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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零度亲吻 ...

  •   时间静止了
      身边没人
      如果爱停了
      谁会留着
      你不说理由
      也不做选择
      面对面的我们
      像两个陌生人

      ——林俊杰 《零度的亲吻》

      藏民一般不过生日,但有郭湄这个汉族阿妈拉,珠珠的两周岁生日办得有模有样,梅朵的妈妈做了一桌好菜,许怀谨买了条漂亮的花裙子,郭湄选了个绒毛小兔,至于梅朵嘛……

      “梅朵怎么还没回来?正常下班的话该到了啊。”

      “那就是没正常下班呗。”许怀谨忽然笑得暧昧,“八成和你郭老师在一起。”

      “嗯?”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提醒我,梅朵有情况,许医生要小心?”

      “……”

      “梅朵还骗我那是她表姐夫嫂子娘家的亲戚……”

      “……”

      “所以不管从你这方面说,还是梅朵那方面说,他都挺讨厌的。”许怀谨总结陈词。

      郭湄张张嘴,发现自己居然没得反驳,只得溜到厨房去洗手,准备跟珠珠一块儿捏橡皮泥玩。伴着哗哗水声,她隐约听到客厅里许怀谨打电话的声音。

      “……是啊,就等你一个了……不用着急,珠珠正玩得高兴呢……来不及就算了,我去买……”

      再回到珠珠身边时,郭湄发现许怀谨有点沉默。

      “怎么了?梅朵又要加班?”

      “不是。”

      “那你这是什么表情?”

      “梅朵刚给郭行云复查完。”

      “然后?”

      许怀谨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

      “结果不是太好……”

      “不,是,太,好?”

      “右肺斑片状密度影,近胸膜处见条状高密度影,临近胸壁皮下软组织增厚密度增高,右肺破裂修补术后改变……”

      “说重点!”

      珠珠被郭湄尖厉的声音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面色如霜的阿库拉和阿妈拉。许怀谨摸摸珠珠脑袋,把郭湄拉到一边。

      “湄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我不用什么心理准备。”郭湄咧嘴笑了一下,“你说吧,还能有什么更坏的结果?”

      “我说了你别着急啊。”

      “我不着急。”

      “也不是不能治……”

      “许怀谨!”

      “好好好我说……”许怀谨被郭湄逼得退后一步,“其实……我是骗你的,什么事也没有,梅朵说他壮得像头牛。”

      “……”

      “湄湄?”

      “……”

      “湄湄,没事吧?”许怀谨不太放心地往回走了一步,“对不起啊,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那你说的,什么密度影,什么术后改变,什么意思?”

      “啊,那是肺炎、肺结核和胸壁软组织挫伤的典型表现,我随口编的,术后改变倒是真的,做了修补术组织结构都会有术后改变……”

      “许怀谨你这个大混蛋!”郭湄不等他说完便扔了手里的橡皮泥,扑过去狂掐他的胳膊,“你神经病啊没病说有病!欺负我外行是不是!看我上当受骗好玩是不是!……”

      “哎哟轻点轻点……”许怀谨咬牙挨了几爪,实在受不住郭湄照死里掐的狠劲了,不得不掰开她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指,“我错了湄湄……我看你心情不太好,想调节下气氛,没有别的意思……”

      “你给我闭嘴!”郭湄抬脚又踹了几下,还要再骂,就听珠珠在一旁带着哭腔控诉,“阿妈拉坏……”

      珠珠当然不是为许怀谨伸张正义,小朋友伤心难过只是因为,郭湄竟然把她辛辛苦苦揉圆的橡皮泥球给攥成了一坨形状十分可疑的物体……

      可是郭湄回头的时候,珠珠又愣愣地闭上了嘴巴。小朋友怎样也弄不明白,愤怒得像头藏獒的阿妈拉,竟会红了眼睛,湿了眼眶,难受得好像被打被踹的不是许怀谨而是她自己一样。

      “怀谨哥,其实你不用这么做。”回尼池小学的路上,郭湄靠着车窗轻声说道,“我没打算自欺欺人,他做不到当我是亲人,我也做不到,他爱我,我也爱他,可是我们没将来的。

      “他不放弃,我不接受,再拖下去,也就是这样了。”

      过完珠珠的两周岁生日,2013年便结束了。2014年的元旦只有一天假期,又临近期末,老师学生都没回家,全校师生聚在一块儿吃了顿热热闹闹的新年晚餐。晚餐是老师们凑份子出的钱,学生们则给每个老师都准备了一份小礼物。郭行云收到了一张足有一米长的尼洋河风景水彩画——这是他最有天分的学生布赤领着同学们一起完成的,而郭湄收到的则是一盆显然经过精心照料,难得在冬天都没凋谢的扫罗玛布尔——大家都说,他们的小郭老师和四月的红景天一样漂亮。

      等学生们熄了灯,郭湄巡完宿舍回到食堂,老师们自己的新年聚会才刚刚开始。藏人好酒,孩子们不在场,青稞白酒、青稞啤酒,一箱箱便都搬了出来,肉干、血肠、酥酪糕,到此都成了配角。次仁校长擎了满碗先干为敬,开启了老师们之间的大混战。郭湄是年轻女孩又是汉人,来拼酒的不多,坐在大圆桌对面的郭行云可就惨了,所有男老师和几乎所有女老师都去找他碰杯。郭湄心惊肉跳地看着他一次又一次一饮而尽,脑子里那个不听话不肯休息的计数器跳到十的时候她终于坐不住了,扒拉开同事挤进人堆里,“别喝了,你出院还不到一个月!”

