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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章 青女 ...

  •   仙剑西蜀飞,青鸟东南逝。
      紫电耀朱轮,北沈南林似。
      高阁尘断坍何速,万里昆仑倾不足。
      江湖秋水涨几篙,忽看天义走金镖。

      这首歌谣概括近年武林格局变化,流传甚广。扈惜泠总算想到了解这个时代的“形势与政策”,缠着徐子衿恶补,他便这样讲了,却让她又惊喜又失落:惊喜的自然是“青鸟”指代的青扈山和蜀山派、林家堡、沈家堡等地位相当,平添自豪。失落的则是古代信息实在太不完善,像昆仑琼华派几百年前就没了,也要拿出来说,眼前的反动势力拜月教倒只字未提,还不如她玩游戏知道的多呢!
      “就这么几个,没别的了?怎么都没有拜月教?”
      “苗疆势力,中原不识深浅,亦无须关注。”
      “那唐家堡、霹雳堂,还有蓬莱呢?”
      “这三家已于五十年前的蜀山邪剑仙之乱中衰亡,时日久远,自然不够位置。”
      “不对啊,那昆仑说的是琼华派吧,它不是没得更早?”
      “琼华派确为三百多年前神秘消失,昆仑山其余七派,譬如早于琼华、同擅炼剑的昆仑派,还有重炼凝神的紫翠派都还兴旺。彻底覆灭是近十来年的事。”
      “好吧……那那个‘高阁’是——”
      徐子衿叫道:“当心!”将扈惜泠从她倚靠的树前拽开,一排削尖的竹箭从树顶落下,扎在地上。
      这不是第一次了。他们清晨进山,可比起黑天恐怕没什么区别,雪魄躲在徐子衿怀里倒安然无恙,状况不断的是扈惜泠,被杂草绊住,踩进水坑,闪避乱飞的竹箭石块柳条,还不算迷路转回原地。
      扈惜泠喘息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缠着你说话的!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没想到我们门派搞这么多名堂,一点也不大方,不像仙山倒像山贼窝了!”
      徐子衿忍笑忍得轻咳起来:想不到脑海一闪而过的抱怨竟让一位青扈仙子先说出口,她倒不介意这一道歉把自己贬成女强盗了?更不忍指出,像竹箭这类机关显然是最低级的,本门弟子纵不会传送阵,知道上山的路也不至沾上。这么看来,他们没遇到更高级的护山法阵,算走运了。
      不过扈惜泠懊悔是真心懊悔,记性也是真心不好,稍一得空,又随手攀住一棵树问:“那个高阁也是——”
      这回是一团藤蔓罩下,缠住她。徐子衿挥剑斩藤,深吸一口气:“惜泠姑娘,更迭兴替,都是过眼云烟,把命搭进去可是不值啊。若有时间,在下自可为你分解,不过江湖中单是修仙胜境就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其余玄门、世家、武馆、帮派盟会,以及闲散独行的高人异士,多如牛毛,讲上三天三夜也难穷尽,知与不知也无甚分别了……”
      不怪扈惜泠好奇,这首歌谣的确太过简练,寥寥几句,暗藏多少波澜。徐子衿吟到“江湖秋水涨几篙”时,清冽的声音也似蒙上淡淡烟雨。
      当今武林,仙家以蜀山和青扈山最负盛名,都有数百年历史。蜀山阳刚,乃除妖卫道、匡扶正义的领袖。青扈山阴柔,虽为世家却更高蹈出尘。俗家数苏州林家堡、齐州沈家堡显赫,两位堡主林天南和沈青锋分任南北武林盟主,其余派别,例如近年发展稳健的欧阳、夏侯、皇甫、上官四家,亦均可纳入南北武林体系。
      难以忽视的例外,只有一个:“忽看天义走金镖”——天义镖局。
