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无计》席云诀

13、第 13 章

　　12.惊闻

　　翌日本是师徒二人说好的回谷之日，偏巧一大早就有人赶来求诊，将门“砰砰砰”敲得炮仗般响个不停，又言明因家中病人老年体衰，沉疴日久，不敢轻易挪动，只得劳烦大夫随同亲自走上一遭。

　　那会儿崔墨弦还在里屋没起身，只有迟云潋提上药箱跟着去了。

　　没想到一个时辰后再回来，药庐里已是另一番天翻地覆的景象。

　　大门的门板被人打碎了一面，另一面上贴了一道刺眼的封条，过路的人纷纷避让，个个对此避讳不已，对比连日来门庭若市的场面恍如隔世。

　　迟云潋蹙紧眉心，快步上前，盯着那道封条细看——看印文乃是虞城衙门里的官印，不知他不在的时候出了什么乱子？他正欲入内，忽然被人自身后扯住了，回头一看，正是药庐里的小学徒。

　　对方神色慌张，左右看了几眼，压低了声音急促道：“跟我来。”

　　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巷，小学徒这才放心说话。

　　“迟大夫，你没看到门口的封条？你不能进去！”

　　“我师父何在？白老板又如何？”迟云潋追问道。

　　小学徒面露难色，“他们都被那些当官的给抓走了……”

　　原来迟云潋走后，不出半柱香又有人敲响了药庐的门，这次来者不善，把门敲得如紧锣密鼓，一边还高声嚷嚷着“开门！”等到他们把门一开，一群身穿公服的人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满屋子翻箱倒柜，最后说是查出药庐以次充好、贩卖假药，妄图谋财害命，将白茹和崔墨弦一并押走了。

　　——只能说是“莫须有”的罪名和一场无妄之灾。

　　迟云潋蓦地想到了那天在药庐里听来的一耳朵闲话，问道：“这与城中姓殷的人有关？”

　　小学徒颇为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公子所料不差。”

　　“那殷家说是和荆州里的殷氏沾亲带故，为此地一霸，一贯作威作福，横行无忌。当年殷家公子看中了周家那块地，孰料那周世康宁死不从，还打伤了他府上的人，没多久就入了大牢，那大牢里有不少人都是与殷家有过节的，哪怕是抢一块布、抢一个女人……谁叫他姓殷呢？当官的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小学徒面色沉重，忧虑道，“这次我们药庐出的事，只怕也是那殷家在背后作怪。”

　　迟云潋道：“那又与昨日的向嵘一伙有何关联？”

　　小学徒道：“这我就不知了。”

　　他又愁苦地叹了一口气，“这一次崔大夫救了殷家想杀的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没等他把话说完，迟云潋转身就走。

　　学徒忙跟上去追问：“公子，你要去哪儿？”

　　“县衙。”

　　“去做什么？”

　　“见知县。”

　　“知县岂是你一介白身说见便能见的……”小学徒拧着眉琢磨了一会儿，“除非你是……要去喊冤？”

　　见迟云潋神色不变，仿佛一种无声的默认，他急了，“你可知道，那官衙门口的‘登闻鼓’一旦敲响，寻常布衣百姓要先领受二十廷仗才能上大堂？”

　　迟云潋摇摇头，又道：“多谢你告知我。”脚下的步伐却没有因此停顿。

　　“那可是二十廷仗！衙门里的那些人一贯心狠手辣，你又是为殷家的事上门，他们绝不会对你心慈手软！”小学徒以为，虽然迟大夫好像会些功夫，能把那向嵘都给打走，可这回是乖乖把自己送到别人的地盘上去，任那些穷凶极恶的酷吏鱼肉，他哪儿受得了这个？

　　无奈任他苦口婆心极力劝阻，迟云潋还是头也不回地去了。

　　大白天的，县衙门口冷冷清清，大门紧闭，迟云潋敲响登闻鼓后，不知敲了多少下、至双臂酸痛不已，门扉才被人打开，走出来的衙役不耐道：“谁啊，没看到这是哪儿？是你这等人该来的地方吗？”

　　待迟云潋说明缘由，那几人交换眼色，神情变得不怀好意。

　　“原来是漏网之鱼……”

　　又整肃面容装模作样地朝迟云潋一挥手，“小子，跟我进来。”

　　连第二道仪门都还没走过，不知从哪儿蹿出几个手执木棍的人围拢了迟云潋，跟在身后的衙役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反扣住，撞了一下他的膝盖要逼人跪下，迟云潋却没能如他所想般倒下去，只有身躯微晃了一下，那人神色一变，正待变本加厉，忽而有人从内中急急奔出，见了这副情状大喝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等到那些人止住动作，他又问：“可有一位迟公子来此？”目光分明直直定在迟云潋身上。