      “放心,我心里有数。”郭行云笑着拍拍她脑袋,一双松烟墨染的眼睛愈发明亮。

      “心里有数,心里有数,有什么数啊你脸都红了!”

      “脸红的人才不会醉!”次仁校长大声反驳,顺手又给郭行云满上,“再说我们这个青稞酒啊不上头不口干,醒酒快,对身体好!”

      “校长!”郭湄急了,“他真的不能喝,您就放过他吧。要不我跟您喝?”说着就去抢郭行云手里的碗。郭行云忙躲开手,“别抢!”

      “总之你不能喝!”

      “湄湄!”

      喧腾的人群仿佛有一瞬间的寂静,很短的脱口而出的一声,音量不大,可的确人人都听到了。

      说什么心里有数,平素在人前不留一丝破绽的郭行云,分明是被酒精麻痹了神经。十数道诧异眼神在僵持的两个人之间来回流动,郭湄只觉胸口一堵,闷得喘不过气来,“喝吧喝吧,喝死你算了!”

      说完甩手转身,穿过自动让开了一条路的人群,逃跑似地大步离开。

      隆冬夜里,那间温暖如春的屋子让她窒息。

      也许她错了,她应该走得再远一点,藏得再深一点,永远不见他,隔绝一切有关他的消息,他伤了病了还是喝多了难受了都跟她没有关系,那样她就不用隐姓埋名地照顾他,不用被许怀谨骗得团团转,不用像傻瓜一样心疼他,再让这份心疼暴露在众目睽睽中,证明它不过是个荒唐离奇的笑话。

      尼洋河水大部分都冻上了,星空下闪着泠泠的微光。郭湄站在大柏树的浓荫下发呆,欢声笑语都在院墙后那座泥砖小楼里,她的世界只有冰凌间碰撞碎裂的脆响。

      以及有人踏过枯草砂砾向她走来的声音。

      郭行云从背后轻轻圈住她,带着凉意的鼻尖埋进她发间,“对不起。”他低声说,温热气息瞬间覆满她颈后的肌肤。

      是作践了自己身体,辜负了她的关心,还是错口叫了昵称,让彼此陷入尴尬境地,这一句对不起,郭湄已经不想再追问原因。她挣不开他的怀抱,索性缩了手,僵硬地立在原地,过了好久,才无声地叹出一口气,“郭老师,你不觉得累吗?”

      结束合约,他就该回到郭氏认真扮演家族继承人的角色,可他却在西藏一待就是几个月,讨好了珠珠,拉拢了梅朵,动摇了许怀谨,甚至今天这一声湄湄,也根本是他有意为之。步步为营,只为孤立她的坚持。

      “也许你不累,你还觉得高兴,你一直都是这样,认准了的事情,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郭湄在他臂弯里转了个身,直视他的眼睛,“可是我累了,我不想陪你玩下去了。”

      “你觉得我在玩?”

      “不然呢?!我们在一起多久,真正相处的时间又有多久?我们是海誓山盟过,还是同生共死过?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你非要跟自己侄孙女在一起,不就是因为不甘心,不服输,蒋袖心求着你结婚你都不愿意,你牺牲了事业甚至自由来跟郭湄求婚结果她转头嫁给别人!你要强,你自负,越不可能达到的目的你越要达到,而我不幸是你郭行云这辈子遇到的最大的失败……”

      “够了!”郭行云爆发出压抑的低吼,“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郭湄闭上眼睛,复又睁开,露出个没有温度的笑容,“郭老师,你应该知道,我从小没有爸爸,所以我喜欢你,和喜欢怀谨哥是一样的,我只想要一个疼我宠我,包容我照顾我的男人,并不是非你不可。你不来西藏,等怀谨哥和梅朵的事定了,我也是要回去的,我会找个合适的人,结婚生子,柴米油盐,他未必有你这么优秀,可是对我来说,平平淡淡安安心心就够了……”

      “郭湄!你当我是傻子吗?!”郭行云的手指几乎要掐进她肩膀,“你敢不敢摸着良心说,刚才这些全是你真心话!”

