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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11.滋事

      除去近三年来下狱的,再除去十恶不赦之徒——实则虞城里也鲜有什么因谋反、恶逆、不道……以致罪无可赦的重犯。此次大赦,大牢里零零总总加起来竟放出百余人之多,一时间囹圄为之一空,当归药庐里的来客却是络绎不绝。

      为此那周世康又特意来了一趟,送来一篮子说是家里的老母鸡今日才下的蛋,崔墨弦不客气,也不肯全收,让迟云潋上去选几个,迟云潋挑挑拣拣一番,从中选了几个形状最饱满、色泽最莹润的,蛋壳光滑得几乎没一点瑕疵,漂亮极了。他的手生得小巧而纤细,实在不像个男子的手,不过拿了两个鸡蛋就容不下了,左右看看又找不到什么方便的容器,只得撩起衣摆一并兜了进去。

      周世康此次前来不单单是为了送东西,还是为解释近来当归药庐里热闹得出奇的异状。

      “崔大夫,我只告诉了几个靠得住的同乡,那些人……我在里面一向不与他们打交道,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得了风声,竟跑到此地寻衅滋事,给诸位添麻烦了。”他语气恳切,面上表情着实愧怍难安。

      崔墨弦微一挑眉,了然道:“你那几个同乡,只怕也不是全然靠得住罢。”此话意有所指。

      周世康一时语塞:“这……”

      崔墨弦摆摆手,以示不必在意,“你说后来来的那群人,也是最近才出来的?”

      周世康答道:“是领头那人,他叫向嵘,从前就是市井间逞凶肆虐的恶霸。”

      “此事因我而起,不如近来我就守在药庐?”周世康提议道,“要是他再来,我非得好好问问他!”

      “无妨,话本来就是我让你带去的。何况……”崔墨弦话音一转,伸手搭上迟云潋的肩头轻拍了一下,“此地有我徒弟在。”

      周世康随之看向迟云潋,那个眼神……似不解又似诧异,总之将信将疑,显然也听闻了有关崔大夫这位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徒弟的传闻……

      那天周世康回去后,翌日药庐里就来了好几个人,都是蒙此次大赦从牢里放出来的。有实在拿不出钱的人,也效仿周世康拟好了欠条,顺遂看了病拿了药回去。许是得了风声,其后往当归药庐里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人一多,自然鱼龙混杂,虞城大牢里或许有含冤不白的,或许有得罪了权贵官宦被诬下狱的,却也不乏作奸犯科的鼠雀之辈,倘是此次重获新生,从此改头换面也便罢了,有些人哪怕是一身的病痛顽疾,却仍想着如何讹些贵重的药材转手拿去倒卖。为此药庐不得不列出了数条新规:凡是赊帐的,需得请来至少一位信得过的担保人才能立字据,以及这些人的药不会当场分发,而需自己每日按时到药庐里来服用等等。

      迟云潋对此颇为费解,在他看来,有病了就得治,开了药就得吃。这道理来得浅显又理所当然。如他哪怕再不喜汤药浓郁苦涩,每每不还是乖乖地悉数下咽。

      “得了病,或不得病,于这些人来说无关紧要。倘是今天将药材倒卖出去换了银钱,去路边酒馆里买来一碟牛肉,一壶黄酒,反而能叫他们换得一时的快慰。”

      “我不懂,”迟云潋眉心微凝,面上疑惑的神色如云山雾罩,“一个人要是得了病,发病的时候会痛,会难受,如不及时加以救治,说不定会……”他语音稍顿,不愿轻易说出某一个字。

      崔墨弦道:“你也看过‘讳疾忌医’、‘曹操杀华佗’的故事,该知道不愿治病的病患历来多的是。”

      迟云潋道:“蔡桓侯与魏武一为王族贵胄,一为雄图万里的枭雄,他们目下无尘,过于自负,同时也……怕死,然而这二人又因极度的自负不愿承认自身的弱点与恐惧,才会如是。”

      崔墨弦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平民百姓就不怕死了?”

      迟云潋正是对此大惑不解,“他们中有人不过知命之年,却已病入膏肓,走到这儿来还需拐杖艰难支撑,却要赊账用救命的药去换酒。”

      “难道这些人就不在乎自己的命?”

      崔墨弦缓缓摇首,“恰恰相反,真要到了那个关头,你信不信这些人个个都怕死得不得了,不过是……”他说这话时神色接近于一种透彻的漠然,似是明澈的寒潭之水,“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家徒四壁,绳床瓦灶,纵然怕死,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活罢了。”

      “我好像懂了,”迟云潋沉吟道,“师父的意思是,如果他们有了父母妻儿,就会变得顾惜自己的命了?”

      “或许吧,”崔墨弦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只知道,你今日把那‘妙手空空’的臭小子偷来的钱袋物归原主,不但没揭发他,还给了他一袋蜜饯,可惜转脸就被扔在了路边,但说不得明日他还会再来找你。”

      迟云潋一怔,深思之色稍解,面上只剩了一种近乎天真的懵懂,眨了眨眼,“为何?”

      崔墨弦直言不讳:“他觉得你傻,会被他连亵裤都骗走。”

      迟云潋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甚至显出一分委屈,“师父,我只是……”

      “我明白,”崔墨弦唇角微勾,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捏住对方的脸,“为师倒是觉得,小云潋可爱得不得了。”

      到了第二天,那人来没来迟云潋不得而知,只因一大早药庐里就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这些人大多是往日混迹于市井间的痞棍无赖,蓬头垢面,形容粗鄙,其余人见了个个面露嫌恶之色,不明白他们怎么到这儿来了,总不见得有什么好事儿,于是纷纷避让,生怕沾得一身腥。

      为首之人是个身长七尺的彪形大汉,脚下虎虎生风,他率先走过来,提溜起一条凳子一屁股坐下去,高高跷起二郎腿,一开口声若洪钟:“买药!”