      镖局多缺乏严格师承,虽讲情义礼利,聚散都容易,想成大气候总是困难。夏侯家在青州的分支,三代以此为业,也不过做到在北方响亮。天义镖局不知背景,却是严密井然,走南闯北,近至通都大邑,远至塞外苗疆,没有立不住的分号,也没有不敢保的镖,最奇的是主顾除了商人官员,还常有武林人士,足见功夫之硬,气魄之强。
      而这一切,算来只是五六年间的事。
      天义总局位于洛阳,各地当家人男女老少皆有名头。于是有人把它和当年的郁孤阁联系起来——就是扈惜泠两次都没问成的,“尘断坍何速”的“高阁”,也是在洛阳迅速崛起,一时风云人物聚集。当然,也只有这点相似了,说到底天义镖局是做生意的,织络再多势力也是为广谋财路,不影响武林大局。郁孤阁则不同,乃是极端狠辣的邪派。正如天义总局主是位雅量高致的男子,当年的郁孤阁主却是名女子,孤僻乖张,一身戾气,人称“凌雪飞鸢”,就是这只阴鸷妖鸢,十多年前掀起腥风血雨。
      那真是一段蜩螗沸羹的噩梦般的日子。苗疆暴发大洪水,北方室韦内乱更兼瘟疫,中原武林又在郁孤阁和凌雪飞鸢的阴云重压下,数不清有多少名门遇害,高手丧生。其时蜀山还未从惨烈的封印魔尊之战中恢复元气,正道群龙无首,竟是一向远居东海的青扈山出面挑头。
      才开战不久,青扈掌门便不敌横死,圣女失踪,眼看就是灭顶之灾。谁想凌雪飞鸢突然也离奇失踪,跟着是她的两位副手,辅阁负手修罗和云罗仙姬。最终被剿灭的是郁孤阁,青扈山一跃与蜀山齐名,却也因损失惨重再度归隐。蜀山休养更顺,近来已显中兴之象,仍被奉为正道领袖。
      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十余载弹指即逝,再深的创痛,也会被柔水光阴愈合。风云巨变自有数不尽的谣谚不厌其烦地描述,路人不会在意隔岸回望不同于从流飘荡。至于更多人事,就如徐子衿所言,多如牛毛,哪有精力一一穷尽。
      凭他疾风骤雨,过后便是波光潋滟,丽日晴天。
      纵然暗流涌动,也须先趁未老,酹杯酒疏狂。

      总算上山,太阳都偏西了。碧元宫的执事弟子扈澜在山门等候:“掌门请两位去碧元宫。”
      扈惜泠一惊,她满心想着徐子衿能不能治好雪魄,忘了还有自己提前下山这茬:“掌门知道我们要找她?”
      扈澜同情地看她,仿佛在说:触发那么多机关,能不知道?掌门只怕也没见过这么不省心的弟子,快自求多福吧。
      扈澜先走了,扈惜泠领着徐子衿,经过高耸的女神像,又一次感到那股神秘强烈的注视。徐子衿驻足称奇,问这是何方神明,她干脆地摆手:“不知道,师姐没讲过!”说完自觉教人笑话,不好意思道:“你那么有学问,也看不出吗?”
      “只是猜想。‘宁祛青女威,愿盈君子掬’,这神像艳夺冰雪,衣上也布满雪花,威仪凛冽,应该是主管霜雪的女神青霄玉女。然又想贵派之名多应本自昆仑三青鸟,与青女似无关联。”
      “这位想必是绿玉君子了,博闻多识,含章挺秀,果然是位少年才俊。”
      扈晚暝竟未在碧元宫中,远远走来,含笑打量徐子衿。
      徐子衿自是做过功课,认得掌门,却惊讶她知道自己,长揖至地:“晚辈徐子衿,愧受扈掌门谬赞,江湖诨名,怎敢入仙家法眼。”
      扈晚暝仰视神像:“‘遣青女、幻无为有。只应炼石补天时,但留取、刀圭为寿。’我派命名确取青鸟乃神仙使者意,也是供青女娘娘和娲皇一族差遣。青女娘娘曾因帮助娲皇获罪,被伏羲囚于昆仑山多年,不算无关。”忽然目光转向扈惜泠。
      徐子衿瞧扈惜泠正出神,便不及细想传说:“多谢扈掌门,晚辈冒昧拜访,为有一事求教。”
      扈晚暝似被提醒:“徐少侠见笑了,随我到殿中一叙。”
      扈惜泠想也没想就跟上去,进殿才觉不妥。怎么说雪魄也是徐子衿的私事,又不知会怎么牵扯自家门派,万一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岂不尴尬?
