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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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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知道回来?”冷冰冰的男声从屋子里面传来,黎昕浑身一震,心里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黎昕心里面还抱着一丝侥幸,他推开门走进去,果真看见阮崇白靠在椅子上面,一副颓废的样子,男人长腿交叠一起架在桌子上,衣服没有收拾整齐,乱糟糟一片。
他嘴里叼着一根雪茄,雪茄灰点点掉落在地上,屋里面弥漫着烟味。在室内琉璃灯的照射下,黎昕却清楚看得到阮崇白薄薄的嘴唇紧紧抿起,眼底含着怒气。
阮崇白是一个自制力很强的男人,在平时的时候,不管是在哪里,甚至在他的卧室,他都穿着干净整齐到一丝不苟的衣服,衣领上面的扣子扣到最顶上一颗,有人说阮中将就连衣服上的褶皱都用尺子量过的。可是这却是他第一次这么糟糕的样子,可是正是如此,黎昕才清楚地感觉到,哥哥身上发出来的压迫感。
“哥哥,”最后的希望被打破。黎昕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偶尔出去一次,并且在这么忙碌的新年,都会被阮崇白看见。
阮崇白很少抽烟,这是黎昕第一次看见他叼着雪茄的样子,大概是心情烦躁到了极点。黎昕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生气,但是这种冷冷淡淡的目光,像捂不热的冰,刺得黎昕心中发疼。
黎昕不敢靠近他,只是远远站在椅子前面,低着头怯生生喊了他一声。
“到哪里去了?”男人看着这个低头胆怯的小孩子,轻声问。
他这么温柔的声音,温柔到反常,嘴角含了一丝丝的笑意,可是含着冰的眼神落在皮肤上,黎昕反而被吓得更厉害。
黎昕心里怵地手脚往哪里放都不知道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从腰间摸出来那支糖葫芦,讨好地递给阮崇白,“哥哥,给你的。”
男人眯着眼睛,在黎昕期待的眼神中接过糖葫芦。
阮崇白轻笑一声,嘴角微动,烟灰便落在糖葫芦上,红艳艳的糖葫芦和烟灰糊在一起,然后落在地上,碎了。
“哥哥,”黎昕眼圈霎时红了起来,亮晶晶的眼神黯淡下来。
阮崇白怔了怔,他看着那双琉璃珠子一样光华万千的眼睛像灭了的灯光一样灰蒙蒙的,小孩子低垂的头,耷拉的头发,浑身上下充满的低气压,想起老太太的话,突然发不出火了。
阮崇白烦躁地把烟摁在木制的桌上。他听着桌子发出滋滋的声音,盯着那片烫黑的圆圈,突然说道,“黎昕,我也并不是不准你出去,但是,你终究是一个小孩子。要去哪里,总该告诉我一声,让我派人陪着你看顾你的安全,我是你的监护人。”
被训了话的孩子乖乖低头红着眼圈聆听教诲。
“还有,你知道我为为什么这么生气吗?”男人眼睛直直盯着对方的头顶,伸手卡住孩子的下巴,抬起来。
黎昕呆呆摇头。这么近看着自家哥哥那张称不上精致或者漂亮的脸。明明只是一张五官只称得上是端正而已的脸,但是偏偏黎昕觉得这真是好看到不像话,他盯着自己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
“黎昕,”阮崇白认真地看着黎昕,“奶奶身体不行了,你却一个人外面玩。”
黎昕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阮崇白,“可是刚才,刚才奶奶她才……”
“嗯,就是刚才,”男人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离得近,黎昕才看见阮崇白眼睛下面淡淡的一圈黑眼圈,“我等了你很久了,走吧,我带你去看奶奶。”
*****
等到到了老太太的床前,黎昕才知道,原来阮崇白那句不行了真的没有半点夸张。
平常总是坐在窗边晒太阳晒得昏昏欲睡,时不时朝着黎昕露出微微慈爱的笑容的老人家此时静静躺在床上,面朝上安详地睡着,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吵醒她。只有她起伏的胸脯让黎昕知道她还活着。
可是黎昕分明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毫无生机。
“奶奶,”黎昕怔怔地看着她,“我回来了。”
毫无动静。
“抱歉奶奶,我不该偷偷跑出去的,”黎昕又说道。
