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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血祭 ...

  •   “啪——”
      “谁?”那孩子一惊,迅速将皮裘裹回身上,嗓音压得低低的。
      苑门口走进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恭敬地垂首行礼。“褚师大人,筵席开始了。老爷请您过去。”
      “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厮行个礼退下。

      小倦已翻身静静俯在屋顶。来的真不是时候。

      *** ***

      太阳当空照,花儿不对我笑。

      “没回来呢,”如花蔫儿吧叽地倚在窗边,“野到哪儿去了……”
      一个时辰后。
      胆儿大了是吧你,还学会彻夜不归了。她开始满屋子找鸡毛掸子。最好给我快点回来,不然你就会发现你突然多了个狂野的姐姐!
      又一个时辰后。
      鸡毛掸子垫在屁股下,她开始深刻检讨教育方式。虐待他了么,溺爱他了么。都没有。果然,她得出结论,是这个时期的孩子太叛逆了。可怕的青春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年龄,大小姐打个颤,这该不会是有代沟了吧?如花抽出鸡毛掸子,低下头开始一根一根拔鸡毛,有代沟,没代沟,有代沟,没代沟……
      再一个时辰后。
      没法继续深入探讨关于青春期的问题了,她站起来拍掉身上的鸡毛。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该去叶家放血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不是如花看到叶家高门豪宅时的想法,这是她看到偏厅屏风后那一大木桶水时的想法。天都旱成这样了,这家居然还能搞出这么多水来,最重要的是这还不是给她喝的,这是给她洗澡的。真TNND奢侈!水面上居然还漂浮着花瓣……
      泡在木桶里,罪恶并快乐着,如花深吸一口气沉入水里,顺带连头发也洗了。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她的确很久没这样洗浴了。她可不像小倦那么厉害,这种天还敢跳到半干的恶魔湖里洗澡。
      说起恶魔湖,只是后山的一个湖泊,湖水清澈,是雪山上的冰融化后流淌到这里积聚而成,她之前就简单称之为“湖”。但是自从小倦来了后,每次提到那湖,如花都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从牙缝里慢慢挤出“恶魔湖”仨字。
      想当年每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她都是湖里自由自在快乐无比的美人鱼,直至三年前的那个夏天。那时她正在湖里畅快地游弋着,这时身后的恶魔追上来,手里拿着一条恶魔鱼,献宝似的给她看。然后那鱼就突然无限倍地放大到眼前,长得活生生就是缺了四条腿的蜥蜴,扭动着腐烂的身子,呲面獠牙,嘴里还不断吐出荧绿色的泡泡喷到她脸上,在她斗鸡眼的视觉效果下,更显狰狞恐怖。老太太的心脏哪禁得起这样的刺激,她当场吐出一口气,晕菜在水里。
      虽然事后恶魔一脸歉意两眼真诚再三向她保证此鱼无害,而且还是珍贵的药材,但那之后湖周围十米都成了她的禁区,连带三天没理他,直到他把恶魔鱼换成银子交到她手里……
      哗——如花冒出水面大口喘气,回忆时间太久了,差点憋死。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又想起他了,已经想了一上午还不够么。

      沐浴过后,侍女捧上衣物。石榴红绫裙,绣锦圣檀衣,轻纱披帛上用银线绣着百鸟图。太华丽了,如花从眼角挤出惊叹的泪水,跪在那里一遍遍抚着衣料,就是乔治·阿曼尼时装发布会上顶级的视觉系服装也不过如此了。啧,这料子手感可真好,凉滑如水,跟小倦的头发似的……啊呸!不想那个坏孩子,不能再想了。如花努力驱赶漂浮在脑海里的那些黑色海藻一般的长发。

      被人服侍着穿好祀女的衣物,她第一次享受到真正大小姐的待遇,然后进来两个老嬷嬷,开始在她脸上涂涂画画。
      程序还真多,她跪坐在地上,只剩下一个感觉,饿。
      昨天晚上等小倦回家没吃饭,今早也忘了吃,直到出门时才想起来,匆匆往怀里揣了两个大饼就赶过来了。现在可都中午了,眼睛滴溜溜转两圈,瞄瞄旁边换下来的衣服,大饼啊大饼,你就不能学学飞天扫帚火弩箭,自己飞过来么。

