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耳》纯原槿溪

4、Dance Alone 04

　　交集……好像是半年前出现的吧。

　　才结束寒假回归的春日学期，气温在零度线上一惊一乍地舞蹈。大清早的马哲课，教室里四处都是烧饼油条之类的早餐味道。

　　然而对她来说，更明显的，是没有踩点跑进教室，头发里掺着冰碴子，不断散发着一股冷冽男性气息的同桌程君然。

　　她平时独来独往，不习惯跟谁离得太近。但这还不是她最不自在的地方，最不自在的是，很明显因为这家伙的缘故，全教室前排的同学都在频频朝她的方向回头。正前排的几个同学，聊天的分贝越来越高，就差戴上扩音器跟老师比比嗓子了。

　　“哇你们班的失踪人口回归了诶，真是去背包旅行了？”
　　“得了吧，旅行也不至于这么久，你没听夏清诗室友说吗？——程君然他家里好几家公司，他爸不满意他学咱们专业柔柔弱弱，勒令他回去继承家业呢……”

　　“淦，不会这么小说情节吧？”
　　“怎么不会，你看他这么‘目无法纪’，伍老师说什么了吗？连大过都没记他的……”

　　也无怪乎他们浮想联翩，这学期伊始程君然就旷课，整整十五天都见不到人，电话一直空号伺候，班里女生对于他的下落众说纷纭，又是“豪门恩怨”又是“任性王子”的，版本盛出。

　　可这关她什么事呢？

　　夕暮羽从包里摸出AirPods。

　　虽说是技术含量略次的马哲课，也不想用来听现场版的八卦广播。

　　再掏出手机打算连接蓝牙的时候，夕暮羽见右手边前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程君然伸出左手，叩了叩她的桌子。

　　夕暮羽抬眼望过去。

　　程君然眉舒目朗，好看得紧：“借我可以吗？”

　　夕暮羽倒没反应过来：“嗯？”

　　对方下巴朝她手里点点，“耳机。”

　　夕暮羽依旧显得慢半拍：“哦。”右手却已经下意识地摊开。

　　“谢了。”程君然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白色耳机盒子，扭过头鼓捣起来。

　　夕暮羽看着他的背影，不禁一愣，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不过三秒，程君然又扭过头来，带着微微笑意晃了晃手机，“给我用没关系吗？”

　　夕暮羽又被问住，反问他：“要是我说有关系会怎么样？”

　　“嗯……”耳机盒被爽快地递回来。

　　“算了，”夕暮羽并不接，转过身去正襟危坐，“我还没这么小气。”

　　耳侧传来一声轻笑，不知是不是错觉。与此同时其他同学八卦的声音似乎也不那么吵了。

　　等下课，程君然正式把耳机还了回来，便利落地转身离开了教室。让夕暮羽意外的是，他还说了句——“谢了，木鱼同学。”

　　木鱼……

　　明白过来发生什么，夕暮羽慢慢涨红脸——原来那时候问她有没有关系是这个意思——耳机上有她的昵称显示，一旦连接到他的设备上就会暴露她可能的昵称。而她，完全误会了。

　　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对别人而言没有任何特别，于她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向来不喜欢小名，被这个人语带调侃叫了小名却不觉得厌烦的体验。

　　自那以后生活一如往常，并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程君然依旧是聚光灯中心的模范生，她也依旧是灯外的阴影小透明。只是有什么东西，毕竟不同了。

　　譬如舞蹈课上，伍老师空前暴躁，仿佛有人踩中她的雷.区，时时将她引.爆：

　　“抬头挺胸！”
　　“放松，你太僵硬了！”
　　“拿出一点专业素质来……你的小脑是不是上课之前落在家里了？”
　　……

　　这些话由素来严格的伍老师说来不过家常便饭，可谁能相信，被伍老师凶了整节课的对象是程君然呢？

　　下课后，程君然就不见了人影。

　　夕暮羽坐在落地镜前，慢吞吞地喝一口水，余光见到班上的女生们以夏清诗为圆心围成了一团。女孩子特有的尖利嗓音间或传来。

　　有个女生说：“刚上课的时候程君然一直在踩你的脚诶，怎么回事啊？”

　　“他啊，”夏清诗笑得有些暧昧：“最近状态不太好而已啊。”

　　那女生噘着嘴：“上次你也是这么说。”

　　是的，课上发生的事已经不止一次了。

　　夏清诗要好的室友推推说话那女生肩膀，“你很八婆诶。”

　　“所以是真的吗……程君然寒假出车祸的事。”那女生却还是不依不饶：“我高中同学都在医院撞见他了，说要给我看帅哥还偷拍了照片……”

　　她话锋一转，揶揄地望着夏清诗，道：“程君然不是跟你关系很好，这些事都没有跟你说吗？”

　　夏清诗的笑容似乎冻住。

　　夕暮羽拧上矿泉水瓶的盖子。

　　连她都听得出来，这个女生想要“打脸”夏清诗的小心机——既然同程君然关系好，为什么连他车祸的大事都不知道？大概平时大家问程君然是不是喜欢夏清诗的时候，夏清诗本人从不否认，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让程君然的不少迷妹怀恨在心。

