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梦湾

41、第四十章 星夜

　　“小姐，喝茶。”水云卿一进房门，采薇便递上茶杯。
　　水云卿看了采薇一眼，接过了茶杯，这感觉，有些陌生。她略略品了品，味道和上次不太一样，似是跟任月祺泡的，更像些。水云卿又喝了半杯，缓缓放下茶杯。
　　“小姐，不合口味？”采薇试探着问。
　　“没有。”水云卿摇摇头，“你是在试着去跟月祺做的一样吗？”
　　“是，月祺小姐毕竟曾跟小姐在一处十年之久。”
　　“你不用刻意为之，从前你没服侍过我，不知道我的脾气也是有的，你我都是一个相互适应的过程。你现在生活在京城庶民当中最尊贵的府邸，”水云卿的语气当中丝毫没有低调和谦逊，“你现在是京城平民当中最尊贵的大小姐的贴身侍女，以后你要做的事，也不是寻常事。你也不要怪我偏心，月祺跟我情同手足，我希望她安全。以后，你也不用称她为‘小姐’，像从前一样称‘月祺姐’就可以。”
　　采薇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安静地听着，等水云卿全部说完以后，她答了一句“是”。她的作风，就如水云天一般沉稳冷静，波澜不惊。水云卿想着，她们二人若是能这样一动一静，也挺好的，她跟任月祺就是这样的，只是，采薇也太老成了些，多少有些没意思。
　　天色不早了，也快到了用晚饭的时候。水云卿问：“采薇，你穿过男装吗？”
　　“穿过。”
　　“轻功怎么样？”
　　“比不了月祺姐，但可以飞檐走壁。”
　　水云卿点了点头，“嗯，今晚，跟我去一趟芟右。”
　　“是。”
　　这时，银天心过来敲门，叫水云卿去吃晚饭。
　　芟右是水家的生意，水云卿名义上相当于芟右的小老板，偶尔去一趟也属正常。采薇本以为水云卿让她穿男装，是为了行事方便。但是，当水云卿拿出她那身赌神的行头时，采薇还是吃了一惊。她才明白，她不只是水大小姐身边的采薇，还是赌神身边的小厮。
　　一袭白衣，纯金半面面具，骨质耳环，墨玉扳指。当水云卿穿上这一身赌神的行头时，就是截然不同的气质——是那个清逸俊朗，至少是在人们想象当中清逸俊朗的赌神逆乾坤。在采薇的眼中，那个想象中的，和远远看着的赌神的印象，终于交织在了一起，就是她眼前的这个人。
　　“小姐，您……”
　　“当我穿上这身行头的时候，你应称我‘公子’。之前的传言你听的多了，但从今日起你要知道，我不是什么为了家里假扮赌神，我本身，就是赌神逆乾坤。这件事，你知我知，除了少爷和耿爷，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知道了，小姐……不，公子。”
　　“好，我们走吧。”
　　“是。”
　　夜幕下的屋顶上，又出现了那两个身影。一个一袭白衣，一个一身灰衫。那就是赌神和他身边的小厮。
　　看见了面前那个一袭黑衣，刚好挡住月光的身影，水云卿的脚步停了下来。
　　采薇不知道情况，警惕地把手放在剑柄上。水云卿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紧张。
　　钟离珉道：“赌神，别来无恙？”
　　水云卿只回敬一个笑容，然后转身对采薇介绍道：“风三侠。”
　　采薇行男子之礼，“见过风三侠。”
　　水云卿又介绍道：“钟离珉公子。”
　　采薇迟疑了一下，又一次行礼道：“见过钟离少爷。”
　　原先，采薇感觉京城有着那么多神秘的人，如今才知道，其实没有那么多。
　　水云卿又对钟离珉说：“这是采薇，她如今在原先月祺的位置。”
　　钟离珉冲采薇点头道：“采薇姑娘。”
　　这形式化的会面结束以后，他们便将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了。钟离珉如常对水云卿说：“一切顺利。”
　　水云卿点了点头，转身跃下了屋顶。
　　她们二人从赌坊二楼进入，坐在二楼的位置上。水云卿没有给覃阳引见采薇，因为目前水云天还没有授意水云卿，可以让覃阳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只告诉了采薇，在赌坊里有事可以找覃阳。覃阳泡茶的工夫也是一流的，他可以泡出三种不同味道的铁观音，水云天喜欢的，水云卿喜欢的，逆乾坤喜欢的，尽管后两种之间的区别非常微小。