毫无动静。
“奶奶……不要不理我,不要生我的气啊,快醒来看看我,”黎昕声音里渐渐带了哭音,握住满是皱纹的手的手在轻轻发抖。
可是床上的人却丝毫没有理会他,自顾自躺在梦中享受她的美梦。
“奶奶,快醒过来,我再也不做坏事了,”伤心的少年锲而不舍地对亲人说着道歉的话。
“哥哥,为什么奶奶不看看我,”黎昕把头埋在老太太旁边的被子里,阮崇白清楚看见他面前那块被子颜色渐渐变深——是被眼泪濡湿的。
男人没有说话。
黎昕死死窝在她的怀里面,闻着那闻了好多年的很浓的熏香,以前觉得不好闻的气味如今却是他唯一的安慰,告诉他这位老人还暂时没有离开。
黎昕突然想起那时候刚刚到了阮家的时候,阮家的每一个院落都是腐败冰冷的气味,里面的人都穿着精致的衣服,却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唯有这个老人,牵起自己的手,唤了自己一声,昕昕,让他茫然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他从小习惯独自一人,而她,他人生中出现的第二个女性角色,用她余生所有的,年迈的精力与爱全部放在他身上。让他明白了来自母性的宠爱的意义。
“昕昕,哭什么,”一只手突然抚上黎昕的头发。
黎昕猛地抬头,声音里充满惊喜,“奶奶。”
“嗯,”老太太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眼神却对不准焦距了,“真好,好孩子,最后还能看你一眼。以后要好好的,好好的……”
声音低下去,然后消失没有。
老人没了气息。
“奶奶……”少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哭求,但是那个人终究没有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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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老太太的遗体放了一天,隔天便被装在老人家以前为自己定好的棺材中。
前一段时间老太太总是念叨这一副棺材,阮崇白还说她空担心,但是如今看来,她是未雨绸缪,那时候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
按照规矩,小辈子要给她守灵堂。黎昕还小,阮崇白不让他去,可是黎昕却犯了倔性子,晚上死活守着灵堂。
第二天早上陪着的下人醒来看见他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看着棺材,亮得吓人,也不知道是昨晚便没有睡还是才醒来。
期间阮西泠来看了一次。
阮西泠本来就与老太太感情不深,所以从她本来就苍白的脸上根本看不出那里是否有过伤心的痕迹。
阮西泠是一个基督教徒。基督教徒本身就是天性怜悯,信奉博爱众生。但是正是这种性格才让他们显得无情。
阮西泠照着基督教的习俗站在灵堂里面为老太太吟唱诗歌,然后淡淡对着棺材的方向鞠了一躬。
对祖先祭拜不下跪本来就是不遵礼仪的,有人实在看不惯,便说,“老太太死了你连一个磕头都没有吗?真是儿孙不孝。”
阮西泠只是温温婉婉一笑,“我是否磕头和我是否孝顺毫无关系。更何况,死亡让她脱离罪恶欲念的身体,回归神的怀抱,聆听神的福音,有什么值得痛苦的呢?”
那人听得目瞪口呆。原本以为阮西泠虽然是这样一个冷美人,心中至少还有女性的悲悯,但是如今看来,她却实实在在冷到了心里。
而近来有人发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段时间总觉得阮崇白对黎昕的态度亲昵多了。
其实阮崇白只是想起老太太临终前的话而已。
她叮嘱了他两件事。
第一是关于黎昕。
“我不知道黎昕那孩子真的是我的孙子,还是你为了哄我故意在外面找来的,我也不想追问计较了。可是崇白,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他很可爱,他很无辜。你总以为对不喜欢的,不该存在的东西假装看不见就好。其实你不知道你的冷漠,对一个孩子来说,比你对他恶语相向更加残忍。所以崇白,你要答应奶奶好好照顾他。”
阮崇白暗暗思考,几年前黎昕让黎昕跟着他离开扬州的那场阴差阳错,还有黎昕的种种举动。
越想,就越觉得奇怪。其实当年的阮西泠不是也是一个不够乖巧的孩子?为什么自己却偏偏有种隐秘的,对黎昕的讨厌黎昕?
而这第二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