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梦湾

133、第一百三十二章 安抚

　　水云天收到芟右即将出事的消息时也已是腊月二十九晚上，当他派人过去的时候，芟右已经是关门大吉。芟右赌坊本来就不是能够大赚一笔的一处生意，水云天本也没有打算用它赚钱。可是，皇帝身边的人来办这件事，就不简单，远比损失些钱财要严重得多。
　　皇帝要下手，可是任谁也拦不住的。不过，就算动了芟右，应还暂动不得水家。水家还有着那么一些产业，几近可以算作支柱产业，而且还握着全国最繁忙的鸿丰码头，若是水家一时倒了，搞不好全国的经济都要低迷一阵子了。
　　当然，水云天也不敢仗着自家的势力明里与朝廷对着干，毕竟现下这风口浪尖上，韬光养晦才是王道。与此同时，水云天也暗地里开始行动了。水家的很多商铺都不若从前红火，每月的进账也少了许多，但是，支出也少了许多。
　　这一日水云卿回到家中，面上还挂着泪痕，但已止住了哭泣。她默默坐在哥哥对面，脱下大氅，摘下了那漆骨耳环、纯金面具，从手指上取下墨玉扳指，挂在她自己编的那个缨络上。
　　水云天平平淡淡道：“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也没有想到。”
　　水云卿道：“无妨，大不了今后赌神逆乾坤便金盆洗手，从此退出江湖。以后，活在这世上的便只有大小姐水云卿了。”说着，她将那墨玉扳指放在了衣襟当中，“反正，其他的小赌坊，也不符合赌神的身份不是？”
　　水云天弹了一下妹妹的额头，“赌神的身份便非得体现在赌博上么？这几日，你恐怕还要出城一趟，略略安抚一下城外那些你接济过的人。毕竟，他们可不懂得什么顾全大局，况且，让他们现在就为赌神出头，为时过早。”
　　“哥哥。”水云卿抬起头来，“难道真的有一日非要他们来替赌神出头么？那是多少无畏的牺牲！”
　　“你放心。”水云天依旧波澜不惊，“皇家镇压平民暴乱，不敢大开杀戒。”
　　“好吧……”水云卿扶了扶鬓角，站起身来，“明日便是除夕了，若是赌神可以陪他们一同过一个除夕，他们大约会很高兴的吧。对了，明日我回来，你还要陪我去屋顶看烟火。”
　　“当然。”
　　“我睡了，你也早点睡吧。”说罢，水云卿回房去了。
　　水云天望着妹妹的背影，叹息了两声，便也回房睡了。
　　这一年的除夕格外不同些，可只是水家格外不同些。京城还是如常的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宫里亦是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帝后知道管素纨一个人在京城孤单，便特特请了她带着女儿拓跋俪一同赴宴。她本是家中女眷，按理说是要跟着家中男主人一同赴宴的，这可是莫大的殊荣。
　　“金盆洗手”说出了口，才不过一日的工夫，水云卿便又拿出了那赌神行头，她自己尚且会感到暗暗好笑。虽然除夕这样的日子会略略安全些，但还是小心为上。这一次，东方铭等十一人并没有全都跟出去，只去了东方铭、丁问笙、陈磊三人，采薇也跟着，当然还有钟离珉，还有覃阳。
　　水云卿只做男装打扮，并没有戴上面具、耳环、扳指，与钟离珉肩并肩走在街上。
　　“最后总免不了要造势。”钟离珉轻描淡写地说道，“谁的名气大，便借谁造势。当然，最少不得的是弘燚的一句话。”
　　水云卿不禁笑了笑。自古以来也就是这样罢了，找个由头，振臂一呼，只要是民心所向，那就够了。至于钟离珏是不是真正的拓跋烁，其实也并不重要，只要看旁人是否相信他是拓跋烁，那就够了。
　　京城外有很多贫民村子，最大的一片距离京城都有着好一段距离，骑马怎说也要是小半个时辰。那是赌神接济最多的地方，起初是施粥添衣，后来是为他们添置了农具和种子，也盖了些房子。
　　水云卿从马上下来，细细打量着这片村庄。虽然她接济过这里许久，却还从来没有踏足过。到了目的地，她便戴上了耳环、面具和扳指，又是那个高高在上，深不可测的赌神了。
