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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有情何似无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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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她笑着,踏上了一节台阶,离他更近了。
千疏白微微仰头,“韫玉,我心悦你。”她的双手至于胸口,紧紧地贴在那处,听着心脏跳动的声音,笑得清浅。
她笑语晏晏,没有在意在她面前警戒的护卫,脸颊上是被他们的长矛划伤的极其细小的口子,一滴血珠凝结在伤口处,滴落在衣领上,染红了一片。
可她却似毫无所绝般,无视那些对着她的武器,笑着上前。
韫玉的护卫似被她的举动震动,小心地随着她的脚步后退,眼睛不由地看向上首的韫玉,似有不忍和迟疑。
韫玉看着那个笑得温和却又步步紧逼的女子,眼眸沉了下来,沉吟半晌,才抬起手,“退下。”
那些护卫们收到吩咐,似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们对人类极为不喜,但是若要他们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女子动手,他们却是不愿的。
他们是强大的妖怪,对于弱小他们是不屑去给予伤害的,即使是人类也一样。
遣散了身边侍卫的韫玉眯起眼睛,摩挲着玉扳指,眼神似是十分专注地看着扳指,半分也没有分给千疏白。他那样慵懒的样子,似乎不害怕千疏白的突袭。
可是下首的千疏白却是看得极其清楚,那看似随意地坐姿却是极其防备的,稍微动一下就可以便被动被主动,若她真有异动的话,那么血溅当场的定会是她。
千疏白的心情十分复杂,对于他如此小心翼翼地防范自是十分理解的,她不想他受到任何的伤害,包括自己。
可是她却又是苦涩的,那细细的苦涩是一条溪流,流过她的五脏六肺,汇聚成一条大河涌上心头,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似是才想起来千疏白的存在,抬首,斜睨了她一眼,“这位不知名的阁下,闯入这里究竟有何目的?”
韫玉看着翘起嘴角的千疏白烦躁地拢紧眉头,这个女人不就是几日前从青丘一族出逃的族长女儿么,明知道他们一族和自己是敌对关系,现在突然跑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他的眼眸凝视着千疏白,若有所思。
......唔,是了,他怎么没想到!韫玉捂唇,掩住那因惊讶而微张的唇。按理说青丘族宝贝的小公主离开的消息不应该是自己最先得到的,那么.....果然是有人故意泄露出来。
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韫玉眼眸微沉,看着千疏白笑得意味深长。
啊,难为她煞费苦心伪装成人类的样子,自己不好好陪她玩玩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韫玉藏在袖中的手拢紧,小心地将外泄的情绪掩藏好,换上一副极为温和的笑颜,温声道,“不过,远来都是客。阁下若是不在意的话,在寒舍停留几日韫玉也是极欢迎的。”
千疏白见他沉默半晌,将之前自己的话轻描淡写地带过,似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还出言挽留自己,即使知道他这是试探,可她心里翻滚的喜悦快要将她淹没。
她不假思索都应承了下来。
微微躬身,“如此,便叨扰了。”
韫玉见千疏白毫不迟疑地应承了下来,心里更是警铃大作,面上却是半分不显。他轻轻抚掌,叫来下人,吩咐他们带她去住处。
带领前千疏白到住处的是一个狸猫小妖,她的耳朵还有尾巴轻轻摇晃着,像是十分激动的样子。她一边引路,一边偷眼观察千疏白,见被发现了,一惊,急忙别过脸去,脸上浮起一抹极浅的绯色。
她指着竹林旁的房间,“大人,那里就是您的住处了,一切都打点好了,您且先看看,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请尽管吩咐。您只需摇一下房中的小铃铛,奴婢就会赶来。”
狸猫小妖对千疏白似乎是极为敬畏的样子,就连说话也是小小地退后了一步,低着头飞快地说完就跑走了。
千疏白看了一眼像是被什么猛兽追赶跑得飞快的狸猫小妖,疑惑地想着莫非是自己长得吓人?
狸猫小妖跑回了住处,才忽然想到自己事情并没有交待清楚,她忘了和她说隔壁便是族长的住处,希望不要冲撞了族长才好。转念又想,族长既然将她安排到自己的住处旁边,心里自是极其看重她的,至于冲撞什么的,族长应该不会在意吧......