      终于抹画完了,嬷嬷侍女们如潮水般倒退着出去后,如花立刻爬过去翻开衣服,找出大饼,张开血盆大口准备直接塞到肚子里。这时她不小心瞄到墙上的铜镜,惊的手一抖,饼落在地上。哆哆嗦嗦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抓起镜子打量着,脸部抽筋,这、这谁呀?
      知道的她这是化了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人给煮了呢。这猴子屁股一样的两坨腮红,太阳穴上的两抹斜红,两条眉毛被黑黑的炭笔连在一起,末端还打着卷儿往上翘跟猪尾巴似的,还有那唇,全被铅粉盖住,中间抹了四个杏红的圈,最中间是一点艳红……哦麦高!这整一周星星标准版如花造型啊!
      不过还好,抚着胸口安慰自己,多亏了她天生丽质,这样子还不算太难看。如花再哆哆嗦嗦爬回去,捡起饼正准备吃,听到门吱呀一声又被人推开,心里暗骂一句,急忙把饼藏在衣襟里,理理衣服跪坐好。

      听到一串生脆的银铃声,缓缓绕过屏风向她走来,如花不知怎的有些犯困,半耷拉着眼皮,直到一袭豹颏毛猊衣拖过地面停在她面前。她抬起头,看到一张垩白色的人脸面具,上面涂着青绿色的古怪条纹。僵尸脸,她垂下眼遮住心绪,这个就是巫神么,面具还怪碜人的,而且怎么这么矮,也就比跪坐着的她高出一头。
      巫神从裹得实实的大衣里伸出一只手,指尖轻描着她的脸庞。她禁不住“呀”了一声。倒不是因为被吃豆腐了。在她从漫画电视剧得到的认知里,巫神=巫婆,差不多都该是神神秘秘瘦瘦小小弓着身子长着鹰钩鼻子的老太婆,而这只手,晶莹白皙,幼嫩如同刚出笼的水晶烧卖皮,害得饥饿的她差点一口咬上去。
      巫神的手顿了一下,捏住她的下巴,拉近她细瞧。冰冷的面具贴在她脸上,如花牺牲额头用力抵着它,下巴努力往后收,双下巴都快挤出来了。
      ‘靠,严重警告你别再过来了啊,老娘的初吻还不想给个僵尸面具。’
      看不见……灵魂。现在还有意识。她是谁。
      如花眨眨眼,看着面具眼睛位置上两个巨大黑窟窿,很不舒服,有种被人看穿的感受。
      ‘别看我。再看我,我就把你喝掉!’
      竟然……不受控制。怪不得……都来了。真有趣。
      巫神放开她,走到案子前。如花心里憋了一口气,要不是看在那袋米的面子上她早就翻脸了。那人走回来,手里拿着一支白毫笔,醮满殷红的颜料墨汁,在她额前涂画着。她隐约感到有些怪异,通常水涂到脸上都是清凉的,但这个却是温热的。这根本不是什么墨汁,这是………血!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滴!就在如花要跳起来发作的时候,门被人撞开了。没错,是撞开,门闩蹦两下滚到墙角,来人一路上带倒数个小桌小凳,风风火火到她跟前,嘻嘻哈哈地作揖打招呼,“百里姑娘,您可来了!我都等您半天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如花心里就是再窝火,这时也得硬憋下去,“叶老爷,我看您是刚起吧,这衣服都还没穿好呢。”
      叶家老爷叶承月,忙将没系好的衣带裤带统统塞到后面去,继续作揖,“百里姑娘,今天全镇的百姓可都靠您了!”一脸真诚。换脸速度直接媲美有百变小魔脸之称的她。
      “呵呵呵呵呵呵呵叶老爷言重了!”恶狠狠瞪着那张小白脸,笑得连自己都觉得假。就是这个骗子,把她骗上贼船的。

