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箫呤》梅三有语

9、第九章

　　随着嗷嗷惨嚎两声，又一只狼倒在了血泊之中。
　　赵康奋战至此，已是精疲力竭，因失血过多，导致他眼前出现了重影，口中却依然很准确地数着狼群所剩数目。
　　“第七只，还有五只，五只——”
　　一再告诫自己，那些重影只是虚幻。
　　那些狼显然有些惧怕了，面面相觑，但同伴的死所带来的仇恨，又让它们不放弃，提高警惕地离赵康远了些，待后援一旦跟上，它们即刻又现出凶相，支起了獠牙步步逼进。
　　赵康一直面向狼群，一步步向后退去，墨龙剑抵在身前，随时备战。
　　身后是崖壁，再无路可退，赵康背紧贴着石壁，将手中的剑握的更紧了些。
　　那些狼个个红了眼，跃跃欲试，躬起了身子，只待头狼一声发令，准备一起进攻，撕了眼前的仇人，吞下他的血肉。
　　赵康荡起剑身，在那崖壁上一挥，瞬间火星四射，震慑了群狼，可赵康知道他支持不了多久，肩上的伤口撕裂了一次又一次，早已没了知觉，很快他连剑都无法握住，到时只能听天由命。
　　并不惧死，阎王殿早就走过了几遭的人，身埋黄土是迟早的事。
　　只是不甘心，他堂堂平安侯，竟死于狼群之下，葬于狼腹，未免死得过于难堪。
　　自嘲冷笑，笑声中透着戾气，森冷得连那些狼也低呜了几声。
　　“来呀！畜牲——有胆你们就上，来一只我杀一只，来两只我杀一双，想吃我赵康的肉，你们等下辈子投了胎也轮不上——哈哈”
　　群狼仰天长嚎，已是待攻之势，谁料此时一阵箫声长鸣，由远而近，调音尖锐，响彻谷中，震得那些狼连连在地上打滚，即便是赵康也猛然回神，用内力护住心脉才得以压住了胸口中上涌的那口气血。
　　再抬眼，眼见那雾中，一道黑色身影纵来，转眼已至身前缓缓落下。
　　“侯爷——”墨色身影转身朝向赵康，紧跑过来。
　　“小心——”
　　只见赵康闪步而至，急急拉过那人入了怀，一剑刺出，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向着黑影身后扑过来的黑狼，顿时剑没入胸。
　　只差一尺，那狼的尖牙便刺入了那玉人的颈项。
　　手中施力，将怀中的人收得更紧。
　　“走——”
　　来不及震惊，来不及询问，赵康借着那人助力，稍稍提气便沿着崖壁一路飞纵，崖壁上有一块突出的大石，稳稳地站落，上面刚刚好，可以容得下两人。
　　才一落地，赵康便再也支持不住，手中的剑当啷一声落下，手扶着肩上的伤口抵靠在石壁上。
　　“为何不听我的话，自己先走？”
　　梅凌欢一把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躯，“侯爷当心——”
　　赵康拨开他的手，“为何不逃走？”他低声问道，却听得出满腔怒意，“这里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知道——”
　　“那为何还要回来？方才你差点死掉——”
　　赵康低吼，发了怒的眼满是血红，像要烧尽眼前一切，直直看向梅凌欢。
　　梅凌欢一双眼盈盈相望，同样看着赵康，似水般的柔媚中透着的满是决意。
　　“凌欢——不能走！”
　　无力再说什么，赵康滑坐在石台上，任着梅凌欢为他擦去脸上的血水。
　　崖壁下，那些狼嗷嗷嚎叫了半晌，却因石台过高，无论如何跳跃，也够不着，壁身湿滑，那些狼即使相互叠着身体向上攀爬，也会在半途跌落下去。
　　此刻已不再动作，一个个趴在石下，伏等两人。
　　两人不再担心，相依着靠在石壁上。
