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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混元幡梦 ...

  •   胤泽是上神之躯,不饮不食并无大碍,他又将神力分给我,我也不觉劳累饥饿。因此,七天来,除了沐浴如厕,我连床都没怎么下过。说到如厕,才知道原来神只要不大量进食,也不用如厕,所以每次我说要“方便一下”,看见胤泽望着我的样子,又好看又讨厌,简直不能忍。说到沐浴,若换做以前,我会觉得和男子共浴不成体统,寡廉鲜耻,但现在也可以拍着胸脯说,绣花针大小之事,难不倒我——没错,从和他初次共浴起,所谓廉耻、礼仪、矜持,早已被他的无耻磨成了天边的浮云。接着,我们在房内又温存了半个时辰,便一同沐浴,穿好衣裳,离开胤泽的寝殿,准备回我的房间拿行李。太久不出门,当月光洒在身上,我感觉跟掉进麦芒堆里似的,浑身不自在。虽然沧瀛府的人都已睡下,但我还是很自觉,直到抵达房门前,才挽着他的胳膊,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你能跟我一起回去真好。我王姐是个大好人,而且是溯昭第一个女帝……”

      发现胤泽的目光停留在远处,我也跟着望过去。那里有小桥新水,六角凉亭,晚色穿亭而过,孤笼寂人影。那人头戴碧玉冠,黑发及肩,穿着蓝白相间的沧瀛弟子服与战靴,外披轻裘云袍,一把宝剑在手,更衬得身材纤长,颇具青年剑仙之风。识得那是哥哥,我厌的扔开胤泽的胳膊,一时仓皇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哥哥从凉亭中走到红木曲桥上,远远望睹我道:“你没事便好。我回去休息。”

      我赶紧跑上桥去,抓住哥哥的袖子:“哥哥,其实……”

      此刻,静影沉璧,哥哥那双澄澈的瞳仁,同样照入了美玉般的光。他看了一眼我身后的胤泽,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特意跟我交代。何况现在整个沧瀛府都已知晓 。只是上烝下报之事,说出去毕竟不光彩,也难堵悠悠之口。想想如何处理罢。”

      “我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我低下头,“我只在意哥哥的看法。”

      “我的看法?你还会在意我的看法?”哥哥苦笑道,“你想问我,对你和师尊行乱.伦之事,我有什么看法?还是说,你想知道,我听你要把师尊带回去,告诉王姐你已和他私定终身,会有什么看法?现在整个沧瀛府的人都知道,你在他房里睡了七天,不曾出来半刻!你还是我妹妹吗?这种事若传到溯昭去,你还要做人吗?”

      我被他说得脸上一阵冷热:“可是,我喜欢他。”

      哥哥咄咄逼人道:“你喜欢他什么?他比你大了七千多岁,比虚星仙君还要年长。”

      “那也无妨。我就是喜欢他。”

      “那是因为他是以美男子形象示人。若他长得和虚星仙君一样,你还会动心么?”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胤泽。池光粼粼,星辰般倒映在他的靛蓝长袍上。他眉目清秀,卓然而立,周身清高出尘之气,难以描摹。想来我们这番话他都已听见,他却仍然云淡风轻,那来自上界的风华,说是争光日月,也不足为过。我闭着眼想象他变成老头的样子,回头道:“若是在我们在一起之前,他是个老者模样,我肯定不会动心。但是,他若现在变成了老者,我不会介意。”

      “薇薇,你真是疯了。你要嫁人,可以。但他是师尊,是你的长辈。”

      “现在已经不是。待我嫁给他以后,算是明媒正娶,也没人能说我们什么。”

      哥哥闭着眼,等胸中气血平息,而后缓缓道:“所以,你们已经谈过这个话题。”

      我踌躇道:“这……还没有。但我觉得他肯定会……”

      他二话不说,径直飞到胤泽面前,风仪严峻道:“师尊,所有人都已知道你们的关系,如今登高去梯,您会对薇薇负责的,对么?”

