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NZ0173记录册》闻朽

5、[正式接触记录03]

　　[正式接触记录03]

　　[记录者：帕特里克·冯·德林格]

　　陈冰是否拥有愧疚感呢？准确的说，愧疚出自于人的感同身受，但往往会夹杂着幸灾乐祸。人总会想着：如果我的女儿也遭遇到这种可怕的事情，那么我也会很伤心吧。可是这种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一定是因为你自己的原因，幸好不是发生在我的身上，谢天谢地。

　　因此，人们这个时候就会狼狈地表现出对自己刚刚的想法的愧疚。

　　我试图对陈冰描述出汉娜女士之前的生活是如何的幸福，她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她的朋友们都喜欢她，并且在不久之后，汉娜女士就会从联邦第二医学院毕业，与自己的爱人结婚。但是她死了之后，她的父母整日以泪洗面，陷入过去的回忆中不能自拔；她的朋友们在聚会的时候总会觉得少了些什么，恍然才发现她已经离开了；她的爱人不敢面对这一事实，同时自杀了——又一个家庭支离破碎。

　　社会是一张网，一个独立的人总会与世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当一个人以悲惨的姿态离开世界的时候，就会牵动更多人的，改变更多人原本应该走的路。

　　「我很抱歉。」他在记录板上写下这样一行字。

　　陈冰的情绪稳定，对我举起记录板，表情一如既往地僵硬。

　　「我与她素不相识，你说的人我也都不知道。但就算我这个时候说‘对不起’之类的话也没有用了，因为事情已经发生。在法庭上也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证词和忏悔，他们会认为，我只是不想被定罪。」陈冰继续在记录板上面写字。（我当时觉得，这些话里都透露出来的信息是他认为没有人相信他，于是犯下不可弥补的过错也就没有所谓了。真是奇怪却又让人觉得可笑的逻辑。）

　　我对他提到他所说的“随机事件相撞”的这一概念，并且问他是否第一次成为促使事件相撞的“中介”。

　　他大方地回答我：「不是。」

　　“你为什么肯定说，是汉娜女士特地留下那一条通讯记录的？”

　　接下来陈冰像是在接受审讯时一样，他紧张地眨眼，无所适从的望着窗外空无的景色。

　　我不能就此判断出陈冰是否拥有愧疚感。根据他的家庭背景，他并没有姐妹，而他的社交范围中也不会涉及汉娜女士这类人，所以说他和汉娜女士毫无交集，也是他可以心安理得承受“中介”这一身份的缘由。

　　可以假设的是，如果陈冰有一个类似于汉娜女士的姐妹，那么他也许就会变得犹豫不决，甚至放弃这所谓的“中介”的身份。再假设，如果他拥有汉娜女士那样的爱人，在他作出上述行为的时候，也会考虑到自己爱人的感受。

　　很可惜的是，陈冰没有承担起这种责任。

　　「我没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面对这个问题，他并没有逃避地选择不回答，而是说他没有这个答案。这是一种很明显的暗示，他说“我”没有，可是还有其他人有，有其他人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谁有？”我问下去。

　　「她自己。」陈冰终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你是个不会设身处地的人……”我为此叹息，想起了陈冰档案中关于道等评价的那一栏，里面都是教师的抱怨，但最后还是怜爱的表示：心理上的疾病不能怪他，并不是他愿意造成的。

　　就是这样子的评价把陈冰应该承担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我们可以责怪陈冰的父母，责怪社会，责怪他人，就是不能责怪陈冰。长久以来陈冰更像是无辜的承担者，所有的人都如此表示，然后表现出自己的宽宏大量。这不仅仅是陈冰个人关于“设身处地”这一感情的缺失，很多人也会这样。（不过陈冰是天生的缺失，而社会大众这是选择性的缺失。）

　　“如果你被一个人突然打了你一拳，你会感到委屈吗？”

　　「当然。」

　　“那你认为他是故意的？”

　　「看情况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是有原因的。出于这个原因，他必须打你，你会原谅他吗？”说完这句话，我小心翼翼地观察陈冰的表情。他的眼睫轻轻颤抖着，握着笔的手动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这怎么回答我。

　　「我不知道。」最后，陈冰逃避了这个问题。（我也许应该让他做选择题的。）

　　“那好，站在行凶者的角度，你会希望这个不知道理由就被打了一拳的人原谅你吗？”

　　「这已经没有关系了，他的原谅于我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好处，我也不会因此活得更快乐。」

　　“如果我是被打了一拳的人，我会很委屈，真的，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是我不是别人？既然都是没有理由的大人，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是被害者？特别是行凶者坚持没有理由的时候，我会很愤怒，但知道了理由，也许我就会想‘仅仅因为这个理由就被人打了一拳，我真的很委屈啊！’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原谅行凶者。”我顿了一顿，看着陈冰的眼睛，对他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但如果我是打了你一拳的人，基于我本身的理由，我会认为你是必须被打的。久而久之这种观念根深蒂固，打了你之后，我就没有愧疚感可言了。你的原谅对我来说无足轻重。可当我是一时冲动打了你的时候，我就会感到‘愧疚’。因为我本来不想打你，我只是在一时慌乱的情况下作出的选择。归根到底，当时，是我并没有确定要打你。”

　　说完这一长串的话之后，陈冰举起记录板：

　　「你是说，我有杀害那个叫汉娜的女人的理由？」

　　他清除上面的字，随后又写道：

　　「我真的很抱歉，对于他们被我搅得一团糟的生活，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可是没有人愿意相信我，就像医生您也不相信我一样。」

　　他写字的速度越来越快，急于表达：

　　「那个女人没有死，是她不愿意恢复这些人的生活。并不是我！」

　　“我只是想知道你选择打乱他们的生活的时候，就真的没有一个理由吗？”

　　和大多数受害者家属一样，他们都认为行凶者的理由并不构成真正杀害他们亲人的理由。就像为了一个钱包杀人，很多人认为是不可思议的，他们都觉得，一个钱包里的钱怎么可能比人的生命更重要，但事实就是如此。

　　这就是不合理之处。

　　陈冰认为，“随机事件相撞”是无可避免的，他的责任也就是促成事件相撞。他不过是做了必须做的事情，这就是他的理由。可是这个理由不为大众所接受。

　　「理由并不重要。」陈冰放下写字板，不愿意再回答问题了。

　　至今为止，我们收到了时分来自陈冰父母的探望申请（当然都是已经被拒绝了的）。

　　基于法律他们有充足的理由申请探望自己的孩子，可是根据之前所下达的命令，我们都不能予以通过。但我希望能够希望通过与他的父母通过交流，找到一些陈冰隐藏起来的关键的因素。

　　经过系统分机以及对公众安全局的陈述之后，我获得了一次与陈冰父母视讯通话的机会。就此我会全程录像并且另作报告。

　　附：上期所作报告申请的权限已经赋予系统分析，根据系统分机目前所获的资料来看，那一位汉娜·施泰因纳女士与陈冰同样没有任何联系，也就是说陈冰没有任何的理由。但根据陈冰所述的“随机事件相撞”这一概念，我们不妨假设，这陈冰口中的“故意”其实也是另一个人所造成的“随机事件相撞”。而那位汉娜·施泰因纳女士就是中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