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梦湾

37、第三十六章 蜚语

　　不知不觉，亥时已经快到了。任月祺悄无声息地走到水云卿身后，弯下腰在水云卿耳边说：“公子，亥时快到了，该歇着了，走吧。”
　　水云卿冲钟离珉微微颔首，“我先走了，继续看，还是离开，请你自便吧。若离开，走后门即可；若留下，覃阳会招待你。”
　　“我知道了，谢谢。”
　　水云卿和任月祺离开了，钟离珉又看了一会儿才离开。他无数次路过芟右，却从来都没有进去过，他曾一度对这个地方非常好奇。其实，这里跟其他的赌坊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因为，这是水家开的，所以，它的二楼可以像云轩一样清净。
　　水云天并没有因为水云卿回来得晚而训斥她，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
　　“但是我知道了是谁破坏的婚礼。”说罢，水云卿站了起来，向水云天的书房走去，在那里说话是安全的。
　　水云天跟着水云卿进了书房。如常，水云卿又坐在了水云天的桌子上。
　　水云天道：“钟离珉早就知道这件事？他一直在向钟离伯伯使眼色。”
　　“是林濬，你知道林濬，他跟我赌过……两局。你让我不要在接□□的赌局，我食言了。四月底，我那一局是跟他赌的。那一次，他就在暗示我。”
　　“我知道你又跟他赌了一局，而且我知道，上次你几乎是有意想放弃赌神的身份。”
　　“是。”
　　“但他还是输了，所以我感觉事有蹊跷。不过……你一定不要放弃赌神的身份。”
　　“我知道。”
　　“若儿……”水云天抚了抚水云卿的肩膀，“突然让你负担太多东西，对不起……”
　　“哥哥，你不要再自责了，我不想你总因为我而自责。自从我从达兰回来的那一刻起，支持你是我自己的选择。”
　　“唉……”水云天叹了口气，“就算你当初选择跟他远走高飞，我也不会怪你。”
　　“哥，你别说了！”
　　“好了，不说了。说正事。”
　　“他说，元帮让林濬来阻止婚礼的进行，他不能让他拒绝，因为林濬在元帮的身份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林濬不能伤人，婚礼也不能成功，所以，婚礼……只能取消。”
　　“那么……”水云天思索了一会儿，“在我们想出阻止他们破坏婚礼的办法之前，我们没有办法再定婚期。”
　　“难道，□□已经嗅到了什么？”水云卿有些紧张，“他们为什么非要阻止水家和钟离家的联姻？或者是，他们是针对弘燚，如果我这次嫁的是钟离珉，结果又会怎样？”
　　“我不知道。”水云天眉头紧锁，“我只知道，□□无反意，起事初期，他们必是敌人，至于以后是敌是友，还须静观事态发展。”
　　水云卿冷笑：“我倒是希望，□□做起‘坏事’，能果断一点。”
　　“还有一件事，你没有告诉我，但是钟离珉告诉了我。你不告诉我是不想我担心，同样，他告诉我也是不想我担心。有人想杀你，两次。”水云天盯着水云卿的眼睛，让水云卿根本就没有机会反驳。“鸿丰的船出事了，这是大事，可如果没有沉龙古道上的那件事，我和他都不会相信那些人是冲你来的。而且，我和他都认为，这不是□□所为。”
　　“这件事……”
　　“既是好事，也是坏事。我们知道元帮的实力，比他们实力还强的不多；但是，我们现在平白无故多了一个敌人，却根本就不知道敌人是谁。”
　　“为什么不是□□？”
　　“□□的确喜欢跟咱们家对着干，但是，以咱们家的实力和地位，他们绝对不想跟咱们家有血债。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关系。”
　　“微妙的关系……”
　　“行了，别想了，早点睡吧……明天……没事……早点睡吧。”这时，水云天开始坚持让水云卿去睡觉。他不知道，到了明天，还会有什么事等着他们。一旦卷入了这场斗争，就必须战斗到底，而且很可能就算成功了，他们最终也会一无所有。
　　次日，水云卿早早地起来，悠闲地在家里呆了半日。水云天已经开始了有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日子，他要把持生意上的事，还要配合钟离家做那件事，便更忙些。说穿了，等事情继续发展下去，水家会对钟离家交底，钟离家也会对水家交底。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联系，可以让他们之间，有着如此深重的信任？仅凭水正麟的一封遗书吗？