　　梅凌欢侧看着身旁，月光下，依稀见到赵康的面色惨白的吓人，于是将身上的墨色外袍脱下，覆盖于他身上，伸手又去探他的额头，幸好并没有发热。
　　那只手刚离了额头两三寸，还未来得及抽回，下一刻已被另一只手裹在了怀里。
　　“你的手好凉，很冷吗？”原本合上的双眼，慢慢睁了开来，赵康皱着眉头看了看梅凌欢。
　　寒性的体质，总是暖不热，即便是夏日里，也显少透汗，现下这林间风凉潮重，一身的薄骨早已凉透。
　　梅凌欢环抱着身子，却强挺着说道，“凌欢无事，倒是侯爷，趁此时歇一歇吧！”说完又为他收紧了衣裳。
　　可赵康却抬手掀起衣衫一侧，拉紧了他的手，说道，“过来吧，夜里风大，你莫再受了风寒。”
　　“没关系——我——”还没等说完，已被赵康一把拉进了怀里。
　　“听话，我已经没有力气照顾你了！”
　　想着此时两人境地，下方有群狼张着血口等待，上有冷风寒雾沁骨，也只有这样相偎着，相互取暖，相互慰藉，也只有如此才能挺得过这个充满危险的黑夜。
　　梅凌欢轻轻地叹着气，调整了坐姿，与赵康依偎在一起。
　　转眼看了一眼天色，林中的雾气渐淡，依稀见得月亮已经偏低。
　　“侯爷，再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赵康转回头也向天边望去，半弦月在浓雾中忽隐忽现，叫人捉摸不定，犹如眼前人。
　　“没想到我与三公子结识不到两日，便已经历了生死劫难，这世间事还真是难测。”
　　赵康面露浅笑，惨白的双唇微微上翘，看着梅凌欢。
　　“侯爷为何这样看着凌欢？”
　　“你不听话，擅自跑了回来，本来很生气，可一想到你回来是不希望本侯死，本侯自然高兴！”
　　“本来就是凌欢连累了侯爷，凌欢怎么可能丢下侯爷不管。”
　　赵康轻轻哼笑，虚弱地低喘，挨着梅凌欢更近了些，细细地打量他的眉眼，他伸出手指抵起了那人的下颌。
　　梅凌欢没想到赵康会有此举，静漠的脸上泛起一丝惊讶的表情，同时也望向了始作俑者。
　　好一张魅人心神的脸，好一双令人如醉的眼。
　　此颜一现，定叫王者忘了那江山的美，弃了至高的权。
　　只是光想着，怀中拥着这仙灵一般的人，便如同是在梦里。
　　不知不觉中，人早已痴了。
　　“三公子真美——”
　　“侯爷——”梅凌欢轻咬住下唇，别开眼，将下颌移出了赵康的手。
　　赵康收回了手，淡笑发问，“三公子可还记得昨晚本侯说过的话？”
　　梅凌欢侧目看他，不语。
　　“无论你是否记得，本侯都要告诉你，本侯说过的话，语出必行。”
　　赵康握着梅凌欢的手，感觉到他想到抽出，于是收紧了力道。
　　挣不开他的手，叹了口气，说道，“侯爷权倾天下，什么样的人要不到，何必执着于一个梅凌欢。”
　　“难道你看不出本侯心意？”
　　梅凌欢轻咬下唇，看着满身是血的赵康，想到他为了自己以身饵，亲身引开狼群，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想了又想，不知怎么开口。
　　赵康盯着他久久，他的手还拢在自己的手心里，依然凉如冰霜，怎么捂也热不起来。
　　“难道非要本侯死于那群狼口之下，才能换得三公子一丝在意？”
　　梅凌欢倏然抬起头，一双美目流转于赵康眼间，“侯爷——”
　　“还以为经历了此番事，本侯与三公子之间能多些什么，看来是本侯一厢情愿了！”赵康哼哼冷笑了两声，捂着发疼的伤口，皱着眉长叹了一口气， “本侯当真是累了，想睡一会，失陪了！”尔后，侧过头闭上了眼。

　　两人依着，浅酣到天亮，再睁开眼，天边已见白。
　　“侯爷，醒醒！我好像听见了大哥的声音。”