　　果不其然，对方的话落音，夏清诗的脸色瞬间沉下来。

　　夕暮羽注意到的却是她们口中“程君然出过车祸”的事。当然，那天以后走到哪都能听见同学议论他这件事，他在专业课手脚姿势完全不协调的样子更是不断为自己“行动障碍”的传言递了“石锤”。

　　夕暮羽不止一次在试衣间听见夏清诗说：“担心我平时成绩做什么？踹了他换个舞伴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也许是因为被揭穿过的缘故，被其他人问起程君然的状态，对他已经不是原来相对维护的说法。

　　女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戳在她神经上。夕暮羽偶尔也会希望程君然重回旧日风姿，把自己的场子找回来。然而事情并没有朝着她期待的中二少年番方向发展。

　　那天下课时，众人都走了，程君然却破天荒地盘腿坐在镜子前发呆。夕暮羽想当然以为他并不记得或认识自己，拎着书包路过他身边时，却见他心电感应般抬起头，“木鱼同学，再见。”

　　她有些失语：“……”

　　或许是因为教室太安静，又或许是他的笑容给了她亲密感的错觉，夕暮羽放下书包，在他手边坐下来。

　　程君然微讶，挑起眉头。或许是没想到印象中沉默寡言的她会有这样主动的一面吧。

　　“你出过车祸……”夕暮羽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是吗？”

　　良久的沉默。

　　久到她原本就不多的好奇心也蒸发殆尽，一种难言的尴尬从脑后往前冲。她抓起书包，就要从地上站起来。

　　胳膊却被扯住。

　　大概只是对方下意识的举动，一下子就放开了。

　　夕暮羽回头。想发火，可撞见的却是一双眼眶通红的瞳眸。

　　“你……怎么会这么问？”程君然的声音甚至也有些嘶哑。

　　“呃……随口问的。”好奇变成愧疚，愧疚又转化成后悔，看来是问了不该说的话。明明不是爱管闲事的人，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抿抿唇：“你还好吗？”

　　“如果我说是真的……”程君然却是很认真的神色，“你会帮我保密吗？”

　　原来真的发生车祸伤到小脑了吗？

　　“嗯，我不会说的。”夕暮羽自觉这点良心还是有的，况且，她也没有对象可以共享八卦。

　　“我相信你，谢谢。”程君然不疑有他，冲她友好地笑。是相当人畜无害的笑容。当然，如果不是因为眼睛太红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夕暮羽也不会感慨他的演技太好。

　　不太会安慰人，也实在是不熟，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抓着书包带，拙劣地转移话题，“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说也行。”

　　程君然眼神有些古怪：“什么都可以吗？”

　　夕暮羽读不懂，也没有多想，“也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吧。”

　　程君然很认真地点头：“我可记下了哦。 ”

　　后来想起来，当时的他已经泄露了太多端倪，而她因为对他缺乏了解，也就毫无察觉。

　　但一直到星期五，两个人都没有说过话，更别提互相帮忙什么的交集。

　　也就是在上午第三节课结束时，夕暮羽去洗手间，却被以夏清诗为首的女生团拦住了去路。夏清诗一条腿伸出来，横在小走道之间，下巴微抬，傲慢的模样。

　　再明显不过的刁难，夕暮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得罪过她们这群人，“有事？”

　　“突然想喝奶茶了，”夏清诗往椅子里倒一点点，命令般的语气：“你回家带几杯过来呗。”

　　“你想喝奶茶……”夕暮羽自觉意识还是清醒的，没有被对方傲慢到荒唐的举动冲昏头脑，语气也不算好：“自己没手点外卖？”

　　“卖奶茶就要有卖奶茶的自觉啊，对客户这种态度也可以吗？”夏清诗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并不给夕暮羽正眼，语气悠悠的：“上次你家那个大妈打电话缠了我3天，让我删差评……”

　　她的目光斜睨夕暮羽，“你确定要我再去评论区再添几笔？”

　　是夏清诗写的一连串让她老妈愁了好久的差评吗？

　　夕暮羽撰紧了拳头，“喝你……”

　　身后有人过来，拖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夏清诗们”的脸色都变得一言难尽。

　　夕暮羽抬头，只觉面前的程君然连后脑勺都显得好看。可是，他来做什么？

　　程君然掏出手机，夏清诗的声音携着些电子感从他手边传来，“上次你家那个大妈缠我3天让我删差评……”

　　夏清诗坐正了，只是脸色更不好，“你录这个……已经侵犯到我肖像权了吧。”被绯闻对象撞到自己人品差的画面，她的尴尬溢于言表，她的闺蜜们一个个似乎也因为尴尬而显得无地自容。

　　“是吗？”程君然按停视频。

　　夕暮羽想说点什么，胳膊却被程君然拽得更紧，“这种程度谁都能看得出来校园霸凌了，”他晃晃手机，“不外传而是发给伍老师判断怎么样，也是侵犯肖像权吗？”

　　“……”夏清诗梗住：“你们想怎么样？”

　　你们。俨然已经将夕暮羽和程君然归为一列。

　　“最起码要道歉吧。”程君然把手机放回口袋，“虽然我不保证会删除。”

　　“但下次再有这种事发生，绝对不只伍老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