　　乡亲们都认得覃阳，一见到他便都围了上来，一句一句“覃公子，叫得很是熟稔了。
　　覃阳笑着回应了乡亲们，然后回头看向采薇，采薇清了清嗓子，把声音略路放粗些道：“乡亲们，赌神小爷来陪咱们过年了。”
　　人们听得这样的消息，人们都格外惊喜，村口的人们纷纷迎了上来。他们对于水云卿算是素未谋面，赌神对于他们来说亦是来自传说。
　　水云卿十分谦逊地抱拳行礼道：“在下江乾，各位乡亲不必当我是赌神。”随后介绍道：“这位覃公子，这位方公子，还有这位……钟离公子，都是在下的朋友。说着，她与钟离珉相视一笑。
　　覃阳道：“江少侠平日里在京城不只是有赌神这一个身份，所以这几年他不便前来。如今，这赌局少了，便也闲暇下来……”
　　人群当中一人上前来，看起来约莫二三十岁，血气方刚，愤愤不平道：“也不知道这朝廷是要干什么，连芟右赌坊都给端了，不知道江少侠有没有什么闪失啊？”
　　众人听了皆随声附和。
　　水云卿心中想着，大约这是哥哥有意为之，这里的人们不会如此快地收到那边的消息。水云卿淡淡一笑道：“乡亲们多虑了，芟右没事，只是关门而已，没任何人有损伤。不过就是少赌几局而已，不碍事的。再说，赌博这种事情，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那么多人为此倾家荡产，少赌几局，就当做是积德吧。”
　　“我齐桐性子直，江少侠也别觉得我说的话难听。咱们从来不觉得江少侠做的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反倒是朝廷，容不下咱们江少侠！”
　　众人都深感齐桐说得在理，纷纷附和。
　　“齐大哥此言差矣！”水云卿高声说了一句，把众人的话全都压了下去，“原是在下太过放肆了。请各位为了在下，也为了各自，今后便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吧。好了，今日本是除夕，本也不应扰了各位的兴致，就先走一步了……”
　　齐桐道：“江少侠既然来了，怎么不喝一杯再走？不是陪我们来过年的么！”
　　钟离珉低声道：“既然这位大哥相邀，喝上一杯也无妨。不必刻意保持你的神秘。”
　　水云卿斜睨了钟离珉一眼，仿佛在说：“这点心思都能被你看破……”随即她转身笑道：“既然是齐大哥相邀，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行人各自应了村民们的邀请，到他们家中喝酒吃茶，也算是其乐融融。
　　然而，水云卿还是感觉，她跟村民们的距离，还很远。她没有办跟他们成为朋友，亦没有办法一辈子接济他们，不仅如此，未来或许还要利用他们。如今她已经能够从容地面对这一切，埋下心中的愧疚和自责。她生来就是水正麟的女儿，是孝光严皇帝拓跋震空的支持者，而且她是赌神逆乾坤，还是……风三侠钟离珉的女人。
　　过了戌时，水云卿一行人辞了村民们离去。
　　钟离珉和水云卿并肩骑着马，走在最前。他们走得早，并不必太急，便这样悠悠闲闲享受着单独相处的时光。
　　钟离珉毫无征兆地一指点向水云卿肩头，这一指速度不快，水云卿顺势向后一倒，躲了过去。水云卿起身的时候，钟离珉收手的一瞬手腕一翻，反手握住水云卿的手臂，微微发力，便让她腾空而起，侧身落在自己身前。水云卿猝不及防，忙将双手搭在了钟离珉的肩上。钟离珉一脸得意，很是满足的样子。
　　“你的身法已有了很大的进境，只是，还欠些应变。”
　　水云卿索性靠在钟离珉身上，“就是再能应变，恐也逃不出三侠的掌心吧。”
　　“阿若……”钟离珉突然抱紧了水云卿。
　　“怎么？”
　　“每一个除夕我都格外珍惜，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下一个；每一日和你共处，我也都格外珍惜，不知道……”