      胤泽道:“这是我与薇儿的私事,旁人不得过问。”

      胤泽素来如此,不爱多言,任何事情心中有数,他若真的回答“会负责”,恐怕才显得有些奇怪。我们都了解他的个性,却不知为何,哥哥刹那间被激怒,双手缓慢有力地握拳,眼眶发红,压低声音道:“师尊,我与薇薇一同长大,她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若有人伤害她,我不会轻饶他,即便是师尊也不例外。”

      我赶紧跑过去,拽了拽哥哥的袖子:“哥,你太小题大做了,胤……师尊本来就是这个脾气,他会对我负责的。”他却听不进去,还想拨开我的手,但我拽着不放,两人拉拉扯扯久时。

      胤泽目光静漠地扫过我们的手,皱了皱眉,抓着我另一只手的手腕,把我拉到他身边:“回房收东西,明天一早便要出发。”

      哥哥原在试图推开我,但我被胤泽拽走后,他眼睛却陡然变成血红。只见暗夜中白光一闪,我还未看清眼前的情况,便已听见金属碰撞冰块的尖锐声响,然后,被胤泽抱着猛地闪退!眨眼间,我们离哥哥已有十多米远。远处,哥哥挥舞着的宝剑,剑穗这才从空中落下,而后,尖锐的剑气飞溅起池水,水珠成帘,四面震开,正巧截断我们脚下的木桥。只是,挡在我们之前位置的冰墙,却连道刮痕都不曾出现。现在哥哥确实很强,但和胤泽比起来,还是相去万里。他并未放弃,携取宝剑,双目赤红,冲我们狂奔而来。胤泽勾起右手食指,将它搭在左胸,只见青玉戒指上一道银光划过,又一道冰墙挡在哥哥面前。还未等哥哥掉头,便有“噌”的一声尖响,三道冰墙将哥哥困在里面。最后,哥哥整个人也像冰雕一样,被冻在这冰房里,不能动弹。

      胤泽放下手臂,若有所思道:“臣之的问题开始难办了。”

      “哥哥又中邪了?”

      “随着年龄、法力增加,他这情况会越来越难控制,夜晚尤甚。所以,我们还不能留他在这里,得时刻让他跟着我。否则,若是闹到天帝那去,恐怕他性命难保。”

      我惊讶道:“性命难保!只是中邪而已,有这么严重?”

      “并非如此简单,待以后有机会,我再跟你解释。”

      翌日一大清早,我们便起身出发,准备返回溯昭。原以为这七天的事闹大之后,我们会遭人指指点点,但一切却与以往并无不同。哥哥恢复了正常,就连凌阴神君,都只是打趣地说了一句“小两口七日恩爱,妙哉妙哉”,便再不多加评论。倒是青戊神女听说胤泽出来,还专程从白虎之天赶过来,说是要为神尊践行。看见他们俩在一旁聊得开心,我跟在蒺藜窝里扎了一圈似的不舒坦,和哥哥一起准备行李,也总是心不在焉。好容易等他们说完,胤泽把哥哥叫过去交代事情,青戊神女却朝我走过来。

      她冲我微微一笑:“你不必对我如此防备。我和胤泽神尊那点苗头,早已断了八年。”

      “八年?”

      “没错,就是在你离开天市城之后。这一回,恐怕他是认真的。”她声音温软动听,堪比九天中最美的徵羽之操,“神尊丰神俊秀,在神界都有大批仰慕者,可惜都入不了他的眼。所以,你算是个幸运的姑娘。”

      听完这番话,若不受宠若惊,也算是奇事。我想我的喜悦已满溢于表,只见青戊神女笑意更深了:“他甚至不介意你只是个灵,可见神尊看似冰寒雪冷,实则情深意重。”

      “多谢神女告知此事。只是我不理解,就如你所说,我并非国色,出身对他而言实在不足挂齿,他为何会钟情于我……其实,我心中没什么底。”

      “我说了,神尊是个重情之人,而且很钻牛角尖。千年来,他认一个人,只要和那人有关的人和事,都会令他赴汤蹈火。”

      “……千年来?”

      “对。千年来,只要是和昭华姬有关的事,他都看得比自己的事还重。”

      听见这个名字,我懵了一下,确定自己在书上看到过:“昭华姬,不是北方黑帝叶光纪之女吗?”

      “是的。没想到你对神界还有点了解。不过说来也巧,她和你们溯昭也算是有点渊源的。可有人告诉过你,溯昭的意思是什么?”

