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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号吹响三轮，天色还是昏暗的，长蛇状的营地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渐渐苏醒，先是零零星星的响动，用于夜间照明的橙红色篝火渐次熄灭，而贯穿营地纵横各处的耀眼金色火炬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燃起。
乌列站在车外，暗色的长绒斗篷上缀满一层闪耀的银白。
天空中纷纷扬扬飘落无数细小的雪花，打着卷寒风太过凛冽，冷得刺骨，极少有天使会抬头看一眼天空。
审判天使紫色的眼睛注视着阴沉的天色，暗沉沉的彤云遮蔽了整个天空的下半部分，黎明的光辉分明已在天空上缘跃动着，然而却无法挣脱厚重的阴霾。
对于第四天来说，这样的天气……太不正常了。
更何况，这还是夏末！
深夜的冥想中，他能感觉到第四天的各种元素都在不安地躁动着，却无法进一步地了解原因。遍布第四天最多的就是火元素，其次是地元素，火元素本来就是诸元素中最活泼的，现在更有种暴躁的感觉……也许是因为魔族当前的进攻？而原本稳重的地元素的骚动仅次于火元素，那种毫无理由的不安甚至连他都无法安抚下去。而雷元素本身在第四天十分稀少，他再三努力沟通，除了“危险”“敌人”“……来了”“离开”这种支离破碎甚至相互矛盾的词语之外得不到什么有用讯息。
等他忍不住走到车外来平复心情，却愕然发现……外面的荒野里竟然是寒风呼啸，冷得连呼吸都化作了一团团的白雾！等到黎明，温度不仅没有回升，甚至还下起小雪来。细细的不成型的雪花是深深浅浅的灰白，与其说是雪，不如说更像焚烧后的灰烬，只是那种刺骨的寒意是无法否认的。
乌列的眉毛拧得紧紧的，幸好今天很快就能到达耶路撒冷，不然……仅仅在这种天气下行军，根本没有准备相应衣物防具还有物资的天使军团已然失去了战斗力！晨号之前伊恩和以斯拉斐已经过来向他报告了十数起的冻伤！气温在半夜的时候骤然下降，快得根本来不及采取任何措施！第四天最冷的时候也不过如此，那应该是在一月份！
乌列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压抑的各种情绪让那个想法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加尖锐起来——他一点不认为自己是迁怒。
梅丹佐——你打算在圣殿待到什么时候！
“殿下，已经准备好，将在一刻之内启程。”
“当前报告的冻伤有多少？”
“二百一十五起，其中三十二例较为严重，已经移交给治疗天使团。”
“……知道了。准备启程。全速前往耶路撒冷，中途不再休整。斯拉欧加，你通知费比尔团断后，伊恩团配合收容掉队者。”
乌列登上马车，将披风挂在车壁上，那种柔和的暖意让他稍稍松懈下来。走到桌案前坐下，翻开堆积的文书，他的视线不可避免地再次落到了熟睡中的天使身上。
其实，他明白斯拉欧加那时未提出的建议完全出于好意。
只要看到法罗尔，那些曾经甜蜜美好的过往就像是一块沉重冰冷的废铁压在乌列心底。他有过很多情人，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撒拉芬所拥有的时间几乎是无限的，除非选择同样拥有永恒生命的六翼同伴，否则身边情人的轮换再自然不过。
作为他的初恋对象，六翼天使希尔德尔在他心中的地位无可替代，尤其在她突然逝去之后……或多或少的，乌列知道自己不停地在其他天使身上寻找相似点——发色、肤色、眼睛、嘴唇甚至是性格——他后来选择的那些情人身上总是有着某些让他眷恋的影子，虽然他比谁都清楚，失去的就失去了，不可能有所谓的替代品。
但，让他再去爱上另一位完全不同的天使……太难了……
不可否认，那时他确实是因为想到拉结才会临时起意从新年宴会上带走法罗尔。他一直思念着下落不明的拉结尔，深深为他的安危担忧，那时主动提出管理一团混乱的第五天大约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或许是因为拉结尔是他见到的第一位天使，或许……因为拉结本身代表着他少年时最美好最无忧无虑的时代……
而他是如此渴望回到那个时代，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
后来，在他考虑是否提升法罗尔为六翼天使时，作为天界审判系统的最高执掌者，乌列曾经详细查阅了法罗尔在天界的全部档案。在他前来希利斯之前就读的经历非常简略，但至少后来古里格力的多次调查证明了法罗尔并未为任何撒旦效命过，也不曾参与过任何危害天界的行动。法罗尔毕业之后从普通的队长做起，在短短几千年中因其在几次重大战役中的出色战功一路擢升，虽然确实有米迦勒另眼相看的考量，但不可否认法尔自身的才能与气度，更难得的是法尔的眼光并不仅仅局限于眼前。这等眼光、判断力还有战略天分，而不是法罗尔的实力——更不是他们之间的情人关系——才是他当时同意提升法罗尔为六翼天使的根本缘由。至于后来的后来……那些铁一般事实清楚地向他勾勒出法尔的能力与眼光，也很清楚地揭穿了法尔隐藏的实力……