      正不知是进是退,扈晚暝道:“在旁候着,也有话问你。”
      扈惜泠勉力不露出哭丧脸,很快被徐子衿唤出雪魄吸引。他说完情况,扈晚暝道:“梦魇狐的确是本门之物。”
      扈惜泠仿佛看到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套路,下一步就该说雪魄遗失多年,顺手收回了。拜托了掌门,您欺负弟子拿走簪子罢了,对客人是不是要收敛一点?
      徐子衿喜道:“扈掌门可有法医治?”
      扈晚暝摇头:“我对它了解不比你多,青扈山也只是受人赠礼而已。”
      “敢问扈掌门,是何人所赠?”
      扈晚暝皱眉,徐子衿只道冒昧太过,连忙称罪。她挥手:“是秋水山庄之礼。”
      徐子衿低呼一声,迅速道:“晚辈又失礼了,您请说。”
      “他们原是送了一对,雌名雪魄,雄名冰魂,但冰魂我也未曾见到。大凡灵兽,雌雄间多有奇异关联,你说这只雌体近来嗜血狂躁,也许就和它的雄体有关。”
      雪魄本绕着徐子衿肩膀窜来窜去,听到“冰魂”,突然抓住他衣襟,一动不动了。徐子衿目露心疼:“可否请扈掌门收下雪魄?它在这里想来更易留意到雄体……再者本也属于贵派。”
      扈惜泠暗暗着急:你这不是正合了掌门意么?她看得出徐子衿虽这般说,也十分舍不得朝夕相处的小狐狸离开。
      扈晚暝却道:“我说过不比你知道的多。你所言救命之人……这对梦魇狐确是专赠一位同门的,可惜我不相熟,我也不记得我这代师姐妹有人一直漂泊未归。不管怎么说,她既将雪魄赠你,便和青扈山无干了。万物死生有定,若是寻不到冰魂,不必太执念。”
      扈惜泠还想腹诽:这分明是咒雪魄死嘛!并未意识到扈晚暝对这个话题全不主动。她只是极自然地把徐子衿的事当成自己的,或者说不管谁的事,给她知道了都会变成自己的。
      徐子衿安抚过雪魄,道:“多谢扈掌门。子衿愚钝,相信事在人为,雪魄于我意味良多,不会任它自灭。”眉宇间尽是郑重。
      “惜泠?”
      “嗯嗯……啊?”
      扈惜泠表情崩裂,还以为起码掌门要称徐少侠精神可嘉,徐子衿答扈掌门谬赞,掌门再来句徐少侠一切顺利恕不远送之类的,怎么这就到自己了?再看徐子衿滴水不漏,款款一揖离去。
      扈晚暝面色一沉:“你可知新入门弟子,一月内不得下山?”
      依扈惜泠口没遮拦,本该分辩是扈依滢带她下山的,也是实情。但她决定不说。
      扈晚暝冷笑:“我不知道滢儿对你讲过多少规矩,也不知你如何巧言令色骗着她胡闹。我在青扈山四十年,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目无法度、不学无术、惹是生非的弟子!”