拍了脑门一下,狸猫小妖的心也平静下来,准备去膳房,吩咐他们做点吃食,自己给送到那个人类那里去。
千疏白走到房间门前,抬首就可以发现上面的匾牌上书“竹”一字,墨色凝重,苍润挺拔,线条流畅,实为好字。
暗叹了声,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不小,里面的东西十分齐整,应有尽有。
奔波了一天的千疏白早已累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就准备摇铃叫人,想要洗漱一番。
千疏白洗簌完毕,桌上也已经摆好了精致的吃食,还微微冒着热气。
坐下,夹了几道菜,细品之下味道也是不错的,她吃得心满意足。
翌日。
千疏白早早起身,推开门,就看到静坐在院子里的男子。
他身着浅蓝衣袍,乌丝仅用一条发带束起,左手握着一卷书,过长的衣袖滑下,露出莹白的手腕。
似是听到了响动,他眼神一凛,手臂微抬,看向千疏白的方向。
看到是千疏白,手指微动,终是收拢了动作,漫不经心地拾起落在地上的书,轻轻掸去上面是尘灰,“你怎么会在这里?”
千疏白走向他的脚步微滞,感到他周身凛然的气势变得平和下来,才再次走向他,正好听见他的质问。
她疑惑地抬眸看向他,似是十分不解的样子,“昨日不是族长安排我住此处的吗?”
韫玉翻动着书页的手一颤,才想起了自己昨日的安排来。
在他看来,不安定的因素,放在自己身边观察才是最好的,所以他将她的住处安排到了自己的附近。
看她的样子,似乎不知道自己已认出她来,韫玉在内心冷哼了一声,青丘一族小公主的容貌,是极好认的。
即使心内翻转万千,韫玉面上却是不显,将书放下,嘴角翘起一抹弧度,“韫玉忘记了,是韫玉的不是。阁下会原谅韫玉的疏忽吧?”
他笑得柔和,声音也是极其温柔的,真真如世人所赞颂的那样,温润如玉。
然而,他话语里的内容却又是带刺的,似乎在试探着什么。
韫玉在赌,赌传言中任性毒舌的小公主是否会反击自己,然后受不了的离开这里的话就更好了。
可是她没有。
千疏白眼皮一颤,不着痕迹地轻咬着下唇,温声道,“当然不会责怪族长了。不过,族长可否不再称呼阁下?听着怪别扭的。直接唤我疏白即可。”
韫玉见千疏白好脾气的样子,心下的怀疑却没有减少分毫。
他微微弯唇,“疏白不介意就好。疏白也可叫我韫玉。”
千疏白从善如流,“韫玉。”
两人相视一笑,似是熟识已久的老朋友般攀谈起来,可是心里的计量却有谁知道呢。
韫玉看着千疏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眉眼极其柔和,就像是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一样。
眼眸深处的温柔,多得快要倾泻出来了。
青丘一族,果然不容小觑啊。
她的样子,就像是真的爱着他一样。
韫玉又想起了那时台下的她捧着自己的心,抬眸浅笑,“韫玉,我心悦你。”
嗤,演技可真好啊,那么,自己也不能落后啊。他笑得眉眼弯弯,将眼眸中流露的情绪掩盖好,唇角晕开的笑意一层层展开。
他看着她的时候,就像是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千疏白心颤了一下,压下心里泛起的微酸,抬眸,毫无阴霾地微笑。
她是喜欢他的,极其喜欢的。所以,又怎么会看不出他眼眸中,没有感情,一丝一毫都没有。
不过,这若是他想做的,想要骗自己,那么,自己作出迷惑的样子又何妨呢?
我是那么喜欢你啊,韫玉。
韫玉。韫玉。韫玉。
所以,没关系。只要,你能容许,我留在你身边,就好。
能够看着你,就是我莫大的满足了。
韫玉看着千疏白看着他越发柔和的眉眼,心上涌起莫名的情绪。
强自压下,握紧了拢在袖中的手,美人计么?呵,想要我的喜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装作喜欢的话似乎也不错嘛,到时候若真的有异动,那么......
