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日撸三千

28、闫含之

　　三少爷黎昕他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坐在车上。

　　老爷车平稳地开过了万花巷，由于现在是早上，莺莺燕燕还没有闹起来，清冷的大街上零星几个路人裹着大衣匆匆走过，对面的洋车车夫靠在墙角偶尔闲聊几句。远处传来的渺茫的几声汽车的嘶鸣声更是衬托出这里的寂寥。

　　司机大叔目不斜视地开车从巷口开过，转过街角的时候，黎昕却突然开口让他把车停下来。

　　司机大叔微愣，好半天反应过来黎昕的意思才把汽车停在街边。

　　“少爷，您要进去玩？恕我多嘴，这里可不是好地方，您这么小，这么娇贵的身份，难免会被什么下流人冲撞。”司机多嘴了几句。

　　黎昕却并不理他。

　　黎昕让司机牵着他朝一个看起来充满俗气的奢靡气息的院子走去。

　　那个院子只是一所普普通通的妓院，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只有院子门口断断续续穿来并不十分悦耳的二胡声。

　　黎昕记得以前春熙院门口也有一个一直拉二胡的姑娘。

　　在很多年前，黎昕常常在这种充满低俗的胭脂口红味道夹杂着醉汉吵吵闹闹的声音中入眠。那时候他总是被吵得睡不着觉，然后盼望苏秋芝在忙碌当中抽出一点时间来看看他。

　　苏秋芝不是一个擅长照顾孩子的女人，每每黎昕睡不着把她叫来，她就那样穿着大牡丹的肚兜，外套并不披上，守在床边，用一把随手抓来的大蒲扇赶走蚊虫，哼着呢哝娇软的淫词艳曲儿，哄着黎昕入睡。

　　如今听着那一样难听的二胡，一样十分刺鼻的胭脂味道，黎昕才恍然大悟:他是在想念苏秋芝那个女人了。

　　*****

　　黎昕敲开朱红大门，妈妈虽然疑惑这么早就有客人，又是这么小的孩子，但是看到黎昕的做工精良的衣服裤子，还是满面笑容地把他迎进来了。

　　黎昕对着笑呵呵的妈妈用下巴指了指墙角那个蹲着拉二胡的女孩子，“这个姑娘我要给她赎身，如何？”

　　妈妈顺着转头看过去，只见那个丁儿大的小姑娘蹲在墙角，发育不良的身子套在不知道谁换下来的不合身的宽大杏色的旗袍，完全看不出身材的曲线来。

　　她蓄着齐刘海儿，前面厚厚的一绺，又黑又密，遮住她的额头，更显出她的苍白的脸蛋儿小得可怜。

　　妈妈看了看她，想了很久才记起那是窑子里面一个烧火的丫头，因为会拉拉二胡，于是随口叫来这里。妈妈打量了她很久，也没有看出她容貌里面哪里的可爱之处，可是后来一瞥发现黎昕眼睛没有什么光彩，还一直被人扶着，于是恍然大悟。

　　“爷，您是看上了这个姑娘吗？您眼光真好，这丫头可是我捧在手心里养的女儿呢，这孩子乖巧漂亮，我知道她长大会成一个大美人，就等她长大给大爷们欣赏的呢，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一下子就认出好货来。不过这姑娘价格可不便宜…………”

　　黎昕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妈妈深知说过了头，心里忐忑不安，却估量着这小少年的架势就是一定要把这个毛都没有长全的烧火丫头带回去了，她眼睛滴溜了几圈，只见黎昕身上穿着一看便是价格不菲。妈妈猜想他身份不会低微，其实这种大少爷什么口味自己哪里管得着，只要开得起钱就是大爷。

　　便赔着笑脸把黎昕带到一间清雅安静的房间中，自告要去拿那丫头的卖身契，让他在这里等待一番。

　　其实妈妈倒是打了一把好算盘，像这种一看便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不知道是哪一只瞎了的眼睛看上这么一个不出色的丫头，看起来出手也很大方的样子，那么趁机再叫一个吹拉弹唱好的丫头片子进来，再被这少爷看上，那可就是大大赚一笔的样子啊。

　　于是她退下之后，又悄悄叫了几个声音出众的姑娘进去伺候着。

　　黎昕尚且不知道她的心思。黎昕个子小，让人生不出邪念来，几个姐姐进来伺候他，也就把他当做小弟弟一样照料几番。

　　来往之下，大家便觉得他没有什么架子，态度便随意起来。

　　不久外面帘子哗啦啦被人拂开，便有一个少年上了一叠甜糕点，还冲了一杯香片茶。

　　这茶叶是这家妓+院的特色茶，因为这种叶子是一个洋学生从国外带过来妈妈高价买回来的，泡出来也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洋人气，再加上妓院中一种秘藏的草药泡个两三时辰，据说有人喝了便立时雄风大展，所以这种茶叶便出名起来。但是黎昕这种娇贵的小少爷，明显那草药不会泡给他，于是便只有纯泡香片，洋人味更是很足。