      叶承月虽然被称为老爷,实际只有二十来岁,父母死的早,年纪轻轻就晋级为“老”爷了,除了说话像个爷们,其他哪里都像个小白脸,尤其是长相,天生一对妩媚的桃花眼,专门勾引女人犯罪的。当他眼睛眨啊眨看你的时候,眼中水光流转,妩媚中带着点诱惑,诱惑中带着点纯真,纯真中带着点妩媚,偶尔还晃过那么一丝邪气,简直遇人杀人遇佛杀佛,据说夏天的蚊子都曾死在他的电眼下,染色体XX生物一概难以幸免。当然如花是不会承认自己也曾被迷惑过的。
      至于为何此人具备得天独厚的条件却没有万人追捧的原因,实在是叶承月太过邋遢,爱睡懒觉不修边幅,说话时还不停您啊您的,把自己贬为蝼蚁,把他人抬到天上,一旦有少女投来爱慕的眼光,便会做出欲抠鼻孔的姿势,也不知碎了多少芳心。
      昨天,他就带着这小白脸桃花眼邋遢的形象来找如花。如花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同类——空有天人之姿(当然她更美些),却没有善加利用(当然他更邋遢些)。再加上他一开口说话,比她还贫嘴,如花顿时一见如故。所以当他提出请她当祀女的时候,如花豪情万丈两肋插刀一口答应下来。
      现在回想起来,临走前他那一抹奸笑,如花的气又来了,怪不得没人愿意当祀女,谁愿意把鸡血狗血狐狸血往脸上涂?

      “叶老爷您……”
      “百里姑娘,外面祭台都准备好了,就等您了!”
      “……”第一次,居然被对方抢先了对白,如花无语地瞪着他。
      叶承月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米加成两袋,最上等的珍珠香米。”
      “三袋。少一粒米都不干。”脱口而出。纯粹是惯性,讨价还价从来都是女人的恶习。
      “成交。”他奸笑。这姑娘真可爱。
      “小人。”她抚额。好像又被他坑了。
      不过天这么旱,她已经不想再让小倦去捉鱼了。不想他这么辛苦。

      *** ***

      四月龙星现。水日。雩祭。

      祭台设在东郊苍龙庙外面的四通之坛上。周围设土龙,中间高高架起的祭坛呈金字塔形,共有三层。第一层跪满赤衣小童,手中捧着瓦罐,高举过头。罐里密密麻麻蠕动着赤腹蛇。第二层是黑衣女巫,琴瑟击鼓,跳着古老的舞蹈。一舞结束,女巫们捧出祷器,在坛周往下倾倒出亮金色的液体,落入一层的瓦罐中,罐子里的蛇立刻扭曲挣扎着,慢慢溶成黑色沸腾的粘稠液体,表面不断鼓起水泡,破裂后有金色的烟雾缓缓腾到空中,纠缠成龙的形状。第三层是尞祭台,地面上用蛇血画出大大的“烄”字,用来燃火焚烧牺牲,使天上诸神接受到人间的献祭。祭坛最顶端竖起高耸入云的主祭台,是巫神作法和祭血的地方。

      说不惊讶是假的。如花一直以为祈雨就是巫神跳跳舞念念咒烧烧纸就完事的,没想到如此隆重正式,还这么神秘,怪不得古人都信这个。她也很好奇那个祷器里的液体,不会是浓硫酸吧。还有那个金黄色的烟雾是怎么回事,应该是加了什么元素,以前化学学过的哪个元素来着……
      “百里姑娘,要不要先去旁边的香台歇一下。”
      “唉?”如花回头看着小白脸。他会这么关心她?可疑。
      “等一下才轮到您。”小白脸严肃地盯着她的脸,“您脸上的妆快花掉了。”
      “……好。”她伸手抹去鼻尖的汗珠,忘了这年头没有防汗胭脂。看看拖着猊衣走在云梯上的巫神,那家伙,不热么。

