
水云天知道多说无益,便问:“那以后,你还赌吗?”
“赌,我还要赌。我要杀得他们片甲不留。”水云卿握紧了拳头。
“那以后,不管你以什么身份出门,记得,水家罩着你。”
“哥……”水云卿靠在哥哥肩头,“如果我嫁不出去,你会保护我一辈子吗?”
“当然。”水云天拍了拍妹妹,“我当然会保护你一辈子,以后,还有你的嫂子、你的侄子、侄女,还有金铎、月祺,我们都会护你一辈子。再说,我的妹妹怎会嫁不出去?只是,我希望,若儿还是原来的若儿。”
“我……会……尽量……”
半晌,水云天问:“赢的钱,你又准备如何处置?”
水云卿思索道:“赌博赢的钱,虽算不上不义之财,终究也算不上正当手段得来的,不如,用这钱,做些善事吧。”
“如此甚好。”
此后,京城之人再见那长赌不败的白衣小生,他已戴着一副纯金面具,遮住了半边脸。那面具是水云天花了重金替水云卿打造的。
半年之后,这白衣小生在京城最大的赌坊之一赢了□□第一赌神南宫暨。南宫暨非但不计较,还就此将这赌神的称号赠与这白衣小生,还赠一绰号“逆乾坤”。
这便是水云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