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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不许哭 ...

  •   晨起微光,街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一场大雨初歇,万物归于死寂。一行白衣素服的家奴扛着一口棺材,走在这万籁俱寂的街道上。

      为首的是一个白衣少女。不染脂粉的脸上毫无表情,墨发倾泻,未绾簪子,樱口紧紧的抿着,可见血丝。

      身旁的妇人哭晕多次,丰腴的脸颊像是各削去了一片肉,衬得红肿的眼睛更加突兀吓人。婢女们过来搀扶,都被她挡了回去,口中撕心裂肺的唤着,“我的儿啊!”

      婢女们执拗不过,想起世子的好,也相继抹眼泪。

      国孝之期,不可发丧。

      江府百年世家,荣耀半生,为帝王鞠躬尽瘁,如今连个像样的丧礼也无法进行。

      “江坏。”方圆试着唤道。

      得知江世子故去,方大将军带着方圆连夜赶到江府。江丞相听闻世子噩耗,老眼一闭,半条已去,方大将军找来数名太医为老友吊命。正值皇后百日期间,凡婚丧嫁娶皆不可。方大将军连夜上奏,恳请荣帝允许江世子归于江家族地。

      荣帝只回:连夜下葬,不准惊动百姓。

      其它的再不提半字。

      江好冷笑,这便是帝王了。对于江善为何突然暴毙,只字不提。

      原来这锦绣繁华的荣国,也不过是一块早已腐朽的肥肉而已。除去白天的喧嚣热闹,清晨的街市竟会如此冷清。一阵寒风袭来,江好的身子摇摇欲坠,一双宽厚的手刚要扶她,她已经站稳了脚步,步伐坚定。

      易恒收回手,和她肩并着肩,走在这萧索凄凉的街道上,相顾无言。

      不时,有婢女哭出声,江好只是低呵:“不许哭!”

      敌人会笑。

      一行人悄无声息的走着,直到城门口,一道明晃晃的身影挡在众人面前。

      那人锦衣华服,金碧辉煌,头上戴着一顶玉质的王冠,阴狠的五官此刻如沐春风,说不出的惬意,“江好,江世子死了,为何不派人告知本宫?”

      江好面色沉静如水,一身白衣飘渺,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大胆!”点头哈腰的小太监怒道:“太子殿下金贵之躯,日理万机,前来吊唁也是你们江家的荣耀!”

      另一个家奴附和,“江世子毒死皇后,世人皆知!眼下畏罪自尽,岂不便宜了他!照奴才的意思,应该抛尸荒野,任野狗啃噬,也不解心头之恨!”

      “江家的孽障绝非江世子一个,有你江好在的一日,江家必亡。其下场比起先前的温家,好不到哪去!太子殿下宽宏大量,前来为仇人吊唁,真乃贤君!”

      提及温家,太子脸色一僵,抬脚踹翻那人,“这是大忌!你想害死本宫么!”

      转而望向江好,阴沉的笑道:“江世子谋害本宫母后,本宫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眼下他死了。罢了,只要你江好向本宫跪下,磕三个头,本宫便放江家出城。”

      话音刚落,守城的将领祭出弓箭,将城门围得水泄不通。

      方圆气不过道:“还太子呢!狗屁!趁人之危!”

      太子冷笑,“这是本宫和江家的恩怨!”

      太子的咄咄逼人,令江家陷入恐慌。江夫人望着自家女儿,想要说什么。刚开口,喉咙一甜,却是咳出血来。婢女们手忙脚乱,一时间,整个江家轰乱起来。

      唯独江好,就这么看着前方,眼底平静无波。

      太子很满意现状,江家繁盛多年,还不是说没落就没落。荣国百年,已经不需要什么世家大族了。这是必然。温家是个开始,江家也不过苦撑了十几年。那接下来呢?

