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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幸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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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生活环境的差异,程遥如今在周围人看来多多少少有些缺乏生活常识,但作为现代人,察言观色是他的本能。他看得出来,秋意是真心想要帮他和文喻两个张罗冬衣,一点都不带勉强的。
这有点奇怪。
还是那句话,秋意是沈先生的人,她其实只要照顾好沈先生就可以了,最多再带上一个程文喻,毕竟程文喻算得上是沈先生的徒弟……但她其实没有必要还来张罗程遥的事情。这年代,高门大户出来的丫鬟可比寒门碧玉更精贵些。这一点看《红楼梦》就知道了,贾府里头在主子跟前有体面的丫鬟,哪一个不养得和小姐似的?她们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为过,偏偏秋意灶上的活也做,缝缝补补的活也做。
秋意在绳子上做好了标记,见程遥还站在那里,她伸手在程遥眼前晃了两下,问:“想什么呢?你这样子就和只呆头鹅似的。”
程遥羞涩地笑了,说:“我在想,秋意姐姐对我们真好呢。我这人没什么见识,起初第一眼见到秋意姐姐的时候,真以为见到仙女了呢……如今秋意姐姐还要特意给我们做衣服,我一想啊,这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惶恐。”现代人的脸皮普遍比古代人要厚一些,程遥这话虽有唐突美人之嫌,但因着他比秋意小了好几岁,眼神清明,举止得体,因此倒也不会被人当成是登徒浪子。
秋意果然被哄得很开心,她捂着嘴笑了一阵子,才极其不好意思地说:“我哪里是什么仙女哦……实话告诉你吧,我原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想当年,我家乡遭了水灾,我是逃荒逃出来的,幸而能遇到……遇到主子。如今日子过得这般顺遂,我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了。给你们做几身衣服又怎么样,不过是顺手的事儿。当初在家里的时候没日没夜做针线活就指着能换几个钱,那才真叫辛苦呢……”
程遥眉头一挑,秋意对沈先生的称呼是“先生”,而不是“主子”,这是不是意味着秋意口中的“主子”另有其人?仔细一琢磨,在沈陌和秋意两个人中,程遥发现沈先生的确是对沈陌更倚重些,某些贴身的活计本该是是丫鬟做的,但沈陌也上手得很快。
“好了,我不和你多说了,村子里可有人做豆腐换的?我瞧着那边屋子里还堆了不少老黄豆,正好每隔几日就换些豆腐来吃,先生最喜欢这个。”秋意说。
“村子里的确有户人家常做豆腐用来换的,但也不过是六七天才做一次……不过,除了他们家以外,别的人家也偶尔会做些豆腐,赶巧了就能换上。”程遥说。村子里大部分时候都还是遵循着以物换物的准则,要买豆腐,就要用黄豆去换。不过,到了镇上,那就基本上什么东西都是需要花钱买的了。
秋意将这记下了。她把布匹拿去了自己的房间。只是,正要着手做衣服的时候,问题又来了,秋意怎么都没找到剪子。这家里起先只有两小子一起过日子,那些女人家常用的东西可不是都找不着了。
程遥翻箱倒柜弄了半天,才翻出一把生锈的钝剪子出来。他正要拿着剪子去小溪边找块石头磨一磨,秋意红着脸从他手里抢过了剪子。然后,程遥眼看着秋意拿着剪子去敲了沈陌的门,只听她说:“沈大哥,这剪子太钝了,不好用,你能不能帮我去磨一磨……”程遥都能想象得出来秋意那小模样。
沈陌不怎么喜欢说话,因此程遥没听见他的回答声。不一会儿,秋意脸上挂着笑意钻进了厨房,显然是沈陌答应要帮她忙了。程遥恍然大悟,秋意姐姐八成是看上沈大哥了!说起来,沈大哥看上去都三十岁上下了啊,他难道还未娶妻生子?他和秋意都是大龄未婚青年了,在这个时代也真是难得了呢。
按照沈先生给程文喻的课业安排,上午是文化政治课,下午是兴趣班。程遥逃了一上午,等到下午兴趣班开始的时候,程遥也被程文喻拉着进了书房。第一天教的是围棋,程文喻还能跟着先生下了几个回合,程遥却是一点都不懂的。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说:“不如我教你们下五子棋吧。”
大家别以为五子棋很简单,大家也别瞧不起五子棋。程遥念书的时候,班里很流行下五子棋,他为了打遍天下无敌手,很是钻研了不少战术。这规则简单的下棋方式背后也是有大智慧的。下了几个回合之后,连沈先生都忍不住点头称赞,说:“这倒是也有一番趣味。”
不过,称赞归称赞,在课业上。沈先生是不许程遥这么糊弄过去的。他还是要继续教他们下黑白棋。如何落子,如何布局,如何取巧,如何制敌……棋局如人生,沈先生要教他们的,不仅仅是下棋而已。
只是,沈先生虽然教得用心,但别指望程遥这种理科脑子能想得那么深入。对程遥来说,下棋不就是为了赢么,经过不断调整自己的战术,总有一天他会用科学的方式赢回来的!于是,在沈先生眼中,程遥这个人棋风多变,布局奇诡,多少能称之为是鬼才了。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农家人的晚饭多用得比较早,毕竟一般人家里晚上都是不点灯的,因此,他们要赶着太阳下山之前吃完饭洗完澡且都收拾完毕,这样一来,天黑了就正好能脱衣服睡觉。吃过晚饭之后,沈先生表示自己要出门走走。
程遥立刻说道:“文喻,你领着先生在村子里多走走,正好就当消食了。你今日一天都不曾出门,虽说在课业上用功的应该的,可也小心着别在屋子里把自己给闷坏了。”
程文喻看了程遥一眼,又看向沈先生。
沈先生招手把程文喻唤到跟前,说:“你表兄说得不错,这村子里我尚不熟悉,你便领我随便转转吧。”
傍晚的村庄是很热闹的。这时候天还没有大冷,因为院子里比屋子里亮堂,所以很多人家里都把饭桌搬到了院子里,一家人就守在院子里吃饭。瞧着程二领着那个当官的老爷在小路上走,大家眼中都有些好奇,但却没有人敢凑近了细瞧。
“那就是大榕树了,榕树后面是程氏祠堂,白天的时候,这里总是坐着很多人,十分热闹。村子里除了程姓,杨姓和余姓也都是大姓,他们的祠堂建在下村。下村要比我们上村大很多,人也多。下村的村中间有一块空地,平常会有挑货郎挑了东西在那里卖。”程文喻一边领着沈先生到处走着,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介绍说。
“那是我哥哥家。”程文喻又远远指着程阿大的屋子说。
沈先生眯着眼瞧了一会儿,说:“这房子也是新造的没几年吧?”