      香台是临时搭建在祭台旁边的,用幔帐围起,里面摆放着供奉神祀的清酒膊脯。
      如花见里面无人,心中暗喜,终于能祭五脏庙了。从怀里掏出大饼正准备吃的时候……很不幸,又出现状况了。
      不过和之前有些不同。
      鼻尖嗅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清新甜香,虽然浅淡,但她保证她绝不会认错。
      这个只在梦里出现的味道,这个梦想了X年的味道,这个她最爱的……她绕过圆形的香案,满怀期待又小心翼翼。神啊,如果这是梦,也请让她先吃到了再醒吧!
      风吹开一层层轻纱,轻纱后是一盘红澄澄的,的,的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草——
      如花激动得拧了自己一把。很痛。这不是梦。
      ——莓!!扑过去抱着果盘,眼泪鼻涕哈喇子一起流下来。
      亲爱的小家伙们,你们可想死我啦!捧起草莓用脸蛋摩挲着。快说,这么久你们都跑到哪儿去了,我好想你们好想好想你们好想好想好想你们……
      行了,草莓甲拿毛巾擦擦脸说,甭在那儿演琼瑶版抒情戏了。你其实就想吃我们了。
      别再往我身上喷口水了,反正你吃不到,草莓乙得意地指指胸前的牌子,你吃了我要遭神谴的。
      如花看看那块写着“特级草莓,神仙专供”的胸牌。
      那什么字,不认识。
      慢慢露出雪白的牙齿,掏出大饼。没事,神仙天天吃你也该吃腻了,来尝尝俺这农家菜,通过ISO900000质量安全认证的白面大饼,如花牌独家配方,国家免检,保证好吃,有人一口气能吃下五个呢。
      短短一句话就囊括了论点论据论证,草莓甲擦汗,此女果然不可小觑。
      不行,草莓乙垂死挣扎,我是草莓,带有仙气的草莓!
      我是大饼,带有少女体香的大饼。好了,就这样决定了,如花大手一挥,把草莓统统扫入怀中,把大饼放在祭盘上。

      躲在香案后,悉悉梭梭的啃草莓。
      啊啊!这饱满多汁的浆果,这入口即化的感觉,这清甜中带着的凉爽清新!让人仿佛来到了圣诞节落雪的初晨,听到雪花融化的声音,仿佛触到了满天璀璨星辰,看到流星长出翅膀在身边飞翔……
      天上掉下来两个字:好吃。砸得如花晕头转向。
      正吃的起劲,眼角余光描到纱帐后有个黑影,“谁?出来!”她飞快地将草莓藏到怀里。
      轻纱掀起一角,露出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向她。
      小倦?如花有一瞬间错觉。
      当然不是小倦,看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也就五六岁,小手紧紧攒着纱帐,小鹿斑比的眼睛,水汪汪的透着无辜。
      如花捂住心脏,意识到自己完了。老妈子对这种软性杀伤武器的抵抗力天生为零。
      母爱之情油然而生,她脸上堆满慈爱的微笑,连带着说话声音都柔软起来,“小弟弟,来来来,到姐姐这边来。”
      小鹿斑比恐慌地打量她两眼,看样子想跑。
      跑的掉么,她掏出草莓,继续无害地笑,“姐姐给你好吃的。”
      小鹿犹豫地看看草莓,又看看她。
      下血本了!她又掏出一颗草莓,挂出她这辈子最老妈子的笑容,脸皱得比核桃还慈祥。
      目标缓缓接近了。果然是小孩子,真好骗啊。小鹿走到她面前,嗅嗅她手心里的草莓,捧住她的手,低下头吃起来。
      看着那勾在她大拇指上的四根小手指头,看着那埋在她手心里毛茸茸的脑袋,如花心想,这孩子不错,有潜力啊,这么小就会吃美女豆腐了,将来长大后肯定是个蓝颜祸草。
      小鹿吃完两颗草莓,抬头看她,水汪汪的眼睛眨一眨,带着七分讨好三分乞求。如花眼睛嘴巴同时化成波浪线,现在终于明白为啥女人需要花痴地拖长声音喊KAWAII了,不这样不足以抒发感情啊。
      下血本就下血本吧,继续掏出草莓喂他吃,直到把她那份都吃完了。
      “好了,没了。”她拍拍衣服,“剩下是留给我弟弟的。”
      小鹿正在舔手指,听她这么一说,停下来看着她,仿佛知道她还有似的。
      “不行。小孩子吃多了要拉肚子的。”她掏出手巾来帮他擦着手,“再说也是看你长得这么……可爱,才给你吃这么多的。”
      擦完手,小鹿扯着手巾又要舔手巾,慌得如花忙拽过来塞进怀里,“乖啊,那个脏。怎么比我还爱吃。”
      吃饱的孩子总是很乖,如花把他抱起来,抵着他额头逗他玩,小鹿张嘴喷了个饱嗝在她脸上。
      真甜呐,那可是我的草莓。心里哀号两声。她撤远点看着他。唉,都是这脸惹的祸,要不是像极了压缩版小倦……啊呸呸,说过了今天不想某个坏孩子。
      “姐姐我只陪好孩子玩啊。”在怀里掂掂他,小鹿立刻对她露出微笑,十足的可爱劲。
      说起来,小倦自从长大后就不可爱了。不对,他就是小时候也不可爱。对,他从来就没这么可爱过。枉她一直这么疼他。偶尔地难得地十分罕见地骂他个两句,他居然就不回家了?!
      不生气,别吓着孩子了。如花继续慈眉善目地哄孩子,俨然一老妈子。
      怀里的小鹿揉两下眼睛,搂着她脖子,脑袋靠在她肩窝里。
      困了么?她轻拍着他脊背哄着他,“小弟弟,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小鹿脑袋轻蹭两下,童音脆生生的,带着困乏的倦意,“我叫小饼。”
      小饼!?如花惊得差点把他摔下去。阴风阵阵,背后爬上冰冷的毒蛇,她回头看着祭盘里的大饼。这、这么快就沾染仙气了,还生了个小的出来?