      太子暗自盘算,分明没注意到江好的眼神。

      易恒见江好毫无动静,便要招来易南。江好抬起素手,抓住他的衣袖,冲他摇摇头。

      “这是我江家的事。”

      易恒不放心,“太子有备而来,不会轻易放你轻易过去。”

      江好依旧摇头,素白干净的脸上,虽写满疲惫,却傲然刻骨,“我自己解决。”易恒已经帮她很多了。如果不是他带回江善,怕是连江善的最后一面,都要隔着宫墙不能相见。

      易恒执拗不过她,只好向易南使了个眼色。易南立刻会意,袖口露出薄如蝉翼般的刀,暗暗发力,小心戒备着。

      太子等得不耐烦,眼见晨雾开始消散,“江好……”

      未等太子说完,江好动了。她素衣简单,步履从容,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太子。

      太子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大笑起来,多少年了,他已经记不得了。这个女子终于向自己低了头!那个不屑的眼神,那场荒诞的宴会,他的耻辱,他的窘迫,通通随着她的妥协,尘埃落定。任她江好再如何高傲,也不得向他低头!

      “江好,本宫说过。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是你要选他,事到如今,他可会从东玄山下来保你!”太子的五官渐渐扭曲,眼见江好一步步踏入他的领地,手掌蜷如鹰爪,仿佛能一手掐断她纤细的脖子。

      江好停在离他一臂的位置,眼睛始终望着他,看不出是愤怒,或是绝望。

      “过来!”太子呵斥道。

      江好临风而立,树叶被风打得唰唰作响,太阳不知几时出现,照在雨后的城门上,泛出古铜色的迷离的光。此刻她站在光中,素衣被渡上一层淡金色,说不出的高贵,哪怕不施脂粉,也清丽惊人。

      太子避开阳光,用一种低吼如野兽般的声音,“本宫让你过来!”

      “你!”“做!”“梦!”

      她弯起唇角,似笑非笑,伸手夺过一旁的弓箭,勾弦,搭箭,对准太子,几乎毫不迟疑。

      箭矢离弦,狠狠的将太子射穿,钉在粗大的树干上。

      太子惊愕的抬头,正对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像藏着一个刀片,只一眼,他便觉得堕入了深渊。

      “江好。”胸口喷涌而出的血花,很快染湿了明晃晃的衣服,透过森冷的箭矢,喷如泉涌。这场面惊呆了所有人。江好继续勾弦搭箭,笑了笑,对准太子的脚踝,又是一箭。

      一声惨叫。

      太子身边的家奴方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挡在太子面前,呆愣许久的守城将士二话不说,朝着江好就要放箭。

      “今日江家发丧,有宵小之途拦我江家去路,小女只是替将士们肃清歹人,何罪之有!”

      江好放下弓箭,闭上眼睛,不去看周遭的污秽,气定神闲。

      将士们面面相觑,手中的箭稍一迟疑,几枚箭矢擦过江好的脸颊,即刻娇容现出血痕,玉珠般的血珠落满脸颊。江好睁开双眼,抬手,抹去血珠,继续看向太子,仿佛什么事都与她无关。

      太子受伤不浅,瘫坐在地上,嘴唇颤抖着,费力的抬起手,指着江好。

      他身旁的小太监对守城将领斥责道:“你们这帮狗奴才,她蓄意谋害当朝太子,还不快杀了她!”

      守城将领犹豫间,弓箭又一次对准了江好。

      江好笑:“太子?哪里?我怎么没见到。”

      “放肆!”小太监瓮声瓮气的道:“谋害一国储君,江家所有人都要陪葬!”

      江好扔掉手里的弓箭,拍拍胸脯,表示受到了惊吓。讥笑道:“你可别吓我哦。太子不在皇后宫中守丧,跑街上堵我做什么?方才天黑,我还以为是哪地痞流氓为非作歹呢,这才忍不过出手教训。”

      “那是太子!”

      江好装作不解道:“你说地痞流氓是太子?”

      “这……”

      “来人呐。”江好的声音陡然变冷,“把这个污蔑‘一国储君是地痞流氓’的奴才,就地杖毙!”

