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壮》紫*尾

10、九话

　　接连九十九日过去，千日印很给面子未再发作。阿壮立在铜镜前左看右看，然后欢喜地坐下给东海写家书，她要报告给娘亲和姑姑，肩胛上的印子淡了些，肩膀已经连着数月不痛了，兴许毒性退散，福大命大躲过一劫。昭桓每夜助她调息果真有奇效，阿壮试着舒活几下筋骨，嗯，一口气耍一套剑法不费劲儿，神清气爽的感觉真好。

　　她换了衣袍，想做些点心去跟昭桓道谢，临出门了才想起，傻瓜，怎的还去跟人家道谢，这伤明明拜他所赐，受了这些苦，他才要来多谢自己不曾追究呐。

　　阿壮顿悟地握握拳，听见门扉轻叩几声，以为又是月嵘来唤她。才一开，英招威风凛凛地蹲在眼前，这场景虽然见了多次，但还是让阿壮吓得捂着心口退了半步。

　　“与你说一声，”昭桓站在英招旁侧，见着她胆小的样子，一哂，道：“今夜父君命我宴请西天高僧，晚间的修习便取消了。”

　　今晚的习剑取消了……阿壮微微有些遗憾，还是恭敬地点点头：“是，有劳师兄告知。”

　　昭桓颔首，引着英招离开。自第一次教习她到现在，连着几日，无论他说什么，这门生都乖乖地执行，纵然累的满头大汗也不吭半声，这点到让他觉得可塑。且这门生底子不薄，一看便知来自仙家，只是气息总觉得时强时弱，捉摸不透。

　　是受了什么内伤么？总觉得她的气息似曾相识，难道这就是父君安排自己来帮她调息的理由么？昭桓摇头，他总是不擅于猜测，也总没有时间猜测。

　　自母亲元神俱焚之后，昭桓与父君之间也疏离了许多，除却父君大人回雪崖的日子每天早晨问安，若不是有宴席，父子俩多数都不会见面。昭桓接过了雪崖十万弟子的教习重任，出色地完成一件件父君或君上授予的任务，默默地守护着这方母亲用性命换来的地界世世安宁。

　　论起仙历来，昭桓的辈分远远高于初来的门生。就拿阿壮来言，若是在凡间，他要被唤一声太祖爷爷了。

　　于是阿壮每每睡不着时便偷偷想想，自己年轻貌美，他日真的做了擎天雪崖的媳妇儿，守着一位老头子夫君岂不是太亏本了？

　　因雪崖晚间要设宴款待西天而来的罗汉仙君，自过午开始，门生们便争抢打扫场院，准备晚斋。待宴席结束后，他们都期待着能与高僧们切磋一番，所以各个摩拳擦掌地好生表现。

　　阿壮自然对跟高僧们较量不感冒，这条小命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她才不要跟那些光膀子的和尚打架。那些和尚悉数刚猛强壮，吃上一拳估计比受了千日印差不了多少。

　　过了午课，阿壮无所事事地在雪崖四处逛一逛。寻常这样闲适的日子，她都会去南海表姐家约来一起捉个迷藏，做个点心。可惜现在只身在雪崖，一个能说上话的女儿家都没有，全都是清一色只知道练武修仙的男门生，实在无趣。

　　路上遇见几个平日里相熟的门生，皆约她一道去迎西天高僧。阿壮一一婉拒，沿着雪后清理过的小径散着步。不知溜达了多久，来到一处嗅不见风眠花香的地界。这里四周白雾茫茫，静悄杳无人迹。阿壮又探行几步，回峦古道，流水过桥，竟是一处别致的庭院。窗轩吟白雪，屋宇弄冰弦。几株梅树骨朵点点，冲破积雪冒出瑰色，倒涌出些春意。

　　雪崖还有这样的地方！阿壮惊奇着观赏，这里不设结界，也没有什么指路的崖石，兴许是处给门生逗趣歇息的花苑。

　　阿壮正想去亭廊里逛逛，突然见着抹山茶花色的身影在梅花林之后一闪而过。除了她还有别的女子在雪崖么？阿壮一怔，瞬而悄悄跟了上去。

　　梅花园的尽头，有处雪水融化后的冰流，潺潺成溪，清冽甘甜。这溪流直至山下，形成一道绝美的水瀑。阿壮沿着溪流四下打探，果然，巨石遮掩，在溪水一畔，见着一坐一站两个女子。

　　阿壮仔细掩了呼吸，见那两人衣着不似凡人，必是修仙问道的仙家。坐着的女子身袭山茶花色仙袍，身侧之人婢女装束，两人正边赏梅边交谈着什么。

　　这两人也是住在雪崖的么？阿壮躲在石头后面暗忖，若是，必定与雪崖颇有渊源，若不是，那便是来做客的仙家了？

　　那山茶花色的仙子起身，与身侧的婢女唤道：“碧斓，这次回去后不许再同父亲大人告我的状，你若依旧，下次我就自己偷跑出来。”

　　身侧的婢女碧斓为难道：“如此，仙子就答应奴婢不要再偷偷跑来雪崖了……上次被仙君知道后他大发雷霆呢，怪罪奴婢没有看护好您，还要将奴婢拉去诛仙桥去，可把奴婢吓死了。”

　　那仙子不悦道：“还不是都怪你说漏了嘴！不然谁会晓得我们去了哪里？下次呀，犯笨的时候就打打自己的嘴巴，笨死了。”