      我照着夫子教过的答案说出来:“逆流而上,看见神明。”

      “你们理解的‘昭’或许是‘神明’,但其实是光明,指昭华姬。她是司光的神女,但喜欢寂夜月色,所以,胤泽神尊为她建了溯昭,以供她赏月。”

      “等等,你说的话为何和胤泽说的不一样?他告诉过我,溯昭是为哥哥的母亲建的,他们是故友……”说到这里,我忽然止住。

      青戊神女笑了:“真是傻姑娘,我们说的应该是同一个人。昭华姬就是你哥哥的母亲,本名尚烟。”

      这问题我纠结了大约两刻,便再也没有多想。青戊神女喜欢胤泽,这是铁铮铮的事实。尚烟已过世多年,青戊神女现在搬出她来吓唬我,无非是因为我和胤泽在一起,令她相当不快。谁没有点过去,何况胤泽活了七千多年,有过一两个喜欢过的女人,再正常不过。只要他现在喜欢我就好,其他女子的事,我才不要去过问来给自己添堵。唯一令我想不通的是,既然尚烟就是昭华姬,那她也是个高位之神,除非哥哥的父亲是个凡人或散仙,才能让她生出个仙,不然怎么生也得是个神。而且,哥哥是在仙界被生下来没多少年,便立刻被弃在九州,必然是因为尚烟无法将他带回神界。不懂,为何她不能将哥哥带回神界?还有,令我真正好奇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奇男子,才会让尚烟抛弃胤泽,转而投向他的怀抱,甚至天天以泪洗面,都不愿回头看痴情的胤泽一眼……不行不行,不能想,再想我也要醋了。

      回到溯昭,我让胤泽隐藏了神力与水纹印记,暂时乔装成普通仙人,和我们先见过王姐。胤泽还有模有样地对王姐行了鞠躬礼,看得我冷汗乱坠。尽管如此,整个王宫里的人,包括王姐在内,都还是被他的气质震撼得不轻,无数人私底下向我打听他的来头。至此,别提我有多骄傲。王姐的接见仪式结束后,我总算回去见了玄月。它一看见我,蜜蜂般扑过来,贴在我肩上,之后镇日没再离开过。此后,我带胤泽在紫潮宫里转悠,还带他参观了祭坛上的沧瀛神象。这座雕像是整个溯昭的最高点,不论在哪个角落,均能观之敬之:这是一个面容慈祥的老者,身材魁梧,长袍如云,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父王在世时,每个月都会去祭拜他。看见这雕像,胤泽趁周围无人,化身成老者模样,背着一只手,捋了捋胡须道:“你眼中的我,原是这般。”弄得我又紧张又想笑。同时,我和他说话也越来越肆无忌惮,还把孔疏的典故告诉了他。胤泽听后想了想,道:“只要是你王姐看上的男人,你都会让出去。她若看上我,那该如何是好?”

      我指了指他,毫不犹豫道:“我的!”然后将手握成拳:“她若敢抢,我和她抢到头破血流。”

      “所幸你回答得鬼黠,你若说不在意,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怎么,你要逗引我王姐?”

      “就事论事,就人惩人。我会在半夜稍微叨扰她。”

      “那不还是逗引她。”

      “不,是我让你在半夜叨扰她。”

      我歪着脑袋,整个成了只迷途的信鸽。我半夜叨扰王姐?王姐和我关系如此好,半夜叨扰她也没什么……原本我并未深想,但看见玄月飞在空中,竟羞涩地用爪子捂住眼睛,也不怕从半空中掉下来。奇怪,它害羞个什么劲儿?等等。胤泽说,是他,让我,在半夜,叨扰?难道是指在我寝殿发出声响里吵闹王姐……那这声响是……

      这一下,我只觉双颊发烫,口齿不清:“你你你……你下流!”

      胤泽捏了捏我的脸,轻笑道:“薇儿,你在想什么,何故脸红成这般?”

      玄月好像再也看不下去,扭着小屁股,“嗷”地一叫,居然扑打着翅膀,钻到草丛里去。

      这以后,哥哥时常回到仙界,胤泽却一直陪着我,在溯昭住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我们日夜形影不离:我带他品尝溯昭酒食,他独爱爆炒蓬尾肉和玄丘老酿,口味之重,可与他的外貌背道而驰;我们曾一起去藏书馆,他买下了“溯昭五杰”的所有文集,一天就把它们全部看完;他对溯昭的冰雕之艺很感兴趣,无师自通做了好多冰雕,还趁我不注意,把冰雕做成我的样子……除此之外,都是我在跟他学东西。他教了我很多安.邦之道,告诫我,国以民为本,德本财末。时逢天旱,要随车致雨。性格孤僻的胤泽神尊竟说出“国以民为本”这种话,说起来古怪,却也正常得很。毕竟他是神尊。跟他在一起后,我看书看得少了,他会强迫我跟共阅一本书。看的都是仙界古籍,虽然有趣,却很晦涩,读起来慢如蜗牛。知道他看书看得快,我心中就很着急,想方设法想要找点别的事做,他却捏住我的脸,一字字为我解说。而且,他写得一手好字,曾手把手教我,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见龙蛇走,盘蹙惊电。跟他在一起,哪怕他不主动教我,我也可以“偷师”很多东西,例如他睡觉前,总喜欢用术法在靴子里变一块固冰,让它把靴子撑得满满的,这样翌日起来,鞋子就跟新的一般。他看上去总是优雅得体,跟诸如此类的生活习惯脱不开干系。总之,与胤泽在一起时间越长,我就越能感到与他在一起的好处。不仅是幸福,还时常觉得自己在飞速变为成熟拔尖之人。

