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梦湾

49、第四十八章 夜火

　　钟离珏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也说不好他是睡了一夜，还是昏睡了一夜。总之，醒来的时候，他身旁有水和饭放着。本能的反应本应是端起饭来便开始狼吞虎咽，钟离珏都惊讶自己没有这样做。大约，都已经感觉不到饿了，甚至，连前一夜亲吻赵忻之后的事，都不记得了。
　　陈蠡从外面走进来，他方才在外面替赵忻打理回去的行装。
　　“钟离兄，你别怪我，多有得罪，不敢求你原谅。饭没有问题，你多少吃一点。”
　　“都是为人做事的，各为其主，我不怪你。”钟离珏还是没有碰旁边的饭。
　　“你还要赶路回京城，吃点吧，饭真的没问题。你若不信……”说着，陈蠡端起饭来，往自己嘴边送。
　　“不必了。”钟离珏阻拦道，“她若有求于我，不会害我；她若想杀我，我早在三日前就活不了了。”说罢，他端起了饭。
　　陈蠡在钟离珏旁边坐了下来道：“我主子对你还挺好的，我们可都没有这种待遇。”
　　“什么待遇？先饿你三天，再给你饭吃，那大约只要能吃，就都是山珍海味了。”
　　“这是我主子一天的干粮，真的。”
　　“哎，对了。”钟离珏转移了话题，“你也姓库卓？”
　　陈蠡摇摇头，“我不是伊赛人，我是汉人。大汗对我一家有知遇之恩。”
　　“行了，一会儿我先行一步，你们也快点离开。等镖局的人找过来，你们就不好办了。”
　　“知道。”
　　“昨天你主子说的话还算不算？”
　　“什么？”
　　“这里所有的马都可以骑。”
　　“可以。”
　　“你主子醒了吗？”
　　这时候，赵忻悄无声息地走进来道：“我若还没醒，是谁把干粮给你的？怎么，你走之前不准备跟我道别了？”
　　钟离珏耸耸肩道：“不准备，我准备带你一起走。”说罢，他拉住赵忻的胳膊跑出了门。
　　等赵忻反应过来，钟离珏早已在策马奔腾。
　　赵忻警惕道：“你想怎样？”
　　钟离珏若无其事道：“我不想怎样，人的本能而已，危急时刻任谁都想有一个筹码握在手中。若你们没有搜过我的身，我想我身上的钱足够两个人撑到京城。你早几日回去，刚好让你弟弟少担心几日。”
　　“若你答应跟我们结盟，条件是什么？”
　　“如果让你嫁给我呢？”
　　“可以。”
　　“可我现在对你没有感情。”
　　“无所谓。”
　　“如果你对我亦没有感情。”
　　“亦无所谓。古往今来有多少没有感情的政治婚姻。的确，我们伊赛族女人敢爱敢恨，但我们更敢于割舍。”
　　“我佩服你，不过，条件不是我提，是我义父提。你很疼爱你弟弟？”
　　赵忻想了想道：“谈不上，我从没疼爱过他。”
　　“你应是很关心他。”
　　“嗯。”
　　钟离珏叹了口气道：“我感觉你们姐弟有点像水家兄妹，今后爱慕你的男子一定会因为你弟弟而吃醋。”
　　“也许吧，但是从前没有过。而且，我想我们一点也不像水家兄妹。”赵忻从前是库卓部大汗唯一的女儿，库卓部唯一的公主阿桑妲，爱慕过他的男子有很多，有汉人，有伊赛人，有萨顿人，甚至还有尤祂部的大王子，数不胜数。那时候，那些人都知道，阿桑妲公主与阿卓和王子从小就是冤家对头。
　　到了一处驿站，钟离珏让伙计去喂马，然后要了两间客房。
　　“这是哪？”
　　“九台府，水家的驿站。你先歇着吧。”
　　赵忻横跨一步站在钟离珏面前，伸出手道：“我要洗花瓣澡。”
　　钟离珏无奈地耸耸肩，“这里是驿站不是客栈，能洗澡就不错了，你还提这么多要求。”
　　赵忻把双手一抱，“我不管，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哪有办不到的事呢？”
　　“照你这种花法，我们到不了京城。”
　　“我不管，谁让你带着我呢？这对我来说，不过是正常的花销。”
　　“对对对，”钟离珏压低声音，“你是公主。不过我可供不起你这种主子。”说罢，钟离珏还是把钱放在了赵忻手里，他经验中，洗个花瓣澡，应该就是这么多钱了。
　　“谢谢。”赵忻也不客气，拿了钱，转身便走了。
　　钟离珏看了看自己羞涩的钱袋，摇了摇头。这样下去，恐怕不到海涯府就没钱了。从海涯府到京城还有一两日的路程呢。
　　第二天，赵忻说要吃燕窝。
　　第三天，赵忻说要换马鞍。
　　第四天，赵忻说要买大氅。钟离珏又是一阵无奈，明明还是夏天。