      郭湄咬着下唇,喉间涌上一团一团热流,几乎就要冲出眼眶,可是她不能哭,她只能极力掩饰自己,以浓重的夜色和残存的倔强,“是,每个字,每一句,都是我真心话。”

      她的肩上,还有他双手愤怒而固执的力量,血色却已一点一点从郭行云脸上褪去,曾是她魂牵梦绕的面容,化作了流凌一般的苍白与冰冷。两个人在深冬的尼洋河边对峙着,寒气弥漫,模糊了彼此都不肯闪躲退让的眼睛。

      忽然肩上的力道一松,郭行云一把扣住她的腰将她带到一旁。郭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整个人按在合抱粗的柏树上,“别动,他们出来了。”

      郭湄凝神一听,果然学校后门开了,三四个年轻男老师嘻笑着走过来,似乎酒兴未尽,还想转移阵地去谁家续摊。

      郭湄被困在郭行云和树干之间,两个人借着柏树隐藏行迹,无可避免地面对面靠得极近。郭湄不能动,不能叫,伸手欲推他,他却重新揽她入怀,唇角紧贴着她额际。

      “湄湄,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不要再骗我第二次了。”

      只这一句,徘徊的泪水刹那盈眶。

      “许怀谨根本就不知道,去新加坡之前,你就去了老宅,拿了贝壳,你什么都猜到了,只欠一个证实,可你还是来找我了,新加坡那四天四夜,你是敷衍是真心,我看得出来。”他在她耳畔轻语,嗓音沙哑沉郁,“湄湄,不要告诉我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你在骗我,你说的每个字,都不是真的。”

      他说的每个字,都不能反驳。郭湄无言以对,无处可逃,不得不难堪地别过脸去。

      可他不给她这个机会,青稞酒香骤浓,悄然覆住了她的双唇。

      两年八个月的分离,她终于,再度被他拥在怀里密密亲吻。尼洋河的清波如武吉士的灯火,大柏树的枝干像洲际酒店的石栏,星光夜色下他们的身影交缠贴合,今夕何夕,早已埋葬发誓永不想起的记忆突然漫溢,泪眼朦胧,它依然顽固而清晰。

      “湄湄……”她静默不动,他就反复呢喃她的名字,在她冰凉的唇间来回掠扫。每一次温柔湿润的触碰,都交织着灼热的征服与乞讨,那是她从未停止爱过的男人,那是她无数次沉溺其间的舔舐,她紧咬牙关,却无法控制它不停的颤抖。他发现了,更紧地拥抱她,更深地诱惑她,更激切地叩问她,沧海桑田,她已不是彼时的郭湄,可这一刻情潮汹涌,她依然抵挡不了。

      巨大的浮冰撞上河心石,一声沉闷轰鸣,郭湄从迷醉中骤然惊醒,不知什么时候,闲杂人等的脚步已然远去,星光躲进了云层,而自己的双手正交握着,紧紧环在他颈后。

      只差一点点,她就丢盔弃甲,彻底沦落。

      “湄湄。”郭行云抬起她的脸,将泪痕一一拭去,“告诉我,你到底在躲什么?”

      他的语调那么轻柔,托着她下巴的指节却强硬地不容逃脱,仿佛再听不到一个诚实的回答,他就会吻到她全盘招供。

      郭湄不再挣扎,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开口,“郭老师,你信不信命?”

      “不信。”

      “可是我信。”她凄凉地笑笑,“你知不知道,阿嬷总说爷爷会回来,总有一天,爷爷会挣很多的钱,带很多的礼物回家来和我们团圆。三十多年了,她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可在她心里,爷爷还活着,一定还活着,虽然除了她自己,没人相信。

      “没想到,我们都错了,爷爷漂了半辈子,转了大半个地球,最后真的联络到我们,说办好签证,买好机票,他就回来找我们。从逃港那一天到现在,他一刻都没忘记我们,只是时运不济,三十多年的时光,他有二十年在监狱里……

      “阿嬷等了半辈子,所有人都以为没有希望了,可她还是等来了爷爷的消息。那些天她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什么都想起来了,每个人都认得了,精神好得根本不像个病人。大家都说老天有眼,阿嬷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可是……就在爷爷回来前的一个星期,阿嬷还是走了……爷爷病倒了,连阿嬷的葬礼都没办法赶回来……

      “所以,小叔公,有些事是上天注定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再怎么争取都没有用。你是爷爷的弟弟,我是爷爷的孙女,我们在一起原本就是天理不容的事情。”郭湄慢慢掰掉他钳制自己的手,“不要说人定胜天,总有一天,我们都会付出代价的。”

      云雾更浓,郭行云的脸溶入树荫,唯有一双眼睛清亮如星。

      “湄湄,这不是你,你不是这么宿命的一个人。”

      “我说的全是真的!”

      “就算全是真的,那也是阿嬷和爷爷之间的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郭湄,告诉我全部的实情!”

      时间,在藏地高原的深夜里一分一秒逝去。

      “好,你这么想知道。”郭湄惨然笑道,“郭行云,蓝蓝是不是告诉过你,我第一次到林芝就病倒了,感冒,转肺炎,那不是真的,真正的原因是,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零度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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