      对了,我们还一起赶上了采珠日。采珠日,顾名思义,是到海里采珍珠的日子。这一日,溯昭氏们会成群结队,离城下凡,自北海上方集体施展纵水术,令海水转出漩涡,直通海底,然后,其余人再跳入海底,寻找蚌壳珍珠。在西涧王写的《溯昭辞》里,那句“鸿雁含珠落沧海”,便是出自这里。这一天,皓天舒白日,灵景耀碧海,王姐带着百官进行采珠仪式,我、王姐、胤泽还有孔疏乘着同一头翳鸟,随千万溯昭氏执行仪式,施展法术。细长水流从海面飞起,从远处看去,如同千百条钩子拉开了蚕丝,画面美丽不可方物。当海底岩石显露,便有许多人跳到海底,掏出新鲜的蚌壳,打开盒,露出里面雪白发亮的珍珠。翳鸟乃五采之鸟,展翅可蔽一乡,从它这一头跑到那一头,还需要花点功夫。虽然这些对胤泽而言不过小小把戏,但他对美景依旧很有雅兴。在他观赏之际,我忽然想起小时的记忆。

      最初哥哥刚变成父王母后的孩子,我向来霸道,可是一点也不服气。他又打定了主意,要坐实了兄长这个名号,其志在必得,已至不择手段。于是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某天夜里,军令侯拖家带口到紫潮宫玩耍,他和我父王彻夜下围棋,他夫人和我母后在园中散步,他儿子翰墨和我、哥哥在回廊中吃点心,玩游戏。当夜点心有我最喜欢的苏莲糕,翰墨这小子和我口味一样,我俩从口头之争,发展成大打出手。哥哥相当自觉,义不容辞地出来保护我。最后,翰墨被我用泥冰块糊了一脸,都还要多亏了他。那一瞬,我觉得有个哥哥真好。不过,也真的只是一瞬而已。因为吃得太饱,后来我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夜渐深,母后派人来带我们回去休息,我却百般推脱,将之撵走。哥哥也跟着来劝我就寝。我自然也不会搭理他。再三劝阻后无用,他做了件骛奇之事:面无表情地拔出花瓶里的花枝,把水全部倒在翰墨脑袋上。只听见翰墨咆哮一声,他把花枝重新插回瓶中,放回原来的位置。接着,他绕到我身后,对着我的腰左右两侧捏了几下。我极怕被挠痒痒,疯狂的笑声响彻夜空。母后带着军令侯夫人赶过来,看见翰墨被淋成落汤鸡,花瓶里的水被抽空,满地冰渣,还有一脸震惊的我,便将冷如霜月的目光投到我身上。我百口莫辩,哥哥却道:“这不怪妹妹,都是我做的。”母后本是半信半疑,这下一口咬定罪魁祸首是我。最终,我被她像抱小狗一样趴抱在怀里,亲自押送回房入侵。回去的路上,她还凶道:“你何故鼓着个脸?你何故瞪你王兄?他想替你背黑锅,被我识破,你还要怪他不成?”

