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共相忆》柳繁川

24、24

　　自大军还至彭城，朝议欲授予沈林子一州八郡，只是刘裕刚失刘穆之，不忍再让沈林子外出。是以，沈林子到底干什么还没定下。恰逢沈田子死讯传来，沈林子重重摸索着使者送来的佩刀，沉默不语。后来，他亲笔一封书信送与傅弘之，只一句“不必自责”。随后，沈林子大病一场，沈林子病中第一件事，便是将二子沈亮过继给沈田子。没多久，沈林子跟随刘义隆镇守荆州。

　　日子还是一样过，只是总有什么在悄然中发生了变化。比如每当听见亲子毕恭毕敬一声“三叔”沈林子的心中总会格外复杂。

　　这日，谢弘微带着妻女前来拜访，沈林子看着玩在一块的孩子，心中总算是有了些慰藉，也难得面上露出了少有的暖意。他许久没有过如此闲适温馨的时光了。

　　沈林子同谢弘微聊着诗文，聊着老庄。耳边传来一串娇笑，原是小儿不知何时滚作了一团，陆余和谢弘微夫人看着玩作一团的儿女，调笑着要结娃娃亲。两个男人也倒是爽快，当即应了这门亲事。

　　自东归以来，沈林子的身子便一直起起落落，只是他一直强撑着，近几日得了风寒，本想继续逞强，却被陆余端着药碗堵在榻上。沈林子被陆余的目光盯地心中发虚，他只得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往后每日皆是如此，直至沈林子自觉喝药。

　　同谢弘微聊得起劲，见陆余又将药碗端上来，他难得撒起了娇，他道：“喝药喝的口中都没什么味道了，今日能否不喝？”陆余许久未见这般模样的沈林子，她微楞，软了道：“我让阿芜把药煨着，你等会儿再喝。”

　　饶是谢弘微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林子，不禁打起了趣，沈林子也不恼，只笑道：“在闺中还是要听夫人的。”陆余红了脸，堂上笑作一片。

　　过了会儿，有亲卫将战报呈了上来，沈林子将刚端上来的药碗搁在一旁，当着谢弘微的面将战报拆开，笑意僵在了脸上。陆余见此，赶忙同谢弘微夫人一起将孩子带了下去。

　　谢弘微蹙眉，见沈林子苍白面容，他也大致有了数目。沈林子将一口气憋在胸中，佯装镇定，捏着纸的手青白一片。谢弘微踌躇着是否该问，沈林子心一沉，竭力从喉中挤出八个字：“关中丢了，诸将战殁。”他又哑哑道：“桂阳公不知所踪。”

　　谢弘微脸上的血气也唰消失了个干净。只听得一声脆响，三瓣青瓷散落在地上，漆黑的汤汁浇了满席。沈林子耳边忽嗡得一声，万籁俱寂。饶是在生死间往返踏过无数次，一时间他还是有些懵。片刻，他又恢复了听觉，陆余的惊叫，谢弘微的呼喊萦绕在耳畔。只是……席上为何有血滴？随即眼前一片黑暗。

　　沈林子只感觉周身像是浸泡在血海中，甚至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和那些血融为一体了。浓重的铁锈味又仿佛将他拉回到杀伐征战的时候，只是此时不再是豪气万丈、所向披靡。阿兄、傅弘之、朱家兄弟、蒯恩、还有……大兄和徐逵之……他们站在硝烟弥漫的沙盘之上，似是在说些什么。
　　“阿兄。”沈林子对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伸出手，想要向以往千百次一般抱住他，可不论沈林子如何竭力，都抓不住任何东西。不论沈林子说些什么，沈田子皆是不语，反而狠狠推了沈林子一把，沈林子霎时感觉到周身失重，被白光包裹跌入万丈深渊。他甫一睁眼，入眼便是陆余焦急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