　　“崇燚。”水云卿打断了他，“你说，以后的除夕你都陪我看烟火可好？”
　　“嗯……”钟离珉思索片刻道，“那么这个除夕，你依旧是要靖远兄陪你看烟火了？”
　　水云卿笑道：“要哥哥陪我看烟火，更是我要陪哥哥看烟火。今后，会有嫂嫂陪着哥哥，会有你陪着我。”
　　“当……然……”钟离珉深吸了一口气。无论是画墨黛点绛唇，还是看烟火，都是一辈子的承诺，在一切结束之前，他真的不敢说出口。他本不该是个束手束脚的人的。

　　“哥！”水云卿借着柱子的力，一个飞身跃上了屋顶，坐在了水云天身畔。
　　水云天早已借着梯子上了屋顶，等着妹妹回来。
　　“想喝酒么？”水云天从身侧搬来了矮桌，桌上有酒壶和酒杯。
　　水云卿不置可否道：“方才在村子里喝了一点，那酒倒是淡些，也不上头……”
　　水云天简简单单地说：“七十年的女儿红，陪我喝，如何？”
　　“哥哥你今天竟然如此下血本！”水云卿忙拿起那酒壶为自己和哥哥各自斟了一杯，生怕哥哥要反悔了似的。毕竟哥哥主动允她喝酒的时候并不多。
　　水云天端起了自己手边的酒杯，“家中既然有好酒，还要留给谁享用呢？当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水云卿兴高采烈地与哥哥干了一杯，才把酒杯端到嘴边，手腕就被哥哥握住。水云天慢条斯理道：“慢些品，你倒也该仔细尝一尝，这好酒和和劣酒，究竟有什么区别。”
　　水云卿道：“我不开客栈也不开酒楼，何必管那么许多呢？我只知道，好酒好喝，劣酒不好喝，就够了，不是么。”话虽如是说，她还是小口地咂摸着，细细品这酒里醇香的味道。毕竟好酒不多得，她也生怕喝得快了，就错过了个中滋味。
　　水云天亦不动声色地喝着，不很快，也不很慢。他无需细品，只是喝酒而已。毕竟尝过太多，早已十分熟悉了。
　　“哥哥。”水云卿摇晃着手中半满的酒杯，若有所思道，“你怎会想起让我陪你喝酒的？平日里不见你允我这样喝酒的。”
　　“怎么？”水云天狡黠地一笑，“要你陪你哥哥喝酒，哪里有那么多问题？若是你不想喝，我即刻便叫金铎来把桌子收了，继续看烟火便是，只可惜少了许多乐趣。”
　　“我不多问了还不行……”水云卿抓住哥哥的手腕，苦苦哀求。
　　水云卿自小就喜欢闲来无事与哥哥打趣两句，这次也不例外。虽不尽清楚，但水云卿大约也明白哥哥心中的愁。是啊，支持前朝起兵，那是需要多么雄厚的经济实力啊！对于水家来说，弄来这笔钱倒是不难，只是，必须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来这笔钱。当然，除了钱，还有很多……很多……
　　绚烂的烟火如时升空，这般盛况更胜去岁，时间大约也更长了些。这时候很是喧闹，说话也听不清楚，水云天和水云卿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屋顶上欣赏着。
　　烟火还没有完。水云卿站起身道：“我要下去了，你可还要再坐在这里？”
　　“怎么了？”水云天略略好奇。
　　“没什么……”水云卿顿了顿，“只是……烟火结束的时候，我总会感觉很失落。若是早些回房去，失落得少一些。”
　　“所言有理。”水云天点了点头，“你也早些睡吧，我……再看一会儿。”
　　“嗯。”水云卿一个飞身跃下了屋顶，走了几步便消失在庭院当中。
　　无人共饮，水云天看着杯中酒，便觉索然无味了。对于饮酒的乐趣，水云天是不惮发什么话的。他可不若钟离珉潇洒，能够喝到微醺，再舞一套剑法助兴。他五岁就会喝酒，十四岁时酒量已与大人无异，十八岁时，他就能不动声色地喝倒一桌子人。这许多年的应酬下来，他的舌头对酒这种东西，早已麻木了不少，自然也少了很多乐趣。
　　天上烟花的爆破声稀了不少，水云天抬眼看去，烟花已是稀稀落落，再过不久，便停了下来，已可看到点点繁星。果然，在这绚烂过后，便会感觉到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