　　没办法，钟离珏只好自己省吃俭用，总算是在第五天，撑到了海涯府。但是，第五天，真的没钱了。钟离珏把所有的钱都倒在手上，不多不少，三文钱。三文钱够做什么的？买个烧饼？算了，再坚持坚持吧，还有一两日的行程就到京城了。
　　安顿好以后大约已经戌时三刻了，钟离珏对赵忻说：“你先休息吧，我得去拜访一个朋友。”
　　“去吧。”
　　“你自己小心。”
　　“怎么？”赵忻用一根手指挑着头发，“你是怕我出了事，没人还你钱？”
　　钟离珏无奈地点头道：“对，所以请公主一定要保重自己，行了吧？”
　　“我一定活到还你钱。”
　　“行了，我走了。”
　　到海涯，钟离珏自然是必到林府。这一次，林濬在家。林濬也难得在家。
　　“钟离兄，那差事，潇儿给你办得怎么样？”林濬给钟离珏到了一杯茶。
　　“很顺利，此番还要多谢林潇了。不过……”钟离珏耸了耸肩，“路上还是被劫了，毕竟劫道的不只是□□。我此番可算是‘净身出户’了，现在身上只剩下三文钱，如果明日不到京城，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今日你若歇在海涯，明日怎说也是到不了京城的。莫非钟离兄是来借钱的？”
　　“非也非也，到京城是够了，我不过是顺道拜访，到了海涯，怎能不来林府，是不是？”
　　“那是，若你不进来喝一杯，我是决计不依的，哈哈！”说着，林濬叫林潇换了酒来，想要痛快地跟钟离珏喝几杯。
　　林潇也不劝阻，林濬这个人本来没多少酒量，也不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所以每次总会自己找个由头下了酒桌，这倒是从没有让林潇担心过。
　　钟离珏看林濬喝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便道：“好了，不早了，我该走了，驿站里还有一个麻烦等着我处理。”
　　林濬心领神会，“既然如此，就不留你了。”说罢，他送钟离珏出门。
　　眼看着远处红光漫天，是驿站的方向。驿站起火了！海涯是有水的，天气不干，本也不易无端起火。这是怎么了？再仔细看去，是赵忻的房间。赵忻若出事了，钟离珏自问自己担待不起。
　　不顾店家阻拦，钟离珏跃上二层，破窗而入。没有人，只有熊熊烈火。他又从楼后跳下去，一路找到了马厩后面的空地上。两个蒙面人一前一后，中间的，便是赵忻了。两次交锋，赵忻的剑被挑掉。好在，这时候钟离珏赶到了赵忻身边，杀了两人一措手不及。钟离珏一人无法控制两人，只好杀了他们。赵忻并不慌张，从钟离珏手中拿过剑，挑开两人蒙面的黑布。却是谁也不知道，她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控制住她颤抖的手。
　　“是……尤祂部的人呢。”赵忻道，“我听他们说话便听得出，一般伊赛人说汉语跟你们汉人不一样。”
　　钟离珏道：“驿站起火了，今夜没办法歇在这。不若继续赶路吧，不出两日就能到京城。中间在乌冶镇歇一宿吧。”
　　赵忻有一刻的停顿。
　　钟离珏拉了拉赵忻的手腕，“走。”
　　赵忻反手握住了钟离珏的手腕，“等等。”
　　“怎么了？”
　　“前几日我是故意刁难你，是我不好。那些钱，我都没有花，还给你。”她把钱袋交给他。
　　钟离珏哭笑不得，“谢谢，走吧。”
　　“别走！”赵忻冲上去，保住了钟离珏的腰。
　　钟离珏下意识摸了摸赵忻的手，抖得厉害。钟离珏道：“方才，你掩饰得很好。可是，这种事你应是遇到过很多次了，还会怕吗？”
　　“你不懂，次数越多，就越怕。”
　　钟离珏沉吟了半晌，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懂呢？”做这种事的，怎能免得了追杀，只不过，他们每一次都能斩草除根罢了，他们的实力是强于势单力薄的赵氏姐弟的。
　　“他们来了四个人，我打不过他们。你知道我的武功。我没办法就踢倒了烛台，想借机脱身。只摆脱了两个，另外两个还是追了过来，我这次真的以为我要死了。阿卓知道我的武功差，他派来保护我的远比水云天派给他妹妹的多。这是我第一次单独行动……”
　　“对不起，是我大意了才让他们有机可乘。”钟离珏心中有些许愧疚，带赵忻单独走毕竟是他自作主张。“走吧，回京城，我会把你安全交到你弟弟手中，对不起。”
　　“别说了，我们……走吧。”
　　钟离珏要了两匹马，扶赵忻上马，然后自己再上马。他并不骑得太快，也不骑得太慢，时时都在赵忻身侧，到京城之前，他不会再离开赵忻半步。
　　“你……”钟离珏道，“有点像云卿，一样那么要强。”
