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箫呤》梅三有语

32、第三十二章

　　“你们这是为何？”梅凌欢惊愕地看着身前俯跪在地的六个人。
　　夜鹰跪在最前方，他举手叩拜，俯在地上娓娓说道，“昨日多谢公子为我等求情，我等六人是特来向公子谢恩的！”
　　梅凌欢听后缓缓朝着六人走近了些，不由地再叹赵康的良苦用心，可面对着这些忠心耿耿的暗卫们，心中仍是用些唏嘘。
　　朝堂之内，即便是身边最信任的人，难道也非要处处用心计不可吗？
　　梅凌欢隐隐地蹙了下眉头，倾身将夜鹰等人逐个扶起，待看到壁虎和地鼠包扎好的左手时，不免又想起了那两根血肉模糊的手指，心里顿生出一股凉意。
　　“凌欢还是去晚了一步！”梅凌欢看着他俩，叹息摇头。
　　壁虎和地鼠两人倒是释然，反劝起了梅凌欢，说道，“公子莫要惋惜，这是我二人罪应如此，对于我二人来说，这只不过是侯爷的小惩而已。”
　　夜鹰也接道，“不错，公子，茗素虽说是公子替身，但在林中着劫，他们二人便是失职，此种小惩对于他二人来说已是万幸，倘若不幸那日失去踪影的人真的是公子的话，那么只怕他二人今日断的便不只是这一根小指而已，而是——他二人的项上人头。”
　　其余几人也连连应合，再次拜谢了梅凌欢的恩情。
　　梅凌欢心中则是苦味交加，明明这些人是因他而获罪，此时反倒过来向他谢恩，再看夜鹰，两次差点断去手臂，却全是因要配合赵康的一出戏，真不知是该赞他一句忠心可佳，还是劝他莫要太过愚忠。
　　想着便是郁郁难解，不是个滋味。
　　转而又想起了茗素，也不知他此刻怎样了。
　　“夜鹰，还是没有茗素的消息吗？”
　　夜鹰摇摇头，一脸苦涩，“这两日侯爷派出的人马已经将洛阳翻了个遍，可仍然不得踪迹，恕属下妄猜，只怕是茗素此时，早已不在洛阳城中了。”
　　“不在洛阳城？”梅凌欢一脸忧思神情，因这句话而心神不宁。
　　看着栏架上的那件他换下来的浅碧色衣衫，不由地想到了昨个夜里口渴得紧，叫了两声茗素的名字，半天没人回应，这才回过神来。
　　平日里只嫌他啰嗦，耍嘴刁顽，又爱管东管西，恨不得一时躲了他，图个清静。
　　可没想到，等到人真的没了影子，又觉得身边一下子空荡荡的。
　　更叫人担心的是，那些人是冲着他而来，然在劫持了茗素得知为替身的情况下，茗素又会是个怎样的境遇？性命可是堪忧？
　　还有父亲，父亲中了七苦之毒已过半月，本以为有了唐慈便可无忧，哪料唐慈至今昏迷，也不知何时能醒。
　　种种困境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捂住胸口，只觉得心口有些发闷，没来由的心悸。
　　“公子，你怎么了？”夜鹰看到梅凌欢的脸色不佳，十分担心。
　　梅凌欢缓了一会儿，摆摆手回道，“无事，许是近日来事情太多，有些伤神而已！”
　　夜鹰看了看屋内，早晨送来的饭菜摆在那，一口未动，也知道此时此刻，梅凌欢定是没什么胃口，可时间久了，如此以往是会伤身的。
　　规劝道，“公子放心吧，一切有侯爷在，相信凡事都能有个解决，可在此之前，您也要好生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细想若是您倒下了，侯爷没了心思，到时哪还能顾得了其他！”
　　梅凌欢听了夜鹰的话，点点头。
　　朝着夜鹰淡笑了一下，“想不到夜鹰的心思还如此细致，但怎么听，怎么都有点像是张将军的口气呢？”
　　这般巧舌如莲，又能懂他人心思的，当真也非张卫莫属了。
　　“这——”夜鹰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脸。