他用力握紧了茶杯,却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茶杯碎裂。
他的手上全都是血,一边的千疏白似被触动了般,微不可见地一颤,低首,置于膝上的双手蓦然收拢。
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千疏白小心地捧起韫玉受伤的手,将上面的碎屑清理干净。
韫玉低着头,正好捕捉到了千疏白严重一闪而逝地蓝光。
微勾唇角,却是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现的样子。
“疏白,不用担心。这点小伤,无所谓的。只是......”他顿了顿,见千疏白抬眸看向他,才继续将未完的话说了下去。
“只是,莫要因韫玉而伤了自己。不然,韫玉也会不安的。”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千疏白因为帮自己清理碎屑却不慎被划伤的手,蹙起了眉头。
“没事。不用在意我。倒是韫玉的手需要包扎。等我一下。”千疏白将受伤的手收回,背在身后,起身,准备回房那些伤药和纱布。
将拿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千疏白小心翼翼地撒上药粉,被韫玉包扎起来。
她的动作十分轻柔,小心地捧着他的手,连呼吸都放慢了。将纱布一圈圈缠好,最后打了个结。
完成一切动作后,千疏白才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摊在石桌上,轻轻捧起他那只受伤的手,放在上面。
“好了。这几日就不要碰水了。”
千疏白轻轻舒了一口气,细细叮嘱道。
韫玉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眼眸里的关切不似作假,置于桌上的另一只手轻微颤动了下。
低首,看见白色的纱布表层沾染的血迹,又看了一眼心虚地不敢看他的千疏白,她的一只手藏在了身后。
韫玉笑了,明明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却无端令千疏白感到一丝危险。
“疏白,这丝血迹,是我的么?”
千疏白装作没有听出他的疑问,“血?应该是韫玉你不小心溅到的。怎么了吗?是不是觉得不太好,那我帮你换掉好了。”语毕,准备起身回房拿新的纱布。
他那只受伤的手握住了千疏白的手腕。
“不用了。疏白没听到我之前的话吗?我说过的,我会不安的。”千疏白一怔,手却没有甩开韫玉,因为她怕伤了他。
见千疏白没有回话,韫玉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莫要因韫玉而伤了自己。不然,韫玉也会不安的。”他的手微微用力,一拽,令千疏白强自坐下来。
“疏白一定不想看到我不安吧,所以......”他手一松,伸手抓过千疏白那只受伤的手,“受伤了就好好包扎。”
他将千疏白那只握紧的手小心地颁开,看见上面的淋漓的鲜血不由地皱眉,轻叹了声。
“我会担心的啊。”
千疏白看着韫玉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手,那动作是温柔的,语气也是。
可是,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看不清他的心。
她被他那样小心地对待着,那样珍视的感觉,令她的心融化了一片。
即使是欺骗,她也甘之如饴。
只是,他定是不记得了她了吧。
不然,为何看她的眼神,是那么陌生。
枝头的花儿簌簌落下,夹杂着缕缕清香,带着不容拒绝的姿势降临于世。
他抬眸,看见映在她眸中的桃花,那淡粉的颜色从眸子中一点点晕染开来,连带着染红了她的脸颊。
她微微启唇,说了句什么,却被忽然扬起的呼啸的大风掩盖了。
那风,伴随着纷纷扬扬的花瓣雨,席卷而来。
那一瞬,他的心弦似被人拨动了一下,微微轻颤。
韫玉似乎变得极为重视千疏白的样子,即使在别人面前,他也丝毫不掩饰对她的温柔。
他像是真正爱着她一样,对她极尽宠爱。
就连他自己,似乎也混淆了。不知道,心里的那份感情,是真,是假。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早已分不清楚了。
看来,必须除掉她了。
他垂下眼眸,抚着桌上的宣纸,勾唇。
他不知道的是,那隐藏在笑容下的阴影,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到悲伤。
犹有一丝,却已足够。
韫玉坐在亭子中,独自啜饮着热茶。
他和千疏白约好在这里等待,再过不久,她就到了。
今日若是能够杀了她,对自己,对族人而言都是有利的。
若是杀不死,那......
韫玉知道自己心存了一丝侥幸,还有期待。
希望她不会死。
“韫玉。”千疏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转身望去,她似乎打扮了一番,本就秀气的脸变得更加精致了,还带着一股妖娆的味道。
千疏白将手中提着的篮子放下,“我来迟了。韫玉可是等得久了?”她将自己做好的糕点拿出,摆在桌上,“这是我做的,韫玉尝尝味道可好?”