　　下午，水云卿叫任月祺陪着出去走走。她如今已经不再戴面纱了，出去的时候，与平时一样，有很多人回头看她。婚礼的时候，水云卿揭开盖头的那一刻，很多人都看见了她的脸，不出三日这件事就在京城传开了。他们都想亲眼看看水大小姐真正的容貌，都是好奇心在作怪，他们三年前其实都见过，不过，女大十八变嘛。
　　不过，那些人的目光，好像不是在欣赏一个女子的容貌。他们眼神中的，更多的是疑问。那与平时人们打量水大小姐的目光，不太一样。还有的人，一见了水云卿便开始掩面窃窃私语。
　　“月祺，去听听他们说什么。”水云卿吩咐道。
　　任月祺象征性地在人群中低调地溜了一圈，回来低声对水云卿说：“他们都在议论小姐的容貌。”
　　“是吗？”
　　“嗯。”任月祺肯定地答道。
　　非也，他们议论的都是婚礼，顾不上什么水云卿的容貌。因为就算水云卿长得再惊为天人，那些公子哥也没有希望了。婚礼回来的时候，水云天就特意私下叮嘱过任月祺，只说了四个字：“保护小姐。”这么多年，任月祺也明白水云天的意思。她对水云卿的保护，一直以来，也不只是人身安全。
　　路上，水云卿碰上了钟离珏。两个人见面也没有打招呼，只是互相微微颔首，然后便并肩走在了一起。任月祺也自然地比他们落后了半步。
　　“去哪？”钟离珏问。
　　“云轩。”
　　“能不能？”钟离珏做了个“请”的手势。
　　水云卿淡淡一笑：“到了我家的地方，怎么还有让你请客的道理？以前也就罢了，以后……我们是一家人，到了云轩不必客气。以后……我是说……以后，”水云卿是想说真正的婚礼以后，“你、义父和大哥，都可以直接去云轩的二楼，谈事情。那里很安全。”
　　他们二人在云轩二楼坐定，下人给他们上了铁观音和龙井。
　　水云卿挥了挥手，周围的人便都下去了。她又挥了挥手，任月祺迟疑了一下，也退到了屏风后面。虽然屏退左右不是为了说什么秘密，但是周围没有人，水云卿感觉更自在些。她盯着墙上挂着的书法看了很久。写那幅字的时候，她才十七岁，那是云卿的笔迹，更像是水正麟和江瑞琪字迹的结合。若是现在再写，可能会更多了些自己的味道。云卿的笔迹一直都在变化，但是赌神的笔迹没怎么变过。她从小就会写两种不同的字迹，冥冥之中，这竟是为以后做赌神做了准备。
　　钟离珏打破了沉默，“你写的字，很有特点。”
　　“何以见得？”水云卿问。
　　“是女子风骨不假，但是行笔颇有力度。你有这非凡的腕力和指力。”
　　“嗯，因为我练暗器。你现在后悔娶我了吗？”
　　钟离珏默默摇头。
　　水云卿看了看窗外道：“那些人根本不是在议论我的容貌，月祺只是为了保护我，我心里都清楚。他们是在议论我的水性杨花。有的人感觉是我一直与赌神有情，却还要来招惹你；有的人觉得我明明与你有了婚约，却还给赌神希望。还有的人，感觉赌神这样做不值。也有的，觉得他若爱我，就应该成全我，这样做有失江湖道义。还有的人……”水云卿嘴角一翘，略带讥讽，“认为赌神敢爱敢恨。”
　　“这种事……”钟离珏无奈道：“流言蜚语总是指向女子。不过……”他握住水云卿的手，“我会……保护好你。完婚的那一刻，流言蜚语自会终结。”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公开我赌神的身份，但是我不能。可是，我们近期，也不能完婚。”水云卿下意识地抽回了手。她总感觉，她和钟离珏之间还是有一段距离。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一试。”
　　“愿闻其详。”
　　“他们若阻止婚礼，应该还会利用赌神的身份，若再捏造出一个人来，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是在设计你。他们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想是认定了你和赌神无法同时在场。那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就是：云卿和赌神同时在场。”
　　“然后，那一天我做赌神，应邀参加婚礼？”
　　“对，那么上一次的谎言也会不攻自破。”