程文喻笑了笑:“其实有几年了……那是我爹娘造了给哥哥娶媳妇用的,只是我爹娘没福气,都没喝上媳妇茶就去了。我哥因为守孝耽误了几年,我便叫他重新把屋子拾掇了一下。”
程老爹和程阿娘是在那屋子的主屋里过世的。上头没了长辈,等程阿大要娶媳妇了时,他们小夫妻就可以住进主屋里了。只是,屋子新建了之后没多久就在主屋里连办了两场丧事,这里面真说起来多多少少有些不吉利——其实如果是众人住了好多年的旧屋里要办丧事,那就没这么多避讳了,但新屋子人气还不足时立刻就办丧事,用老人家的话来说是容易出事的——虽然程阿大是隔了几年之后再办喜事的,但还是把房子重新拾掇一下比较好,否则亲家心里会有些许意见的。
沈先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你与你兄长感情倒好!”
程文喻笑着说:“我哥哥年长我好些,我尚小时,他已经懂事了。阿爹下地干活时,有时候难得能摘几个野果回来给我们兄弟两个尝鲜,结果我哥哥都是省着留给我吃的。他待我再好不过,我自然也是敬重他的。”说起来,因为程文喻是捡来的,因此程阿大是老程家唯一一个男丁。在如此看重香火的时代,老程家还能对程文喻那么好,在吃喝用度上,有时候连程阿大都让着程文喻,这实在是太难得了。
程文喻是被捡来的,这不是一个秘密。杨三一直给福祥居供货,他是个老实人,关昱卿随便打探几句,就能从杨三口中把程文喻从小到大的事迹都挖出来。沈先生自然也是知道的。
可以说,程文喻能平安长这么大,还顺利长成了一个品性纯良、心怀追求、前途远大的学子,程家真的是居功甚伟。试想一下,如果当初程文喻不是被程家捡到了,那么,他现在也许正衣衫褴褛、眼神麻木、为着温饱整日劳作;他也有可能衣不蔽体、流离失所、如小乞儿一样挨不过几个寒冬;他也有可能被卖身为奴,更可能如程遥现在的这具身体芍药一样被拐到了那种地方,过着那般不堪的生活……可以说,程文喻现在过得有多么好,那么但凡命运有一点点偏差,他都有可能会过得有多么糟。
沈先生止了步子,神情柔和地看了程文喻一眼,说:“这里民风淳朴,风景秀丽,我正想着要多待一阵子。你既然有心明年下场一试,我便也等到了那时候,再和你一起去往县城吧。”坪襄镇被划在了万安县境内,程文喻要参加乡试,就必须要赶到万安县去。而只要到了万安县,想要去往京城就变得很方便了。一路坐船往上走,只要大半个月就能到了京城。而从京城到万安县的速度更快,因为那是顺水。
闻言,程文喻有些诧异,他想了想,说:“先生有此雅兴,我本不该多说什么。只是,这儿的冬日太冷,多少有些难熬的。”沈先生虽然在教导程文喻,但却从未开口说过收徒之事,因此程文喻在他面前的态度反而可以怡然些。
沈先生笑道:“你只知道我在京城中待了多年,却忘了我的家乡是在望山。那里的气候和这里差不多,再冷,我也是受得住的。”程文喻笑了笑,心里却计划好了,为着一个沈先生,为着一个程遥,今年冬天来临之前可得多存点炭。
天色渐渐就暗了下来,程文喻领着沈先生往回走的时候,在新屋附近遇到了程阿大。程阿大挑着两捆柴,刚从芸山上下来。因着上芸山就这么一条路,而程文喻的新屋就建在小路旁边,按理说,程阿大上山去时也该和程文喻打个招呼的。但大概是程阿大觉得程文喻家里有客人,所以他并没有进新屋。
这会儿见到程文喻了,程阿大很高兴,大老远地就冲着程文喻喊:“这两捆柴都是已经晒干了的,你都不用多晒,我直接帮你挑院子里去堆着吧。”他还想再说什么,就看到程文喻身边的沈先生了。程阿大一下子就变得拘谨了起来。也许是为了缓解紧张,他低着头,快走两步,把柴从肩膀上卸了下来。
等程文喻和沈先生进门的时候,程遥正拉着程阿大,口里喊着:“大哥,大哥你别急啊,看你都累了一下午了,你在这里喝口水再走啊。”
“不、不行……山上还有两捆柴等着我哩,我、我得先去挑下来,不然等过了夜,那些特意拾掇起来的干柴会被露水弄湿的……”程阿大只管低着头。
“沈陌,你跟着程家大哥上趟山,帮他把柴火挑下来吧。”沈先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