　　赌神出现在芟右的次数越来越少，每一次出现，赌局也越来越惊险，赌资越来越大，战书，也便没有从前那么多了。
　　水云卿低声问道：“可有战书？”
　　采薇道：“公子，今日都没有战书。公子可在此处小坐一会儿，或是下去赌几局小的。”
　　这给水云卿一种熟悉的感觉，采薇进入角色很快，她行事作风、说话方式已在接近着任月祺。
　　“今日，你就在此处，看看楼下的这些赌局。赌场上的事，你不尽清楚，以后，都要多学着些。以后，收战书的事，就拜托你了。既然哥哥选择了你，你也选择了我，就等于选择跟着小姐和赌神两个人。我不知道我这个赌神还会再做多久，到我嫁人的那一日，到我输的那一日，还是到我真的想退出的那一日。我希望咱们两个之间不仅仅是主仆的关系，若有一日，我会像保护月祺一样保护你。你呢，你愿意像肖伯伯和银伯伯对爹那样，耿爷对哥哥那样一直跟着我，像月祺那样一直保护我吗？”
　　采薇又是半晌迟疑，然后答道：“公子，如今我并不能保证，我能不能做到。但是，今后，我会让公子看到我所做的。”
　　水云卿赞许地点了点头，若是采薇像寻常下人一般直接信誓旦旦地说她把小姐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话，水云卿或许不会对她有好感。当初，任月祺也不是个愚忠的人。采薇是想说，她对水云卿的好，她会用时间去证明，水云卿对她的好，也需要时间去验证。
　　水云卿扫视着一楼所有的面孔，她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面孔。一直在下小注，偶尔会赢几个钱。那个人是赵恂，他又来赌坊了。
　　水云卿眯起眼睛自言自语道：“这人……有点儿意思。”
　　采薇俯下身子问道：“公子，怎么了？”
　　水云卿指向赵恂的方向，这个，没什么不能让采薇知道的。
　　“赵恂公子。”
　　“是他。”
　　那时候采薇在水家还没有那么重要，她与赵恂，最多有一面之缘，却能清楚地记得这个人。果真是过目不忘。水云卿不知道采薇还会再给她多少惊喜。
　　“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他不是缺钱，是在观察着什么，但是采薇愚钝，看不出来他到底在观察什么。”
　　水云卿微笑，“你以后说话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你若真愚钝哥哥就不会让你到我身边，你能来到我身边，那自然是比我精明。”
　　这一次，采薇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楼下打起来了，左不过是有人输急了闹事，赌坊里，这种事情见得多了。采薇屏住呼吸，水云卿却是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冷眼看着。
　　水云卿握了握采薇的手腕，“你不用那么紧张，赌坊的人自会摆平。”
　　采薇向后退了一步。
　　过了一会儿，水云卿的身子往前探了探，她感觉这架打的，没有那么简单。打架的起因似乎不是输急了，而是有人出千，千术被识破了，赢来的钱一局输光，他不甘心。所以，这算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了？水云卿直接叫来覃阳吩咐道：“知会赌坊，让他们不要插手。”
　　这时候，一直坐在一旁的的赵恂竟然出手了，而且是三下五除二收拾了那几个闹事的人。他的武功，好像也不差。赵恂收拾了那帮人之后，就离开了赌坊，那些人也不敢再造次，便灰头土脸地离开了赌坊。
　　到这里，也没什么奇怪的。让水云卿印象最深的就是，赵恂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绝不是随意的一瞥。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水云卿能感到，那一眼就是在看她。那目光，直直地过来，如一道利剑，几乎能刺碎了水云卿的面具，直接与她的目光交汇。赵恂的目光，坚定明亮得就像一匹大漠的野狼。