　　此法的确可行，若让其他人替水云卿拜天地，反正头上有盖头，什么都看不出来。水云卿作为赌神出现在婚礼上，既表示了她与水家的交好，又能直接戳穿上一次的赌神是假的，而且□□没有办法再利用赌神的身份。赌神是真的，没有人可以怀疑。
　　但这并不是一个周全的计划，水云卿和钟离珏都感觉这个计划好像缺点什么，却是谁也说不出来。或许是，这个计划太简单，太容易被破坏。
　　水云卿虽总是口口声声说着希望早日完婚，可是她心里，却并不急切。婚礼的取消，着实是让她松了一口气。她说不出这种感觉，非常，非常奇怪。
　　“让你承受的压力太大了。”钟离珏叹了口气，“你会不会怪我没有能力保护你？”
　　“怎会，我们都是为了顾全大局。”水云卿信誓旦旦地说，“你不用担心我，我是水大小姐，他们有胆子说，但没胆子惹我。放心吧。”
　　钟离珏的一席话还是让水云卿心头一颤。我会保护好你，我没有能力保护你。是的，他是做大事的人，就算有再美好的憧憬，也总会有所割舍。
　　钟离珏风度翩翩的谈吐和小心隐忍的气度，钟离珉深谋远虑的智慧和踏平一切的魄力。这兄弟二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和气质，却正在为同一个目标作出一样的努力，做着很多放弃，很多割舍。
　　蓦地，水云卿不知道自己是更像大小姐，还是更像赌神。她有些分不清楚，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回到家里，水云卿跟水云天说，她想谈谈，说一件正事，是一件，她认为很重要的事。水云天从没把妹妹的事当做过鸡毛蒜皮的小事。
　　“哥，我希望，能让月祺嫁给梁玖。”水云卿开门见山。
　　“她在你身边我比较放心，何况她也放不下你。”水云天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水云卿。
　　水云卿道：“这件事，我是经过考虑的。月祺虽然是我的侍女，可是你也知道，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希望，她能躲过最多的危险。我也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躲过危险。梁玖是官府的人，如果出了事，就不会牵扯到月祺。而且，她和梁玖两情相悦，这是最好不过的事，你我一年前就看出来了。再说，月祺也老大不小，你总说我再熬就熬成老姑娘了，她还长我半岁，不是更成老姑娘了？”
　　“她的事……我会考虑。”
　　“我希望，她比我先出嫁。上一次我就想跟你说这件事，她若跟着我做了陪嫁，岂不是要让她跟着我一辈子？你选了芙蕖和采薇跟着我，说明她们也是值得信任的，不是吗？”
　　水云天点了点头，“对，她们虽然和你并不相熟，可的确是值得信任的。但是，月祺的事总不能操之过急。她在咱们家的地位，相当于半个侍卫统领，若想把她的权力交接出去，我还没想好最合适的人选。”
　　“我自己。”水云卿坚定地看着哥哥，“他们肯听月祺的，难道不肯听我的吗？而且就算月祺嫁出去，他们依旧可以听月祺调遣。如果这件事……”水云卿扶着桌子俯下身子，低声道，“我们能争取到梁玖的支持……”
　　水云天早就这么想过，可他也不得不佩服妹妹的魄力。水云卿一直是一个敢想敢做的人。她可以待任月祺如亲姐妹，为她考虑所有的事情，还可以同时考虑到家里的利益。
　　半晌，水云天点了点头，“好吧，我改日会去问问梁玖的意思。我想，他应该会答应。”水云天早就看出梁玖对任月祺的情意，就是梁玖太过木讷。如果梁玖是水云卿一般的性格，或许早就来水府提亲了，根本就不会等到任月祺几近双十年华。

　　这件事，水云卿没有告诉任月祺。一日，在芟右的时候，水云卿多看了任月祺几眼。若是任月祺嫁了人，赌神身边就再没有小祺跟着，再没有小祺排忧解难了，会不会有些寂寞？
　　任月祺忍不住笑道：“公子，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水云卿摇摇头。
　　她走在嘈杂纷乱的赌场当中，耳边的流言蜚语还是混杂在人声中不断传来。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对于赌神与水大小姐的事。她不想这件事变得更乱，更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