      扈惜泠被她疾言厉色一震,手脚都不知往哪搁,连看主座后的帷幔也像多了几分威压。又一想,这和学校老师说“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一样没什么说服力啊。
      还是秋心聪明,入门的代价就是不自在啊……要是秋心这时会什么反应?嗯,她比我擅长循规蹈矩夹着尾巴做人,八成面上微笑认错心里狂吐槽吧……糟了,万一掌门罚我三个月不能下山怎么办?秋心不是要担心死!
      扈晚暝哪里知道她已走神八万里,道:“你寻回圣物,我很感念。我也已知晓你灵属奇特,资质上乘。但这些不是你任意妄为的理由,你身怀特殊机缘,就该明了要肩负相应使命,我正欲说明。此次念在初犯,暂不追究,莫再让人失望!”
      扈惜泠愣了一下,发觉她不是象征性地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好奇问:“谢谢掌门,我知道错了!您说的使命,是像青女那样保护女娲族?”
      扈晚暝颜色略缓:“总算有记性。不尽然,你应当已知道滢儿是你们这一代圣女,也就是同辈最优秀者,能直承青女力量,引领众人精进,保护女娲族。而你需要做她的随侍。”
      扈惜泠差点没站稳:以为什么重大任务,听起来好像使唤丫头?
      扈晚暝看出她心思:“随侍是表面称呼,也有人叫影侍、影守、影卫,或别的什么,敌人尤是。三百年来,太多妖邪与我派和女娲族为敌,你见过仙灵岛惨象,比那更凶险,许多事圣女必须有随侍辅佐,才能上变天命,达成宿愿。”
      扈惜泠懂了,随侍是圣女的护卫,毕竟圣女是门派希望,没有点特殊待遇说不过去。虽然绕了点,她和师姐联手保护赵灵儿,肯定没坏处。她也不奇怪扈晚暝知道仙灵岛的事,想来扈依滢会传信。
      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偏挑她这个“目无法度、不学无术、惹是生非”的菜鸟?
      正想细问,扈晚暝道:“今日言尽于此,你且勤加修炼,取得仙杖,再来见我。退下吧!”
      扈惜泠便不再费神。她的身影远去消失时,扈晚暝长舒一口气,转身对着重重飘拂的青色帷幔问:“为什么这次要来听?上回她回来,也不见你上心。”
      帷幔深处传来温雅虚弱的男子声音:“因为上回你要做的,我都知道。”
      扈晚暝勉强一笑:“这次难道不同?是那位少年和你有关系吧,有点像你,为什么不见他?”
      “那你看她呢,像谁多些?”
      扈晚暝抿紧了唇,换个话题:“那狐狸是怎么回事?”
      “你不需要关心这个。”
      扈晚暝倏地恼火:“因为那是你送她的礼物吗?这么多年了……可是她不在了。”
      男子沉寂片刻,仍是心平气和:“我们该关心的难道不是,你何时告诉她真相。”
      扈晚暝一愣,收敛好情绪:“你指的是哪一部分真相?”
      “你舍得的。”
      扈晚暝脸上泛起血色:“我有什么不可舍得?你为我占卜情势,我也会做掌门该做的。就算不是为了女娲族和青女娘娘,也想让人看到,她们做的我一样能做,还会更好。我只是不能轻易把属于我们的交给还无法信任的人!”
      她平息着仪态,头上璎珞因为愤怒琤琤作响:“当初是我留下,如今镜台湖出现了‘五莲曜仪’,也寻回了失落已久的天蛇灵窍。我会对抗妖孽,会报仇雪恨,会重振门庭——我要让你看着。倒是你,你能舍得?”
      帷幔后又沉寂了片刻,声音再响起时更虚弱了:“如果这是命运,从当初我来到这里,就没有选择。”
      扈晚暝忽然面有忧色,匆匆往帷幔里走去:“栩,你还好吗?”
      没有回答,只有帷幔上密匝匝的卷云纹,像无数只暧昧不明的眼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章 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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