      我还是横着眼睛瞪哥哥。哥哥扬了扬眉,背着母后捏住我的脸,嘴巴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个“如何”,继续耍得一口好花腔:“妹妹好生可爱,连生气都教人如此喜欢。”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那个刹那,我记了大仇。此后,我与哥哥势不两立,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无奈他每次都能瞒天过海,杀人于无形之中。他那棺材座子的脸确实是把利器,永远如此冰冷正直,导致旁人在我俩之间做选择时,总是会倾向于相信他。我等啊等啊,终于等来了个伟大的节日——采珠日。当时的情形与如今何其相似,我趁姐姐下海捞珠的空隙,把哥哥拽到了鸟尾处,冲他邪气一笑:“包子傅,现在你计穷力尽,该我崛起了!下去罢!”然后,我原地起跳,一头扎进海里。

      下坠之前,我听见哥哥倒抽一口气,心想何为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这便是。待我被他们捞起来,便嫁祸于傅臣之这乌龟王八包子,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跟我玩阴的。当时我一边如此作想,一边张开双臂,准备与海水拥抱……谁知奇迹发生,蟠龙把我叼到了天边。也是那个乌龙的夜晚,我初次在高山上遇到了胤泽。

      这一切仿佛冥冥之中都已注定,我望着胤泽的背影,呵呵一笑,却听见旁边有人说道:“小王姬何故笑得如此开心?”

      回头一看,是孔疏。我捂着嘴,把方才想到的事跟他说了一遍:“以前啊,我和哥哥真是天敌。”

      “竟有这等趣事。” 孔疏还是如此温文尔雅,一双澄瞳剪秋水,玲珑剔透,有意无意地望着我。

      我正想这孔疏确实长得不错,也不枉我当年调戏过他,翻了个眼皮,却看见胤泽不知何时已站在身边。我抽了一下,被他握着手腕拽到一边去:“你看他做什么?”

      “我,我在和他说话,自然要看他,不然多失礼啊。”

      他微微蹙着眉,不悦道:“你们那点事,我可都没忘掉。现在又见色起意了?”

      “等等,你有没有听我说话,都说了是在和他说话……”看他一脸的不信任,我百口莫辩小片刻,忽然摸了摸他的脸笑道,“胤泽,我喜欢的人是你。况且,看过你这张脸,再看任何人都是索然无味。”

      “是么。”他微微一笑,温柔地在我手背上吻了一下,“那便好。”

      我幸福得骨头都化得酥软,一面又觉得这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儿。胤泽是这样温柔的人么?白日我没多想,却不知自己还是善良过头。他挂着的面具越是和善,撕下来那一刻的真面目就越凶残。当夜,我在魂飞魄散的哭声中向他求饶,连师尊都叫了出来,却引发了反效果。一个晚上过去,我几乎没怎么睡觉,他也一直没有出声,只在我快晕过去之前,冷冰冰地说了四句话。第一句是:“以后还敢不敢和别的男人走这么近?”第二句是:“你是谁的人?说。”第三句是:“说!”最后一句是:“呵,这是赏你的。”

      为何以前从未有人告诉过我,胤泽是个这么肥的醋坛子,我不过和孔疏说了几句话啊……

      不过,除了这个晚上,一切都还比较顺利。我们还参加过集体狩猎。溯昭的打猎可有意思,骑着飞禽或走兽,在丛林中射出小水袋,当水袋靠近野兽,便用纵水术把它们变成冰块,刺穿野兽要害,给它们个痛快。到了夜晚,我们时常坐在洛水旁赏月,在四通八达的城道中散步。这种时刻,街上总是有眷侣成双成对,而我们不过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对。有一天晚上,我们还在街上遇到乔装出门的王姐和孔疏,姐妹俩相视一笑后,互相调侃起来。当然姜是老的辣,我说得再多,也被王姐一句“你俩何时成亲”堵得说不出话来。她是舒坦地走了,留我尴尬地面对胤泽。

      “王姐的话,你可不要当真。”我挠挠头,“我、我不会和你成亲的。”

      胤泽道:“为何不想?”

      “只要你陪着我,我就满足。成亲与否,并不重要。这都是为你好。”

      “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我倒是没看出有哪里是为我好。若是不成亲,那有孩子该如何是好。孩子叫着爹娘,爹娘却不是夫妻?”

      “当然是孩子也不可以要。”

      他不怒反笑:“我如此待你,你却连孩子都不愿为我生,真是我的好薇儿。”

      我连连摇手:“不是不是。我当然愿意,只是,我活的时间不长啊,如果你娶了我,痛快百年,你便要当个千年鳏夫。若是再带上孩子,孩子还是半灵……确实不划算。母亲的血统,也是很重要的吧?”

