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忘情》赫连宇夜

2、第二章：青青箭竹

　　等到事情结局，已经是七天后的事情了。虽然那个神策营长并非季回雪所杀，但是他毕竟是在案发当场和神策军们起了冲突。所以，虽然纯阳保下了他，但还是责令他在论剑台闭门思过三个月。

　　刚回纯阳就因为这种事情被关禁闭，季回雪心里不禁有些气恼，但是他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纯阳现在的局势很不稳定，皇权更替之中，一切潜在的威胁都会被压制甚至于被覆灭。纯阳祖师爷吕洞宾为了避嫌宣布隐退，甚至还自导自演了一番白日飞升的神话。如今的纯阳低调行事，季回雪又怎么会因为一时之气，给纯阳召来大难。

　　如今这种处理方式，已经是看在他是紫霞一脉大弟子的份上，做的最轻的处罚了。

　　论剑台上长年飞雪不断，人迹罕至，高耸入云的巨石之上刻着“论剑台”三个大字，其笔法犀利嶙峋如同剑意，入骨三分。

　　千年古松郁郁葱葱的舒展着巨大的伞盖，白雪松针之下，只有仙鹤几只悠闲漫步，为其增加一丝生机。

　　季回雪盘膝坐在论剑台悬崖边，静思修心。越是遭遇磨难，越是要从容自我，这才是太上忘情修炼之法。

　　天色渐渐从冷阳悬空到余晖落暮。等到季回雪张开眼睛，看见天边被夕阳熏染的深橘淡红的流霞，这才发现，一天已经恍然而过。而他原本有些浮躁的心，也在这段静坐之中，慢慢沉淀下来。

　　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忽然传来一声腹鸣，季回雪顿时有些害臊。伸展了一下长时间盘坐的双腿，打算等腿部的麻劲过了，就去寻些吃食。

　　等到他能正常站起来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白鹤一声愉悦的清鸣，转身一看，千年古松下的石桌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油纸包。那原本仙风灵气的白鹤徘徊在油纸包旁边，偶尔啄上一两下，试图将那个油纸包打开。

　　季回雪不禁有点好奇，心道，难道是那位师弟来给他送饭，见他在静坐所以没有打扰，直接放在了桌子上。

　　然而当他打开油纸包的时候，这个念头却增加了几分怀疑。因为油纸包里并不是纯阳日常的白菜素饼，而是华山下村子里卖的糯米糕点。想必那只白鹤也是被糯米甜甜的味道所吸引，这才绕着桌子转圈的。

　　季回雪拿着油纸包的手顿时迟疑了。要知道现在纯阳正在戒严，除了下山采办的弟子之外，是不允许其他弟子下山的，再说了，现在也不知采办弟子下山的时候，究竟是谁专程下山，给他带来这么一份还带着余温的糯米糕？

　　正思索着，肚子好不给面子的有咕噜了一声，季回雪拿着油纸包的手一僵，苦笑一声，罢了，不管怎么样，还是先祭祭五脏庙吧。

　　季回雪撩开衣摆坐在石凳上，拈着糯米糕吃起来。他出生与贵族之家，后来家道中落才被家人送到纯阳，虽平时清修简食，但是骨子里却有一种旁人没有的优雅贵气。即时是在这露天飘雪的论剑台，吃着简单的糯米糕，也如同坐在王府深庭之中食珍味脍一样。

　　等到季回雪和那只白鹤一同吃完了糯米糕，正打算将手中油纸包处理了，油纸包里忽然飘出一片有点枯黄但是依旧带着淡淡清香的竹叶。

　　竹叶？

　　季回雪拈着竹叶对着夕阳看了看，纯阳虽然也有一片雪竹林，但是里面种的全是普通的湘妃竹，只是这片竹叶叶片细长，叶尖尖锐，如同翎箭，分明是稀有的箭竹。而这种竹子，只有巴蜀那一片才有。

　　巴蜀·····

　　季回雪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豁然捏碎了手中的竹叶。他常在江湖历练，自然也知道巴蜀地界的那两个让江湖人讳忌莫深的门派。

　　一是五毒，五毒那里毒虫瘴气弥漫，与中原虽不接触，但是从中分裂而出的天一教。却在洛道白龙口等人烟稀少的地方炼制毒人，搞得民不聊生。况且五毒善使毒蛊，若是惹到了他们，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能就死不得。

　　二是唐门，比起五毒，唐门倒是更直白了，唐门中人机关毒术皆为精通，更让人忌惮的是，人家做的就是杀手的生意，而且还是杀手世家。唐门比起五毒更为神秘，唐门内外及其团结，如同一个刺猬一般，让人无从下手。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真正的实力，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

　　而箭竹所生长的地方，不可能是毒雾密布的五毒，那么，就只有唐门了。

　　季回雪忽然想起上次与神策军的那次冲突，莫非，那场刺杀也是唐门干的？只是不知道，刺杀那个神策营长只是因为单纯的接到了任务，还是另有图谋，可是看到桌子上的糯米糕油纸包，心里就忽然偏向了一下前一种可能性。