　　泡茶的少年把杯子仔仔细细放在黎昕手边，轻声道，“少爷，这里有桂花酥并香片茶，请享用。”

　　黎昕一听，却朝着他那边转过头去。

　　“这里怎么会有男孩子？”据黎昕所知，窑子里面并不喜欢用男孩子跑腿当外房，因为男孩子性子野，管不住，在这里会对姑娘们影响不好，而且不如一群女孩子看着齐整悦目。

　　黎昕旁边一个穿着绯红衣裙花枝招展的女孩子笑着对他说，“少爷您别担心，这孩子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品性什么的都是一流。”

　　“捡回来的孩子？”黎昕好奇地问。

　　“那倒不是，”女孩子习惯了娇吟细语，说起话前就捂嘴娇笑几声才说道，“他母亲是我们这里的一个跑腿伺候人的姑娘，不知道被哪个男人欺负了生了他下来，还好我们妈妈那是最最通人意的，让这姑娘把他留下来还帮她养着。现在这孩子就在我们这里跑腿帮我们打杂挣一些钱来养着他娘们俩。”

　　黎昕转头去，男孩子长得高高瘦瘦，十三四的模样，身材抽条，沉默寡言，并不多话，一副俊朗的模样。虽然黎昕看不见这男孩长得什么样子，可是也能够从他的声音里面听出来这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在这里面长大的？那我可以带他走吗？”

　　男孩顿了顿，没有出声说话。绯红姑娘看他这样，忙出声打圆场，“这孩子还要在这里照顾他娘亲呢，他也没有卖身给我们的。要是您把他带走了，他母亲可怎么办？”

　　其实绯红姑娘是担心黎昕是因为一时兴趣把这叫闫含之的少年带回去，以后厌烦了难免闫含之就会受到欺负。

　　她明显想多了。

　　黎昕从小在风流不羁，传说河流里面都飘着胭脂气的扬州长大，淫浸在春熙院这个混乱的地方，他从来没有意识到窑姐儿与普通女子有什么不同。后来的几年，也没有人对他的观念进行教育，于是便形成他格外懵懂天真又无知的世界观，所以他对这个闫含之的男孩子，也只是单纯的好奇罢了。

　　含之本来握住手，但是看着少年的没什么恶意的眼睛，心中忽然松下来。

　　“我母亲也是妓女呢。”黎昕突然开口。

　　房中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想起母亲才对闫含之格外好起来。

　　于是她们对这个大概是豪门私生子的孩子，突然生出一股淡淡的兔死狐悲的同情来。

　　*****

　　妈妈的算盘打得不好，她磨蹭了好久把烧火丫头的卖身契拿来，黎昕也并没有突发兴致看上哪个丫头。

　　妈妈只好微微惆怅地把黎昕送走，最后价格还高喊了一个银元。

　　黎昕没有理会太多，给了钱就离开了。妈妈把他送到院子门口，亲手把丫头送到他手上，然后挽着他的手还喋喋不休对他说着下次再来光顾等等挽留的话。

　　黎昕不耐烦地拂开妈妈粗肥的手，转身却突然被一个男人拦住了。

　　“小丫头长得很漂亮啊，不过怎么这么小还敢来窑子？大户人家的姑娘家可不能来这里，还买走一个姑娘？”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长着爽利的眉眼，穿着大马褂，身后跟着几个恭恭敬敬的下人，一看便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这也不怪这男人，黎昕并没有穿着正式的男装，而是穿着一件他奶奶挑选的颜色艳丽的小褂子，很久没有剪过的头发半长的模样，小孩子顾忌不多，头发只是被下人随意松松束在后面。黎昕现在眉眼终于脱去儿时丑小鸭的样子长开了。他的下巴很尖，脸颊却有点肉的模样，五官端坐可爱，又继承了苏秋芝的柔和，很有雌雄莫辨的味道。

　　被人说成是女孩子，黎昕心中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抬头看着他，开口辩解，“我是男孩子。”

　　黎昕看人的时候，眼睛就顺着抬起来了。这时候男子才看见他眼睛居然是灰蒙蒙一片，显然是看不见，不由在心中叹惋。只是觉得他眼睛长得好看，微微向下耷拉着，抬起来的时候又可怜又无辜，让人忍不住揉揉他的头发。

　　不过，更可惜的是他是男孩子吧。男人在心里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