　　说来，张卫那小子在侯爷面前懂得察颜观色，又能说会道，他与张卫私下里也算交情甚好，时常听着，耳熏目染时间久了，不用学竟也自通了。
　　方才见梅凌欢愁容满面，便不由自主地拿了张卫平时劝人的口气来讲，怎想，倒成了东施笑颦，还惹得梅凌欢笑话。
　　梅凌欢倒也不是成心的，只不过有些苦中作乐的意味。
　　看到夜鹰尴尬的神情，笑了笑，叉开了话题。
　　“此行怎么不见张将军？”他不是一向都跟在赵康身侧的吗？
　　“呃——这个属下便不知了，许是侯爷另有安排！”
　　“哦！如此——”梅凌欢便不再多问，赵康一向凡事都安排的周详，此时张卫不在，恐也是与自己的事多有关系。
　　低垂着美眸暗自思索，想着这几日的周遭。
　　一个梅凌欢，牵扯出了太多事，也牵连了太多的人，连自己都觉得不值得。
　　夜鹰站在梅凌欢身侧，将他的黯然看在眼里。
　　相处了半月，已深知梅凌欢的个性，他心里再怎么苦，也不愿露出人前，一再地隐忍着，所以还是忍不住又劝道，“公子近日来太过劳神，人看着都倦了许多，这寺里虽静，但也清苦，尧是在这里干耗着也等不出什么，依属下看，不如公子和侯爷下山去，市井热闹些，也便不再光想着这事扰心了！”
　　梅凌欢知晓夜鹰一番好意，轻笑回应，却是摇头说道，“诛事繁杂，皆要过心，去市井求忘念，倒不如日日伴着佛主，心里反而明亮通彻。”
　　夜鹰虽说对梅凌欢如今恭敬有加，但碍于身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然也要有个尺度。
　　几日里他多次逾越，本就已经失了属下的身份，而今更不敢再多言了。
　　于是听了梅凌欢的话后，只得拱了拱手，说道，“公子大智，既然心中已定，那属下就不再劝了。”
　　梅凌欢浅浅唉了声，思来想去，也觉得夜鹰那句“干耗着也等不出什么”也是有理，如今也确是该想个对策才是。
　　想着应该去找梅佛手商量个办法，于是起身，走出了院落。

　　梅佛手从唐慈屋中走了出来，南宫卓则在后面相送。
　　“这几日有劳前辈了！”南宫卓手捂着胸口，却是彬彬有礼低首道谢。
　　梅佛手忙扶手抬起，“南宫公子如此多礼，令在下实在是有愧，你与唐小姐皆是因我家公子受伤，在下多劳也是理当。”
　　南宫卓浅浅一笑，抬手指引，两人同走下了台阶，一抬首，看到院中站立着一个人，再一细瞧倒是有些愕然。
　　“侯爷！”
　　两人忙上前施礼，“不知侯爷在此，真是怠慢了！”
　　赵康剑眉微挑，分别看了两人一眼，轻笑摆手，“哪里，本侯刚刚才到，想要来看看唐三小姐。”
　　南宫卓听毕忙让开身，边指引着门厅边说，“真是有劳侯爷挂念，只是可惜，慈儿至今仍未苏醒，不能感念侯爷恩德。”
　　赵康跟着南宫卓走到屋里看了两眼床上的唐慈，只见唐慈躺在床上呼吸均匀，面色依好，仍然正沉沉地睡着。
　　于是转身又走了出来，朝梅佛手询问，“据闻唐三小姐中的是一种西域迷术？”
　　梅佛手点头，“在下也不能十分肯定，只不过依唐三小姐目前的情形来看，即无中毒又无中蛊，在下也便只能妄测唐三小姐是中了迷术罢了！”
　　“依梅神医的医术也是无策？”
　　梅佛手摇头，“在下实在无能为力！”
　　“唉！看来也只能等那时限到了，方能得解，也不知道慈儿的身体能否熬得住！”南宫卓面露忧思，回望房内，看着床上的唐慈。
　　“南宫公子切莫过急，你身上的伤也未全愈，当小心养护，好好休息才是！”
　　“多谢前辈关怀！”南宫卓端起手谢过梅佛手。
　　梅佛手瞧了瞧时辰，想起了炉上为唐慈熬的补药，便施礼拜别了两人。
　　南宫卓目送梅佛手离了院子，再一回头，瞧见赵康已然坐在了石桌前，显然并未有离开的打算。
　　转思了下便道，“侯爷且坐，南宫去沏杯茶来——”
　　赵康却阻拦道，“南宫公子不忙，本侯坐坐就走，南宫公子请坐。”摊手指向桌子的另一边，瞧那架式，似要好好细谈一番。