      冰轮无私,临照千里,胤泽的眼神比这一轮冰月还要空冷。天上有溯昭氏望月起舞,在地上与落花之影交叠摇曳。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就因为你觉得自己活不长,所以,就不愿在我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迹,是么。”

      “这个……我只是不想你日后睹物思人,触景心伤。”

      “这些问题,你以为我没想过么。你回到溯昭之前,在白帝山,我就问过你一些话,不知你还记得否。”

      他说的话,我是想忘也很难忘记。当时他说,有的事我自觉难熬,对别人而言却要难上千倍。毕竟,人死了便了无牵挂,活着才是痛苦……想到此处,我倏然抬头:“那时,你指的就是我寿命这件事吗?”

      “是。”

      “胤泽……”我的眉心都快绞成了麻花。

      “从那时起,我就已想通。所以,就算你只能活两天,我也会娶你为妻。”他说得平淡,却异常坚定又不容反驳。

      我听得心碎,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他的腰。他也回抱着我,却用力极轻,极为小心,像是我下一刻便会消失般:“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知道么。”

      他听上去很累,且小心翼翼,想必我方才的话让他有些难受。我把鼻涕眼泪全部揩在他的怀里,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呜咽道:“胤泽,对不起,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如何才能让你开心一些,让自己少欠你一些,我真的不知道……”

      “只要维持这样便好。”他顺着我的脑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我知道你无法离开溯昭,现在也无法跟我回上界。不过,待我们成亲,和你王姐都有了子嗣,便可以把溯昭交给他们管。到时,你已是我的妻子,可以跟我回神界,说不定一切问题都有了解决方法。”

      我听得开心死了,抓着他的衣襟,抬头期待地望着他:“真的吗,那我几时嫁?明年来年好么?”

      “到那时成亲,你是想大肚子嫁进门么?”

      “等等!等等!”我提心吊胆道,“大肚子嫁进门?为何啊!”

      “就我们现在的同房频率,你若那时还没怀孕,那我还是男人么。”

      我悲鸣一声:“哪有这么快的,我完全没准备好……”

      胤泽吻了吻我的唇,柔声道:“我们的孩子,必然很可爱。”

      我先是迷离惝恍地晕了一下,随即晃晃脑袋道:“这不是可不可爱的问题!”

      “那是为何,你还是不愿意么。”

      “当然愿意!我待你这样好。”

      “那便是了。”胤泽笑如水色清浅,在我耳边低声说道,“知子之好之,杂戒以报之。”

      然后,他握住我的手,在拇指上套上了个冰凉的东西。低头一看,那是他一直戴在右手的青玉戒。虽然他从未说过,但我知道这是对他很重要的东西。我出神良久,再抬头深深蓦见他。此刻,寂夜展开丹青画卷,绘制出一帧月都之景:圆月落春树,玄鸟穿庭户,凋花如红衣,浅披行人肩。画卷中央,便是我风颜绝代的心上人。我摩挲着戒指,拾掉他肩上的花瓣,脸颊发烫地轻靠在他怀里。这一刻,连眨眼都觉得很费力,所有力气都被甜蜜耗尽,只剩下一口气呼吸。

      确实,从喜欢上胤泽的那一刻起,我便一直害怕自己寿命短暂,会变成我们之间最大的障碍。从我们相爱的那一刻起,我就担心他有一天会因失去我而孤单。但是,命运和我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因为这样的担忧,从来没有应验过。

      我们原本决定再过半个月就回仙界成亲,但是,这之后三天,便来了三个不速之客:开轩君带着黄道仙君和如岳翁,第二次前来攻打溯昭。正巧这一日哥哥也回到溯昭,甚至不用胤泽动手,我便协助哥哥,把这三个贱材打得落花流水。

      这三个人也真是狠毒不堪,上次就已经害得我们家破人亡,这回还敢再来。开轩君是个伪君子,进溯昭后挑衅最厉害的人是他,发现情况不对劲儿,最先溜之大吉的人也是他。遗憾的是,黄道仙君还是有些难对付,我们忙着和他对抗,便没能捉住开轩君。不过,看见哥哥的紫虚之剑在空中飞舞,一下便把那两个人刺得跪地不起,我心里别提有多解恨。最后,我们活捉了黄道仙君和如岳翁,把他绑到了王姐面前。令我们甚感诧异的是,刚被送进来,黄道仙君看了一眼胤泽,咬破了嘴里什么东西,两眼一翻,吐血身亡。只有如岳翁,如皱巴巴的老耗子般打着哆嗦。

      王姐和我一样,对如岳翁那恶毒的老脸憎恨至极,重重一拍椅背,怒道:“无耻之徒!杀我父母,竟敢再度来犯溯昭!朕今天就杀了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混元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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