　　迟云潋抬首看了过去，“你是谁？”

　　“我是这衙中的师爷，”那人的姿态摆得谦恭，“公子请跟我来。”

　　衙役们面面相觑，还迟疑着，“可……殷公子那边……”

　　那师爷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厉声道：“还不放开公子！”

　　转脸来对着迟云潋又换了一副面目，“公子请。”

　　迟云潋跟着这陌生人从大堂后绕过去，一路深入内中，不知穿过多少门廊，最后才来到一处厢房外，那师爷驻足在外不再向前，为他推开门扉示意他进去，迟云潋看了他一眼，提起衣摆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一抬首就见崔墨弦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内中，他忙迎了上去。

　　“师父！”

　　崔墨弦搁下手中茶盏，含笑看向他，“难得小云潋会露出这种神色，想必是让你挂心了。”

　　迟云潋将这人左右端详了一番，“你可有事？”

　　“无碍。”

　　“白老板呢？”

　　“她在别处休憩。”

　　迟云潋这才问：“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对我们救治那些从大牢里逃出生天的人不满，原本支使了向嵘有意来寻衅滋事，没料到被你给打了回去，下作的手段不行，索性就光明正大地来了。”

　　迟云潋喃喃道：“果然如此……”

　　“此次能逃过一劫，你能免去皮肉之苦，还得多谢这位荆州来的客人。”崔墨弦说道。

　　迟云潋这才发觉室内还有另一个人，那人端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垂着眼敛着眉，仿佛化成了一樽石像，尽可能弱化了自己的存在。

　　这一正眼看过去，那是个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听到崔墨弦的话抬头看过来，对迟云潋微微一笑。

　　“迟公子，在下苏苇，奉命前来接你。”他起身拱手行了一礼，“我险些来迟了一步，还望公子恕罪。”

　　迟云潋立即又看向崔墨弦，满目惑然。

　　崔墨弦从座上立了起来，旋身往里走，“云潋，你跟我来。”

　　来到里间只有二人相对时，崔墨弦明言道：“他从荆州而来，又能辖制此地官府和殷家的人，还是来接你的，你觉得他会是奉了谁的命？”

　　迟云潋蹙起眉，道：“我不懂。”

　　他只说不懂，却没有说不知。

　　崔墨弦轻笑一声，“看来云潋也知道了，毕竟前几日你还看过你师兄背上的东西。”

　　迟云潋迟疑道：“是……螭吻。”

　　“不错，”崔墨弦一颔首，语出惊人，“你师兄原本应该姓薛。”

　　关于“琰太子”之事，大楚境内只怕无人不知，追溯到十五年前，内宫中发生了离奇的惨案，厉帝中毒猝死，太极殿内燃起了一把大火，烧死了太子和几位皇子，唯一的皇孙自此下落不明，他单名一个琰字，为薛氏正统，身负真龙之血，所以后人皆称其为“琰太子”。当年的惨案在后来被称为“巫蛊案”，罪魁为沽月族余孽。沽月族本是生活在湘西一带密林里的异族，这一族人信奉巫筮卜卦，擅使毒药和驱役蛊虫，一度在密林里称王称霸，最终却在大楚铁骑的征伐下亡国破家，沦为俘虏。当时厉帝看中沽月族中的能人异士，将他们豢养在深宫里，没想到这些人竟蛰伏下来伺机发动了这场异变。

　　迟云潋知道“琰太子”，知道“巫蛊案”，只是不知……原来在太子的背后会有螭吻纹印，象征着他的身份。

　　从小到大，他在司徒燕然身上见得多了，竟将之视为寻常。

　　崔墨弦道：“你的师兄改姓司徒，不止是为隐姓埋名，还是因当初拼死将他从那场大火里救出来的宫人，本姓司徒。”

　　迟云潋忆及往日诸多有迹可循的蛛丝马迹，“师兄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不错，不过他不见得想换回薛姓。”崔墨弦道，“燕然若一辈子只做司徒燕然，潇洒快意，仗剑江湖，对他而言不也是一桩无牵无挂的美事？”

　　迟云潋一寻思，觉得以他师兄的性子，多半还真是这么想的。

　　“可惜他的身份到底藏不住，还是被有心人给逮了出来。”

　　“朝堂不比江湖，人心叵测，诡谲多变，燕然离开那个地方已十五年了，而今就这么一人只身重归皇城，也不知要生出多少乱子。”

　　“看来，他很需要你。”崔墨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