      白茹迟疑一瞬,暗暗瞥了崔墨弦一眼,伸手支来一个药童去招待这人。

      那大汉从怀里掏出一张已被揣得皱巴巴的纸,随手甩在桌上,“药方。”

      药童接过看了一眼,而后举目四望,送出无助而惶惑的目光,迟云潋主动上前,垂眼细看——灵芝、犀角、虎骨、牛黄……皆是名贵药材,他收回目光,将纸张转过方向送回去,淡声道:“这药方不能开。”

      那大汉闻言不怒反笑,咧起一张嘴,露出满口黄牙,粗声粗气道:“怎么,狗眼看人低?以为老子没钱?”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锭白银,一掌拍在桌上,只听那掷地有声的分量,必然货真价实。

      迟云潋不为所动,只道:“这根本不是一张药方。”

      “其中多味药材俱是大补,需知满则损,此为用药大忌。又有几味药材相冲,如藜芦与人参,人参与五脂……这种药方若是拿去给体质差些的人服用,说是催命符也不为过。”

      那大汉不耐地撇撇嘴,大手一挥,“你只管开药便是。”

      迟云潋道:“这种药方我们不会开。”

      那大汉又笑了,这一次只是冷笑,撩起眼皮直直看过来,一双虎目中精光爆射,满含威逼之意,“我再问一次,你当真不开?”

      “不……”迟云潋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个侧身往一旁躲闪,那大汉全力挥出来的一拳落空,整个人向前一晃,及时扶住桌面稳住身形,仰头恶狠狠地怒视对方,“小白脸满嘴胡言乱语说什么浑话蒙你爷爷,老子今日就打死你这个庸医!”说着揉身扑了上去,那劲头一如猛虎扑食。

      不过两三句话就打上了!果然来者不善。白茹紧盯场中情势,又慌忙看向崔墨弦,却见对方镇定得很,不过往那边看一眼即收了目光,似乎感受到她的注目,这才抬头来对上她,而后极轻地摇了摇头。

      白茹只得回过头,暗暗捏紧了手中的一方锦帕。

      其余人大多也如她一般为迟云潋忧心,只觉这小大夫生得秀雅文弱,又是年纪尚浅的少年人,连身子骨都未及长开,这么赤手空拳的和这魁梧大汉对上,岂止是毫无胜算,无异于以卵击石!

      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好,好几次眼看着迟云潋都险叫那比他一张脸还大上几倍的拳头击中,千钧一发之际,他总能化险为夷,四两拨千斤,轻盈地闪避过去。

      渐渐的,众人也看出几分门道了——就这么一个追,一个躲,数十个来回下来,那大汉竟连迟云潋的一片衣角都捉不着!只见迟云潋辗转腾挪间身形迅敏灵动如惊鸿出水,更甚越来越快、越来越密,一袭白衣在空中掠出道道残影,最终形成了一片绵密的鹤羽,连人影都难以捕捉,遑论是本人了。那大汉完全是被他牵着鼻子满屋子乱蹿,乃至行动间显出狼狈,脚下终于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哈。”不知是何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大汉怒火攻心,一张脸涨成骇人的赤红色,反而突兀地定在了原地,再去看迟云潋,却见对方与他不过相隔一步之遥,一张玉雪般的脸上无甚表情,仿佛根本不将眼前之人放在心上。

      他恨得几乎咬碎牙根,一声令下,沉声喝道:“一起上!”

      那些喽啰们交换了几个眼色,当即乱哄哄地蜂拥而上。

      有些个羸弱畏缩的,一看就是被抓来凑数的,调头去干起了掀桌子、砸东西的行当,甚至还有人不怀好意地去抓白茹……

      场面一时极度混乱。

      迟云潋看在眼里,面色渐渐冷了下来。

      抽身避开砸过来的一个花瓶,抬腿以足尖点过去,将迎面袭来的一把扫帚给拦腰劈了回去,直把人连连逼退数步,迟云潋再度看向站在人群中的大汉,往日沉静碧透如秋水的眸底有一丝明亮的锋芒隐现,眉眼间随之显出一种可堪凌厉的冶色。

      ——擒贼先擒王。他看过《三十六计》。

      半柱香后,那大汉紧捂住胸口喘息,无力地被一群小弟从身后搀扶着,恶狠狠地撂下了一句:“小白脸,等着瞧,爷还会再来的!”转过身去就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众人对着这群人败走的背影嗤之以鼻,再去看他口中的“小白脸”——活像是头一回看到这么个人。

      迟云潋管白茹借了一方手帕,细细擦拭了一遍双手,又背过身蹲下去拾捡散落于地的药材。对身后的一众目光毫无所觉。

      迟云潋一面捡,一面慢吞吞地想道:他竟然在药庐和人动手了。还是和司徒燕然以外的人。

      若是司徒燕然在,哪儿用得着他这个学医的亲自动手?若是换了对方,恐怕毋需半炷香,只消一弹指就能将这群乌合之众打得落花流水。

      等等……迟云潋手下的动作一僵,一双柳叶眉微颦,他是不是又忘了……不能再想那个人!今日……又犯规了。

      他懊悔不已。

      药童瞥见他的神色,只觉得迟大夫着实是爱药如命,不过是常见的紫苏,看给人心疼的——那些无赖太过分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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