　　季回雪拔出腰间长剑，剑尖指向脚下皑皑白雪，朗声道：“这论剑峰乃是纯阳弟子闭门思过之地，如今只有我一人，阁下无需躲藏，出来便是！”

　　皑皑雪松之上，忽然有一阵寒风吹过，一阵飞雪洋洋洒洒的落下。季回雪忽然将长剑凌空抛起，留情长剑在半空中划破雪幕，剑锋凌厉斜斜插入冻土之中，一种让人无法动弹的气场顿时密布周身十尺。季回雪负手而立，雪幕落尽之后，一个身穿深蓝色劲装的年轻男子单膝着地，轻巧的落在了雪地上。

　　季回雪迷了一下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个男子。男子平稳落地之后也站直了身子。他的长发干净利落的在头顶扎了一个高马尾，他年纪并不大，但是面部轮廓已经初现俊美冷厉的模样。手臂护腕带着倒刺，胸口带着整整齐齐一排的细羽短箭，更不用提腰上还挂着一架小弩，大腿上绑着的说不出来名字稀奇古怪的暗器了。季回雪低头看了一下他的脚，顿时心中悚了一下，这家伙鞋子上居然还带着倒刺！

　　这个人简直像是一个移动的暗器库一样。

　　在季回雪上上下下打量他的时候，那个唐门似乎有点局促，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脸上扣的严严实实的半边面具，露出的半边脸上则带着一丝僵硬的不知所措。

　　“阁下是什么人？来我纯阳教有何指教？”季回雪不紧不慢的渡步过去，顺手拔出自己插在地上的剑，衣袂翻飞之间，风姿飘逸从容不似凡人。

　　“窝市录果滴··”唐门脱口而出。

　　季回雪的眉角顿时抽了抽，冷声道：“说官话！”

　　“哦。”那唐门挠了挠自己的鼻子，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我是路过的。”

　　“路过的？”季回雪笑了一下：“路过杀人的，还是路过送吃食的？”

　　“都路过，成不？”唐门道，往后退了一部，似乎想逃跑，只可惜季回雪布下的生太极让他有些寸步难移。

　　季回雪瞥了他一眼，忽然心里的那些弯弯扭扭的思量都没了，他收剑回鞘。气场顿时一松，那唐门转身就要跑，却被季回雪叫住：“哎，别走。带酒了没，陪我喝一杯。”

　　“哈？”那唐门没反应过来，有点呆的看了他一眼。

　　“天要黑了，你打算走夜路下山，还是随便在纯阳窝上一晚？”季回雪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的朝论剑台下坡的那件茅草屋走去。

　　那唐门看了他一眼，磨蹭了一下，直接跟了上去。

　　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不一会儿，已是满天星斗。季回雪从茅草屋中拎出一坛酒，席地坐在门口台阶上，唐门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的说：“你居然喝酒？”
　　季回雪道：“我们纯阳修的是道，是大道随我，而不是佛家的那种七戒九律。我们可以喝酒，可以吃荤，也可以娶妻。只是，有些同门觉得清修戒律会让自己的剑意更加纯粹，所以才会对自己更加严格。”

　　“原来如此。”唐门点了点头：“只信仰自己吗？”

　　季回雪笑了一下：“算是吧。”

　　或许是今天的风太柔和，有吃到了好吃的糯米糕，在加上碰到了一个有趣的唐门。季回雪觉得自己今天的话有点多：“我不会再去问你为什么来纯阳了。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只要你对纯阳没有什么邪念，我便装作没有看到你。若是你真的有什么预谋，我会杀你了。”

　　唐门沉默了一下说：“我这次来只是为了一个任务，绝对对纯阳没有任何恶意。”

　　“那最好不过。”季回雪喝了一口酒，将酒坛放在阶梯上。唐门顺手接了过来，也喝了一口。

　　“那个神策头领就是我的目标。”唐门说：“我三个时辰之前就埋伏在那里了。只是他一直都被他的手下包围着，我不好下手。直到你来了，他才从包围中走出来。”

　　“你完全可以在杀了他之后就离开。”季回雪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开口道：“但是为什么有补上那多余的几箭？”
　　“呃···”唐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神有点飘忽：“可能是当时觉得你挺好看的，要是这么死在那群神策军的手下，未免太可惜了点···”
　　季回雪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他忽的起身，手中忽然射出一道剑气，因为没有杀气，所以唐门也没有躲开，谁知这一没闪躲，却让唐门整个人如同被点穴了一般，就着蹲坐的姿势僵硬到在了地上，姿势很是滑稽可笑。

　　季回雪站在台阶上，冷冷的俯视着他：“什么时候想好怎么说话了，什么时候你自然就可以动了。”

　　唐门顿时欲哭无泪。他怎么就忘了，紫霞一脉，最擅长的就是把你定成各种各样奇怪的姿势。

　　等到季回雪第二天打开门出来，那个唐门已经不见了。之后门口雪地里留着的那个奇形怪状的雪坑证明着昨天确实有一个人在这件茅草屋的门口蹲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