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eon》夜游者Cheese

27、31

　　水钟上的字母一阵扭动，蓝色渐渐退到了钟身不到三分之一的刻度。

　　检查完伤口，测了测体温，瑞雪儿叹了口气，写完记录之后把手里的药箱又打开重新整理了一次。视线透过单向魔法挂帘虽不受影响，她却听不到来来往往的天使们都对那位殿下汇报什么，但这种频率……一天之内前来请示的天使至少有十二三波，有时候甚至有二三批在等候着……而且除了个别副官如斯拉欧加，大部分天使都只会出现一次。处理事务的间歇那位殿下就伏案工作，文件真是雪片一样的飞来飞去，从早到晚连起身的时候都少。
　　很久之前她听杨半开玩笑的抱怨过，“政务繁琐，军务繁重，确实非高等天使不能承担啊”，那时她不客气地反讽回去，‘那么医务工作既繁琐又繁重，普通治疗天使又要怎么办呢”，杨只是好脾气地看着她笑。

　　经过萨维亚这一次‘洗礼’，她才算是真正明白杨的意思了。她过往没少过通宵达旦，但这次援兵未到的时候帮忙维持秩序，每天都要对自己用治疗魔法才能保证第二天能说得出话来，每次不小心睡着之后醒来都不知道这一天能不能过下去……她以前以为自己的工作非常辛苦，却没想到要考虑全局会——不，哪里算是全局？根本只是考虑其中一方都会更加辛苦……
　　如那位殿下已经连着三四天都没怎么休息过，依然有精力毫不松懈地处理各种事务，在瑞雪儿眼中，现在即使没有身份的光环也足以让她仰视赞叹了。

　　杨以前说她‘娇纵自负’，瑞雪儿一点不服。她明明一直十分勤勉刻苦，大部分同僚都说她亲切能干，杨那样说……也许是因为他们是订婚了的情侣？
　　——简直蠢死了……
　　白皙的手指擦过干涩的眼角，瑞雪儿苦笑：这才过了多久呢，杨，我想起你……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

　　这种规模的行军她过往不曾经历过，没想到不到三万天使已经如此复杂。天界各系统中，相对来说治疗天使系统的晋升途径是最简单的，获得基础治疗资格之后很容易按部就班升级，等取得高等治疗资格之后就基本按技术与阶位来安排职务，接触到的不管是政务还是军务都相对较少，顺理成章地，也就把这些统统都考虑得简单了。好在战术常识到了她这个级别总是有数的：当前的行动既不是进攻，也算不上撤退，最多算是‘转移’。按照杨的说法，‘相对简单的’一种，所谓‘大军开拨’会复杂到什么程度难以想象……

　　她斜靠在桌案上，看着壁上的魔法明珠发怔，那柔和的白色辉光本来就有让人心情平静的效果，何况她这几天是一直看着……

　　瑞雪儿知道，她和过去不一样了……不仅仅是因为杨的死……而是过往她从来没离‘死亡’这一事实这么近过，有段时间她对此几乎都麻木了，尤其是杨的死讯传来的时候……
　　现在想来，这段日子简直像是噩梦。她自己失控时做了那些蠢事更不用说了。现在走在路上，她专心照顾伤势恶化又勉强稳定下来的法罗尔亚列，每天的日子几乎是前一天的单调重复，她反而像是慢慢醒了过来——只是，她看什么都和过去不同了。

　　最初这位殿下坚持将急救之后的法罗尔留在他的专用车厢里又指定自己来照顾，如果是从前，加上知道过往的一些事，她肯定会有些别的想法。现在却是不会了。
　　除了早晚协助治疗之外，肩负如此众多天使方向与命运的审判天使哪里有空特地关注过她以及她的病人？易地而处，瑞雪儿觉得要是自己有这个时间，不如先喝杯茶，吃点东西，或者最简单的，躺下好好睡一觉。

　　辉光下的天使还在昏睡着，虽然脸色苍白，法尔成年后眉目轮廓也有变化——气质变得更多——可睡着的时候仍然会让她忍不住想起那时在埃博拉精致漂亮得难以想象的小天使。
　　从他小时候起，瑞雪儿就不明白法罗尔在想什么。守备天使团给他取的名字是雅尼，可法罗尔从能开口说话的时候就一口咬定自己的名字是法罗尔。天使中生而得名确实的很多，但要么是父神所创，要么是生命之树上诞生的高阶天使，可法罗尔明明是从边境被捡回来的……
　　他那么笃定的名字……从何而来呢？

　　等在萨维亚重逢的时候她发觉她同样不理解如今的法罗尔，或许得说，是更加不理解了……
　　以几乎平价的价格冒险送来那么多的药材，对他，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等到这群天使冲上对抗魔军的第一线她就彻底糊涂了……
　　她看得出法尔是真的决心保护萨维亚，他带领的那些天使同样，即使为此打生打死流血流汗……法尔险些死在战场上之后又被俘，醒来之后从他神色里也没见到过半分悔恨。
　　她很迷惘。
　　明明已经决定离开天界的他们……到底为何而战呢？又为什么还能如此决然勇敢地作战呢？

　　之后因为法罗尔的伤势她接触到这位殿下，结果这位的想法做法令她同样觉得困惑不已。
　　职业使然，治疗天使对情绪变化总是十分敏感的。不管对方的控制力有多好。
　　如果不在乎法罗尔，审判天使怎么可能对她说那么多，又对埃博拉的往事问得那么细致？那时审判天使流露出的愤怒不满甚至间接波及了她……
　　但如果说在乎，伤重昏迷的时候不算，从法尔到萨维亚之后，两个月里那位殿下才见过他两次……更不用说，法尔这次伤势恶化，很大程度是乌列殿下与他谈话之后情绪剧烈波动的结果……
　　看这位现在的情绪，似乎也不是不后悔……

　　瑞雪儿幽幽叹了口气。
　　法罗尔这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最初只觉得温和，甚至觉得有些迟钝怯懦；其实完全不是。
　　那时他在几乎一无所有的情形下离开埃博拉，她知道有不少同伴还打赌他多长时间就会忍不住哭着跑回来，或许根本不用等到瓦莱塔；至少埃博拉还能为他提供免费食宿不是吗？可法尔再也没回来，给守备天使团的信件断断续续保持到他成年，虽然无非是报平安——直到他从希利斯毕业。法罗尔并不知道，可是他也一度是自己为之努力的正面‘榜样’——从偏远的埃博拉一步步走入天界高层的榜样……

　　她瞄了一眼外面正伏案工作的那位殿下，虽然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可……那位殿下恐怕是方法不对吧……
　　法尔是没什么脾气，但是性格……
　　说起来，从小就不肯与谁虚与委蛇的法尔竟然一度是这位殿下的情人……这才是最令她惊奇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