　　直到赵恂转过身离开，水云卿还一直盯着他的背影。
　　他是太精明吗？他知道拉拢水家的必由之路是不能让赌神对他产生厌恶，最好，再能让赌神注意到他。就像，现在这样。
　　等赵恂走了，水云卿才吩咐道：“叫人收拾残局吧。”
　　采薇应下以后，退下去处理，半晌便回来。水云卿看着采薇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若是任月祺，一定是直接吩咐覃阳去做，她是绝对不会离开水云卿半步的，除了，有可信的人保护她的时候。采薇和月祺毕竟不一样，不过，等一切步入正轨了，就都好了。
　　采薇俯下身子，“公子，快亥时了，该歇着了，走吧。”
　　“先不想回家，陪我在外面待一会儿。”
　　“好。”
　　她们从后门出了赌坊，跃上了屋顶。到了一家小酒馆屋顶，水云卿停下了脚步，“在这儿等我一下，这里应该还没关。”
　　水云卿下去买了壶桃花酒，最晚是二三月份酿的。她不常喝这里的桃花酒，只是感觉喝了几次，还不错。淡淡的桃花香，喝起来不上头，而且这种小店打烊得也晚。有时从赌坊出来，还可以来买上一壶。
　　虽然赌神不是这家的常客，却也是细水长流的。这一次她多买了些，还白饶了一个酒壶。水云卿自己喝了一口，然后递给采薇，“尝尝吧，你没混过市井，有很多好吃的、好喝的，你都没有见过。”
　　采薇有些犹豫，接过酒壶，却迟迟不肯喝。
　　水云卿挤了挤眼睛，“怎么，嫌弃我，不肯跟我共用一个酒壶？”
　　“不敢。”她还是不敢喝。
　　“跟大小姐不敢这样，但跟逆乾坤无妨，很好喝的，只是哥哥不让我多喝。”
　　采薇这才抿了一口，味道的确很好，她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采薇已习惯了把自己的感情藏起来，这似乎，是她可以做到的，很大的表情了。
　　水云卿抬头望去，那时正是月初，月亮不那么亮，倒是能看到满天的星星，依稀可以看见银河。她在屋顶上侧身躺了下来，示意采薇躺在她身边。水云卿看着那些闪烁的星辰，感觉有如银河的水波，波光粼粼，就像她曾看到的大海。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扎弄机杼……”水云卿不禁念起了那悠扬古老的诗句。还有一个月便是七夕了，可果真如传说一般，这银河之上便会有那动人的鹊桥相会吗？
　　模模糊糊，水云卿不太记得后面是什么，却是采薇接了下去：“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你读的书很多吧？”水云卿问。
　　“却不能跟公子比。”采薇答。
　　采薇又问：“公子怎么今日想起念这首诗了？”
　　“我很久没有欣赏过银河了，今日看见，恰好想起了而已。”
　　采薇的眼神略有些黯淡，“这故事虽然动人，却太悲了些。虽然人总是能被悲剧打动，可我感觉，心是疼的。”
　　“却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有圆满的结局的。”水云卿叹了口气。不过采薇一向惜字如金，愿与她说说心事，倒也难得。夏日的夜里，有星空与桃花香相伴，也难得。
　　“公子。”
　　“嗯？”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水云卿偏过头去，看着采薇。若这个问题是任月祺问，她定是丝毫不留口德地回敬过去，还要顺道把任月祺的小心思全都打听出来。但这是面对采薇。在采薇面前，她是主子，更像长姐，但在任月祺面前，她无疑是妹妹和“损友”的身份。
　　半晌，水云卿摇了摇头，“我不太相信，或许是让我动情的那个人，并没有让我一见钟情。你也许不同。”她没有说出哥哥与素纨的一段往事，这件事，天知地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她相信，哥哥对素纨，是一见钟情的。只是，他用情不深，有极度理智，比较容易割舍罢了。
　　采薇可是对一个男子一见钟情了？水云卿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