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出于他意料之外。他最初与法尔相处的时候完全不曾考虑这么多。如果有什么曾引起他注意的就是以一名仅仅出生在耶德纪的四翼座天使来说，法尔对于他标本库里的各种矿石认识得未免太全了。作为大师级的采矿与锻造大师，乌列可以毫不谦虚地说在他的大图书室里有着全天界最丰富矿石标本收藏，虽然不是最全面的——最全面的矿石标本在他兼管下的天界大图书馆的冶金分馆。
时光流逝，他经历的事情太多，见过的假象也太多，光暗四战结束，面对创世天使隐没之后的天界他渐渐觉得任何情绪都是多余的。然而，七千多年前，路西斐尔的堕落震惊天界，其中自然也包括他——或许他对天国副君路西斐尔殿下有着种种不满，但……他从来不曾想过……一直都厌弃鄙视魔族的路西斐尔有一天会选择魔界……
审判天使觉得自己懂得曾经的路西斐尔的想法——从这位的种种作法上来逆推：
首先，法天使比战天使更为高贵——当前的局面就是这种理念的副作用之一！
再者，撒拉芬比其他天使更为高贵——乌列承认他也是这样想的……
最后，神族比其他种族更为高贵——毫无疑问，无需证明。
三者叠加之后，路西斐尔的骄傲，或者说狂妄骄横，简直毫无疑问。
因此，他选择堕落更加令乌列不解——就算前任魔王失踪已久，魔族也不可能真心拥护曾经的天国副君成为魔界的主人！尤其撒旦们还没死得彻底呢！
现在看来，路西法的想法也好做法也好，从那时起就已朝他完全不理解的方向滑了下去……
魔族当前的军队缺乏法师——这是事实，但又不是事实。
乌列记得很清楚，过往的魔族军中从来不缺乏法师——亡灵与血族中法职近占了三分之二——魔族一直缺少的是治疗！
只不过，当前绝大多数的亡灵与血族，他们不肯为路西法效命。
被遗忘者冷静残酷却从不虚伪，血族贪恋美色却战意不强，更重要的也许是，这两族都同样热衷于记录过去，因而他们绝不会忘却历史，也不可能轻易原谅。
——因此，这一次身为魔王的路西法就把大批的堕天使派上了进攻天界的前线，将他们当做消耗的炮灰！
审判天使握紧双拳。
他低头，可手腕上的微弱紫色光芒像是一只不肯瞑目的眼睛，默默直视着他。
斯拉欧加那天说过的一句话深深印在他脑海里，像是午夜幽魂的哀吟，时时在他脑海里徘徊。他无法忘记，也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
/……即使被当做玩物，那也是法罗尔自愿的。殿下您根本不必介意。/
——不！他从未将法罗尔当做玩物。从未。
他想要辩解，然而……说不出口。
乌列侧过身体，怔然凝视着那张面容——这样的角度，这样的场景……在过去出现过许多次……只是车顶镶嵌的魔法明珠更为精致，地板上斯芬克斯长毛地毯触感更加柔软细腻，可以垂落双重帷幕的大床更舒适也更华美，一旁紫衫木的书桌与书架下层连为一体，不用的时候宽大的桌面可以很方便的收起来。
除了耗在床上的时间之外，他偶尔也会和法尔讨论些“小问题”——准确地说，是回答法尔提出的问题。除了关于元素疆界的问题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之外，法尔的疑问很多都集中在第五天的领地具体管理方式上。作为一名毫无领地治理经验的军团长，这种好奇心他可以理解，不过法尔的处理方式有时候成熟得令他赞叹，更多时候是天真到让他哭笑不得。能讨论到什么程度一般看他心情，最终的结果不外乎是他再次把法尔按倒，等这位小天使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之后，他通常就可以起身开始专心处理公务了……
此刻想起过往，他不禁扪心自问，那时的法罗尔……真的心甘情愿吗？
曾经那些隐晦的拒绝，偶尔的挣扎，无助的恳求……他曾经认为那些不过是羞涩的表现——如果不是刻意的欲拒还迎——
他当然记得那些日以继夜的狂热，不肯放手的执着，全心沉醉的甜美……而身边的斯拉欧加几乎是见证了除了寝殿之外的一切，有几次甚至不得不由他带走昏睡的法尔，因为乌列自己无暇分身。
审判天使发誓，他从不知道斯拉欧加是这样想的，更不知道这样的结论如何得来，在心底，他甚至希望他永远不要知道——在其他众多天使眼中，法尔只是他的玩物吗……？
仅仅只是想到这点而已，乌列就觉得心底滚动着一阵阵烧灼的痛苦。他的右手紧紧按住胸口。
为什么……当时他完全不知道呢……
或许，是他早就忘记了应该如何表达情感……更不用说……
在这一方静谧狭小的世界里，华美羽翼散发出的晶莹光芒宛如纯金，比真正的黄金还要美丽，然而映照出的也无非是一个决然而孤独的影子。
——我永远不会再单独见你了，法罗尔。
——既然你从未恋慕过我……由我开始的错误，就由我来结束吧！
审判天使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去。
车厢之外，是漫天的风雪。
旅途-镜像 END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35-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