　　南宫卓见势也便不再客气，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桌子的另一侧，打开了玉扇缓缓轻摇。
　　“不知侯爷有何示下？”
　　赵康回目轻笑，“南宫公子不要误会，本侯并没什么事，今日过来一则看望唐三小姐，二则也探探南宫公子的伤势，当日看南宫公子伤得不轻，想来也要休养些时日方才能转好。”
　　南宫卓听后忙收扇起身施礼，“原来侯爷是来探望南宫的，当真是令南宫受宠若惊。”
　　“哎——南宫公子莫要多礼，本侯来此也是两层意思！”赵康拂手再邀了南宫卓落座，低声浅笑，不失威严。
　　南宫卓倒是听出了赵康话中另有深意，拂开月色的长袍款款而坐，倾身祥听。
　　“侯爷请讲！”
　　“南宫公子此次奉家姐懿旨来洛阳主持牡丹节，南宫府上下多劳，本侯也要替家姐谢谢南宫一府此番辛苦。”
　　“侯爷过赞！南宫一府虽不在朝廷，但承蒙太后恩德，将此次盛事交由本府来办，便是看得起南宫一族，南宫自当倾力，不敢妄谈辛苦！”
　　赵康轻笑了两声回应，点点头，再道，“南宫公子莫要谦虚，本侯一定会将南宫府此次功劳禀报给太后，让太后另则加赏。”
　　“如此便有劳侯爷美言了！”南宫卓闻听赵康执意，便也不好再推辞，免得让赵康觉得不识实务，赶紧回礼道谢。
　　赵康的手放在石桌上轻轻敲打着，看着南宫卓，心思环转了数圈，才慢慢说着另一件事。
　　“此次洛阳之行，南宫公子一直跟在梅三公子身侧，照顾有加，谋策相助，倾力支持，还为此事受了重伤，实为仗义！”
　　南宫卓听闻赵康此言，倒是稍有一怔，而后打开玉扇拂在身前轻摇，淡笑着回道，“这倒没什么，三公子为南宫之友，三公子有难，南宫自当鼎力相助，反之，倘若三公子不信任，那么南宫即使再有心，也是望尘莫及，不是吗？”
　　怎么听怎么有一股挑衅的味道，赵康挑了挑眉，瞧向南宫卓。
　　“呵呵，没想到南宫公子与三公子的感情竟有如此深厚，南宫公子为了三公子还当真是什么都舍得！”
　　南宫卓品着赵康的话，怎么品着都好像有些别的味道，于是回道，“南宫哪里比得上侯爷，侯爷为了三公子如此大费周张，不辞辛劳亲督上阵，当日若不是侯爷及时赶到，恐怕我等早已身陷火中了。”
　　“哦——”赵康微微点颌，心想这南宫卓倒也识趣，于是婉转说道，“我与梅凌弘情为兄弟，自然——三公子便就是家人，他的安危我当然在心。”
　　刻意将那“家人”二字咬得清晰，好像在向南宫卓宣告些什么。
　　南宫卓倒是不以为意，只轻轻笑着回道，“三公子好福气啊！”
　　“能守护三公子之左右，不失也是本侯的福气，难道南宫公子不觉得吗？”
　　话外之音显而易见，南宫卓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话，收了扇，轻叩手掌，呵呵笑了两声，“梅三公子乃是世间少有的清脱之人，无论是为亲还是为友，与之相伴定然是堪比修作天人，侯爷之意，南宫当然能体会一二。只是——在南宫觉得，越是世间少有的清脱尤物，就越应是一丝俗气和污垢都沾染不得的吧，否则——岂不成了罪过！”
　　赵康停了手中的动作，侧目回看了一眼南宫卓，微微翘起了嘴角，眼中的凛冽一闪而过。
　　“看来南宫公子还是个懂得惜美之人，南宫公子高洁，这一点本侯倒是比不上了——”赵康扶桌而起，抬眼望向清凉台的方向，抿嘴轻轻地一笑，说道，“本侯还有事，这就告辞了！”
　　南宫卓赶紧起身相送，“侯爷慢走！”
　　送至赵康走至院外，南宫卓返身回院。
　　经至石桌时，眉头不禁皱了皱。
　　看着那石桌上明显凹下去的五个手指印，摇摇头，不由噗地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