　　赵忻没好气地说：“别拿我跟你的心上人比，我跟她不一样。”
　　“对。她只是个富家大小姐，而你是公主。”
　　“对，是。可是她从小被一群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可我，从小就在尔虞我诈。”
　　“是。”钟离珏也明白贵族的生活。
　　“你有没有……亲吻过别的女人？”
　　“没有。”钟离珏坦言道。
　　“你连你的心上人都没有吻过，就来吻我？”
　　钟离珏思索了一番，待他开口回答的时候，他才发现赵忻凝视他已多时了。钟离珏道：“我们会跟很多人结盟，我也会娶很多女人，也会吻很多女人，我不能把一个完整的自己交给她，所以我现在不想吻她。”
　　赵忻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她又问：“那么……你是真心在吻我吗？”
　　钟离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赵忻依旧凝视着他。
　　“若你非要问，能不能换一个问题？”钟离珏终于还是输给了赵忻的眼神。
　　“好吧，你希望我嫁给你吗？”
　　“不希望。”这一次，钟离珏斩钉截铁地回答。
　　很快，赵忻让钟离珏看在眼里的，依旧是她的高傲，“怎么，不敢娶我？”
　　钟离珏道：“我也不希望她嫁给我。你应该有一个一心一意对你的人照顾你。她也是。当然，有很多事都有可能事与愿违。”
　　“你们男人用来拒绝的借口从来都是这一套，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云云，你说我说的对吗？”
　　“怎么，莫非你想逼婚？”钟离珏打趣道，“自古以来逼婚的都是男子，你们西域女子，的确很特别。”
　　“不过，你现在最应该想的是如何把我安全送回京城，否则，我弟弟的铁骑定会踏平你钟离府。”
　　“你威胁我……不过你要记得，我钟离家的人，不受人威胁。”这一句，他说在明处，下一句，他说在心里。我拓跋氏，更不受人威胁。
　　“赶路吧。”赵忻指了指前方，喊了声“驾”。钟离珏不敢落下，也加紧几步赶了上去。
　　赵忻变得就像变天一样快，神秘莫测，让人捉摸不透。有时直接得让人感到残忍，有时又神秘的让人摸不到头绪。
　　猜不透，便不猜了罢。
　　赶了近两日的路，终于到了京城。钟离珏悬着的心也可以暂且放下来了。他没有去镖局，也没有回家，而是亲自把赵忻送到了家门口。赵忻和赵恂居住的地方就是一处简单的民居，总之，与他们要做的事是极不相符的。他们难道可以在这里调动千军万马？不过，至少赵忻安全回到京城了。
　　开门的是赵恂，家里只有一两个下人，就像是个普通人家。当然，就算赵忻带再多的人，也不可能跟着她进城。只是，赵恂没想到，钟离珏是跟着赵忻一起回来的。
　　“钟离镖头……”赵恂有些迟疑。
　　钟离珏笑问：“怎么，不请我进去？”
　　“岂敢？”赵恂侧身让钟离珏进屋。
　　他叫下人上了些茶水，让钟离珏在外面独自坐一会儿，然后把赵忻拉近了里屋。钟离珏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要问她这一路上的事。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赵忻摇摇头，“你放心吧，他不敢。”
　　“陈蠡他们呢？”
　　“他们在后面，我们两个先行回京。这件事以后再给你细讲，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坐着不合适，你先出去吧。”
　　“嗯。”赵恂从里面走出去。
　　赵恂道：“钟离兄，是在下怠慢了。怎的回了京城不先回镖局报到？”
　　“回镖局的事不急，本来距离我本应回来的日子还有好几日。再说，直接找你报到岂不来得更方便些，我还免费加了一趟，把你姐姐送回来。”
　　“那就多谢了，不若留下用晚饭？”
　　钟离珏没有接话，而是起身道：“阿卓王子，应是在下失敬了。”
　　“不敢。”赵恂也忙起身，“如今我可不是什么王子，平民百姓而已。”
　　“对，你不应是王子。应该是大汗。”
　　“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还有，在下字弘燚，以后称我‘弘燚’便可。”
　　“好，弘燚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