      守城将领迟疑,先前明明是太子要堵截江好,怎么现在反过来了。

      江好挑眉,“怎么?你不想干了?”

      “可太子他……”

      “你也说他是太子?”江好目露寒光,整个人凌驾在晨光之上,却冰冷没有温度。

      守城将领看了一眼受伤的太子,再看了一眼眼前的江好,咬了咬牙,这黑锅不想背也要背了。太子不好惹,这位江家小姐更不好惹!

      “把此等乱徒就地处死。”指着小太监道。

      几个士兵放下弓箭,连拖带拽,方才张牙舞爪的小太监没想到自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一路哭嚎,“太子不会放过你的!太子为奴才做主啊!”

      江好道:“既然其他人也口口声声自称是太子的人,也一并处死吧。”

      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指着流血不止的太子道:“这个是主谋。那便押到太子府,等太子守丧回来,听候发落。”

      守城将领如遭恩赐,连连叩谢。今个若是太子死在这儿,他便是死一百次,也不够担待的!

      太子被人七手八脚的抬走,走时仍不忘拽住江好。江好拍了拍他的手,一把打落,轻松道:“你可别这么容易死。”

      “江好。”

      “因为我不会让你死得容易。”

      江好拂袖,转身,犹如一缕青烟,渐行渐远。

      易恒给江夫人服了参片,江夫人哼哼嘤嘤,醒了过来。江家整顿片刻,重新上路。白色的纸花驶过城门,落了一地的苍凉。

      皇城门前一切照常,仿佛谁也没注意,江家没了世子。

      只是许多人记得,江家有个江好。

      江家的族地就在东玄山脚下。

      江善就葬在这儿。江好好不容易劝退江夫人,自己留在族地守灵。到了半夜,婢女们经过一天的劳累,睡得死沉死沉的。

      江好从木屋里钻了出来,见四下无人,便蹑手蹑脚的来到江家陵墓前。

      江家陵墓恢弘气派,跟江府有着天壤之别,许是江丞相懦弱无争,江府实在称不上是百年世家。然而江家陵墓却恰恰相反。

      江家陵墓有上千年历史,历经各个朝代,仍保留至此。守灵者是两位不知年岁的老人,这两位老人是一对孪生姐妹。江好却从未看到,她们互相说过话。江夫人也曾粗略的提过,这两位老人功力深厚,哪怕是江家的家主也不可小觑。

      江好随口问道,江家还有家主呢?是谁啊?

      江夫人闭口不言,像是不想告诉江好。

      江好想,这样的世家大族,要是说倒就倒了。说出来,鬼才信。

      是夜,江好悄悄摸到陵墓门口,两位老人睡着了。江好合上外衣,背上布包,恭恭敬敬的唱道:“不肖子孙江好,今日因朝局纷乱,太子作恶多端,江家危在旦夕,不得已闯陵。还请江氏族老见谅!”

      坐在右边的老人抬眼,“吵什么!”

      左边的老人叹气,“现在的孩子,越来越不把老的放在眼里了。真不虔诚。”

      江好:“……”

      右边的老人又道:“你说你叫什么?”

      “江好。”

      “我以为谁呢。是那个坏丫头啊。”这两位老人互相交换眼色,弄得江好一头雾水。

      “那我能进去了么?”江好试探性问道。

      “不能!”异口同声。

      江好哭晕过去,说了半天,怎么连守灵的老人都嫌弃自己啊!

      “除非……”

      话锋一转,左边老人笑容可掬的道:“你让那小子过来。”

      “还有那个。”右边老人补充道。

      “那小子?还俩?”她怎么不记得有人跟着自己!

      江好回头,只见月夜下,一道玄衣踏月而行,俊美无俦的脸庞,带着星星点点的月光,恍若天神。

      另一人紫衣荣荣,轻摇折扇,端的是贵气俊逸,双眼含着浓浓的春意,每一步,走得似风景。

      “你们怎么来了?”

      “闯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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