　　轻声唤醒了赵康，两人慢慢起身，竖耳倾听，果然林中有众人的呼喊声，连石台下的狼都个个起身面向了树林。
　　梅凌欢立即吟箫出声，箫声悠扬遍彻山林。
　　少倾后，听那众人的呼喊声越来越近，再细细望去，林间远处隐约出现了不少的家丁和执剑的兵俑。
　　“果真是大哥他们！”
　　再次执起箫低声转呤，告知来人两人现下的位置，果不多时，一匹白色骏马如飞龙般窜出山林。
　　那马奔至石壁前，见几匹狼守于山下，顿时扬蹄嘶鸣。
　　“飞絮——”
　　那几匹狼见了活物，即时抖擞了精神，个个露出血盆之口，潜首低呜。
　　“飞絮——回去——”
　　梅凌欢在石台上眼望着爱马受困，情急之下，欲要飞身下台，一把被赵康拉住，“莫急——”
　　届时梅凌弘、梅凌锦和张卫等人已带着人马由林中赶至。
　　那几匹狼似乎也懂得时机与已不利，朝着石台上不甘心地望了两眼，便由其中一匹领着，速速地离开了。
　　一行人行至跟前，纷纷下马，梅凌弘，梅凌锦几乎是飞纵而来，从石台上携着两人跃下。
　　“侯爷——”几乎是滚落下马，待赶至赵康身前时，张卫差点连手中的剑都拿不稳，扶着满身是血的赵康，手颤抖不停。
　　“来人，快叫梅佛手——” 梅凌弘当下拦住了所有人，将赵康扶进了马车内。
　　待不多时，一个年过四旬的医者进了马车，所有人都在车外急切的等待。
　　片刻过后，梅佛手从车上走了出来，他用净布拭着手上的血迹，一脸的平静。
　　“佛手叔，侯爷如何？”
　　梅佛手朝梅凌弘施了一礼才回道，“大公子请放心，我已为侯爷止了血，且给他服下了九转芙蓉丸，现下已无大碍，侯爷身体强健，只需好生静养些时日便可。”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浩浩荡荡由山下转回到山庄已是晌午。
　　平安侯坠崖，惹得山庄上下惶恐。
　　待所有人得知两人昨夜里遇到林中野狼群时，更是个个胆颤心惊，都知这山间的狼兽凶狠，若遭那群狼围捕，恐是头巨熊也难脱身。
　　而此次两人能全身而退，也当真视为奇迹。
　　“小人护卫不周，请侯爷降罪——”张卫带头，哗啷啷一行兵俑跪了一地。
　　梅凌锦此时也扑通一声，跪在赵康面前，“侯爷，此事是凌锦的错，要罚就罚我吧！”
　　赵康勉强打起精神，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人，摆摆手，“都起来——”
　　众人不敢动，赵康眼落在梅凌锦身上，“此事不关二公子的事，二公子不必如此。”
　　梅凌锦依然垂头，鞠着身，向赵康回道，“确实是凌锦的错，若不是当时草里突然窜出一条蛇，惊了我的马，致使三弟落崖，也就不会连累侯爷落难于此。侯爷还是降罪吧，否则凌锦实难心安！”
　　“二公子是无心之过，现下我两人安好，此事就不要再提，二公子也不要再自责了。”
　　赵康坐在床边，无力地抬抬手，再看了看张卫，说道，“切勿将我受伤一事走漏了风声，否则太后那里，纵使你张卫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交待。”
　　张卫听闻立即俯身扣拜，“多谢侯爷，小人紧记——”咣咣俯地叩了两个响头，这才敢起身。
　　此次平安侯为救梅凌欢负伤，梅龙胤感激之余免不了老泪纵横，大谢平安侯的救命之恩，带着全家跪了一地。
　　梅凌欢自山下归来后，似怀了心事，却只是随着父亲道了恩，便再无多语。
　　哄闹了半天，人渐渐散去，到最后屋里只剩下了几名侍女和梅凌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