将糕点往前推了推,她的眸子中全是期待。
是他喜欢的红枣糕。
稍显迟疑,韫玉还是拿了一块。
因为担心韫玉吃不下,千疏白做得是很小的一块,一口就可以吃掉,这也让韫玉能够小心地藏在嘴里,并不咽下。
“味道好吗?”她托腮,眼眸晶亮晶亮的。见韫玉颔首却并不回话,她的眸子黯淡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自己也捻起一块,“我也试试,自己做的还没有尝过呢。”她的嘴角翘起小小的弧度,小心地咬了一口,细细品尝,吞咽下去。
她觉察到他观察着她的表情,弥漫在唇齿间的香甜在霎那间似乎变得苦涩起来。
舔了舔指尖的糕点碎屑,她扬起笑容,“很甜哦。”
见千疏白吞下糕点,脸上的表情并不是作假,韫玉才迟疑地将糕点咽下,点了点头。
看着千疏白的笑颜,韫玉心神恍惚了下。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倾身上前,亲吻了她的唇角,勾唇,“疏白也很甜哦。”看着她霎那红起来的脸颊,他的眼眸渐冷,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疏白,你可知,韫玉的心意?”他的唇离千疏白的耳朵极近,呼出的气息尽数撒在她的脸颊上,她的耳垂,一点点染红。
韫玉眼角的余光看见恍惚的千疏白,扶在她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将自己的法力一点点渗透进去。
千疏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可是她什么也没说,依旧笑着。
他在她那里种下了炎,从肩膀处,一点点渗透到心脏处,然后火焰会在一瞬间燃起,包围着心脏,直到燃尽为止。
但是,韫玉减小了炎的导入,对于青丘一族的法力强大的小公主来说,会受伤,却不会死亡。
被炎入侵到是极其痛苦的,不过韫玉不觉得青丘一族的小公主会将这一点疼痛放在眼里。
他却没有想到,千疏白是人,不是妖。
千疏白感受着心口处传来的疼痛,先是极其微笑的疼痛,渐渐地疼痛变得鲜明起来,像是灵魂在烈焰中炙烤的疼痛。
她的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但是她还是紧咬着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极其艰难地将泛白的指尖抬起,触碰到韫玉的脸颊。
她笑得眉眼弯弯,将隐藏的痛苦小心地藏好。
“阿玉的心意我是不知的。但是,千疏白却是心悦阿玉的。阿玉知否?”她的手在说完那句话后终是垂落下来。
韫玉在那一晚,看见了他永生难忘的场景。
千疏白在他面前,一点点地化作烟灰,消散在他面前。
她笑着,唇中吐出的话语,一下一下撞击在韫玉的心上,他的心,支离破碎。
那是一场极为盛大的死亡,他亲手导演的,最为壮丽的死亡。
“骗人吧......”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是那些烟灰却从他的指尖穿过,随风消散。
他恍惚想起了,有一个人也是那么叫着他阿玉的。
原来是她,原来是她。
他想起了那时候的自己因为法力衰竭,变回了原型,奄奄一息的时候被她拾起,带了回家。
法力的衰竭,连带他的眼睛也看不清了。她的脸,在他眼里,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他极为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那包容的照顾,全心全意地担忧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然而,在她一次出门采药的时候,他被族人找回,就连告别都来不及,就被带走了。
回去之后,为了成为族长的训练,他更是被勒令不准出去。
他的生活,渐渐被那些训练的法术占据了全部,那份留恋的记忆被他抛之脑后。
韫玉没有想到,见到那个记忆中的人,却是自己断送了她的生命。
他和她,还未开始,就已结束。
千疏白并不是青丘一族的小公主,她是普通的人类,只是因为一张长得极为相似的脸就被人误会了。
他以为她怀着满腔算计,步步逼近。却不知,是自己在逼迫,将她一步步逼入了死局。
他,满盘皆输。
韫玉变了,终日待在她住过的屋子,留在那里,似乎就能自欺欺人地说服自己,她还在。
可是,青丘一族的真正的公主却突然跑来,兴师问罪。
她的眼睛,快要喷出火焰来,持剑,向他刺来。
韫玉并没有反抗,阖上了眼眸。
而她,却在刺中他之前堪堪停住,扬唇,笑得得意,“我是千紫苏!你可要看清楚了。将阿白错认成是我,你可真是可笑啊。你想死?不,我不会如你所愿的。我要你,带着对阿白的悔恨和自责,痛苦的活下去!死,对你来说,太轻松了。”
千紫苏在他胸口捅了一剑,伤口并不深,却是非常痛的,“这是你欠阿白的。痛吗?阿白那时比你痛一万倍!我要你,怀着对阿白的记忆,痛苦地活着!”
甩了甩剑上的血花,千紫苏离开了。
韫玉捂着胸口,喃喃念着那个名字。
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那日在桃树下笑得分外美好的千疏白。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