　　碧斓委屈的不敢顶嘴，只得垂着头央求着：“那……仙子我们趁着天色尚早就快些回去罢好不好？雪崖严苛着呢，万一被发现有女子混进来，那——”

　　“掌嘴！还在说！”那仙子柳眉一蹙：“你呀！胆子小成这样，都劝你既来之则安之。再说，我若不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鸣暄哥哥……”

　　她一提到这“鸣暄哥哥”，脸颊顿得泛红，又啐了碧斓几句。

　　鸣暄……阿壮听了半晌，是为了恋慕的门生，这仙子才如此大胆偷潜入雪崖的么？那果真是勇气可嘉，阿壮不由地生出几分佩服。她正想继续听听两人的动静，探出头去，眼前哪里还有那两名女子的影踪，分明消失不见了。

　　仙力非同小可，阿壮不敢声张，静心等了片刻，果然见着凭空落下两个罗汉高僧。高僧落地后相互打量着，阿壮一下子顿悟，竟是方才那两人变化而来。

　　两人四下观望一番，便偷偷地顺着溪流古道离去了。阿壮这才走出去，望向两人消失的方向，不知她们会不会被旁人识破，也不知她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雪崖千古律令，除却擎天帝君准许，寻常女子一律不得入内。方才的仙子虽然不似寻常女子，但必定是偷潜入内，看样子还不止一回。自己应当去告诉月嵘他们这件事么？

　　可一思及那仙子提及心上人名字起了红晕的脸颊，阿壮忽地心软了。

　　夜间，荤筵素筵分开排了长队，擎天帝君与前来赴宴的西天高僧攀谈甚欢，再有半盏茶时间，门生们便可以来切磋剑法助兴了。

　　阿壮念着那两个变化了的仙子，还是来到席间。月嵘正与门生讲解切磋时留心的事宜，抬眼见她一人立在廊柱旁左顾右盼着什么，就笑着拉她找位子坐下来道：“难得见你愿意来同我们一道吃酒，怎地还不专心，寻什么？”

　　阿壮一想，问问也好，知道那两人不是恶意也便安心了，就道：“月嵘师兄，你可认得一个叫‘鸣暄’的门生啊？”

　　“鸣暄……”月嵘平日里监管着诸多门生日常生活，练就过目不忘的本事，就是见过一面的门生时隔多年也能认出名字，但却被阿壮考住了：“仿佛在哪里听过这名字，怎地就是想不起来，你问这人作何？”

　　阿壮见他不认得，也就忍耐着不再打听，编扯了旁的理由：“喔……没什么，是方才依稀听得有人在唤这个名字的门生去膳食厨房帮忙，我一定是走得急听错了。”

　　月嵘又想想，道：“你可听得的是明端师弟？音似，现在正在膳食间忙着呢，别的门生也有前去帮忙的，膳食间早早乱作一团，你别看对面那些高僧不吃酒肉，但吃起别的来食量可大的惊人呢。”

　　“喔……”阿壮应着点点头，咬了口果子，暂且搁下心中揣着的事。

　　一阵鼓声响彻山涧，高僧们茶足饭饱，纷纷热情起身喊着门生们去校场上搭起的擂台比试比试。门生们自然跃跃欲试，都等着同高僧较量学些新法术。

　　月嵘摩拳擦掌地对阿壮道：“阿壮，他们越晚出场的越厉害，你若不去，那我可得趁着现在还是这些小沙弥的时候上去会会了！”

　　阿壮暗笑他专挑软柿子捏，正掩笑叫好，忽然见着有两个高僧站在场外神情明显不对。那两人盼顾四周，不断地想往更远处走，奈何门生情绪高涨，扯住他们等着擂台空隙了一较高低。

　　灯盏婆娑，阿壮找了处无人的栏杆，攀上去站高了些仔细瞧着，隐约见着其中一个高僧内袍露出山茶花色的裙裾。

　　呀！阿壮微拧眉心，莫不正是那两个仙子变化的罢！那些敢登台的门生各个身手不凡，若是假冒高僧被识破可怎么好！她们能抗住那些门生的凶猛么？

　　“你站的这么高作甚？”

　　“啊？”阿壮回身，见着昭桓正在身侧蹙眉看她，微怔：“高什么？”

　　她低下头，这才见着自己蹬在半人高的白玉栏杆上，原来爬的这么高了，才刚刚好赶上他。昭桓无语地瞪着眼珠，阿壮憨憨一笑，乖顺地爬下来，果然，只到他的胸口。

　　吓人的英招没有跟来，阿壮抬起头，可以偷着多望他几眼了。前面堵着一堆比她高大的门生，也好，如此谁也不知道她在看他。

　　“嗳！那不是还有两位高僧呢！快请上来请上来！”

　　人潮中有弟子高喝一声，阿壮这才回神，正是那两个仙子假冒的！她顾不得昭桓，再度攀上那玉阶去，果然见着其中一个被门生们强拉上了擂台。

　　“那个……那个人不行……”阿壮慌了，不单是担忧两人会被识破，还担忧万一不敌门生，受了伤可怎么好。

　　“昭桓师兄——”阿壮正想回头唤昭桓相助，忽然见着身侧哪里还有他的人影？

　　擂台上正拉开架势要比武，阿壮捏着拳，这下连相助的人都没有了，万一，万一……

　　“砰——”

　　一道凌厉的白光始料不及划破长空，飞向雪崖的涧谷深处，炸开了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