      *** ***

      去,自己这吓唬谁呢。隔壁邻居家孩子还有叫小包子小饺子的,不怕不怕,人家也不是大包子大饺子生的,你也不是大饼生的……
      “百里姑娘,到您出场了!”小白脸在外面唤着她。
      “唉,来啦来啦!”把小饼藏到香案后,顺手扯了两块纱帐盖住他。
      “干什么呐?这么慢。”小白脸掀开门帘走进来。
      “呵呵呵呵瞧您说的,我能干什么。”挡住他的视线,如花推着他往外走,“快点快点我都等不及啦。”
      “……可疑。”小白脸收起扇子在手心里一拍,眯起眼看她,“不会是躲在这里偷偷补妆吧?”
      补你个头!就这猴屁股破妆老娘恨不得立马洗掉。
      “这巫神画的妆可不能随便涂抹的,”他盯着她的脸左右细瞧,“不然会不灵的。”
      “我没动。走吧走吧。不晚了么。”

      一走出香台,才发现所有人都看向她这边。祭台上的人面无表情,台下围观的百姓有的神情严肃,有的敬畏,有的期盼。总之就是万众瞩目。
      如花哪经历过这阵势。没接受过什么明星训练,现在突然把她推到耀眼的聚光灯下,登时头脑一片空白。小白脸在背后提醒了她一句“快走到主祭台上”后,非常没良心地一脚把她揣出去。向前冲几步,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走上祭台,她的膝盖一直微微打着颤。现在可不可以反悔啊?
      赶鸭子上架,连反悔的机会都没了。

      缓缓走过毒蛇的尸液,载舞的女巫,血红的烄字,看着面前高耸的云梯,通向空中的主祭台。巫神站在上面,披着玄色大裘,居高睨视着她。
      我、我有恐高症啊。如花四只蹄子一起爬着云梯,差点走成同手同脚。导演呢,我可不可以申请先拴根保险丝?
      怎么姿势跟个猩猩似的,小白脸掩面。谁说她可爱来着,瞎了吧他。
      最后如花几乎是像虫子一样贴在云梯上蠕动到顶端。高处不胜寒,现在她终于理解巫神对衣物的选择了,之前她在下面出热汗,现在她在上面出冷汗。大风一吹,衣袂飘飘,没有乘风化仙的感觉,只有跌下去变鬼的预感。
      稍稍打量了下这祭台,鸡皮疙瘩一直冒到头皮上。不到十平方米的大小,木台周边连个栏杆栏绳都没有,名副其实的平台。下面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个个都在仰首瞻望,她一张脸也看不清,只有失重的眩晕感。
      风又吹起来,百鸟披帛不停拍打着她的手臂,如花爬过去抓住香案的桌角。她不是鸟,也不会飞,就算要把她像只风筝一样送到空中祭神,也得给她栓根绳子吧。

      巫神伸手挥过案上的狁猊兽炉,如花嗅到一阵浓郁的香气,似是百合花香,又似薰衣草般安抚着心神,紊乱的心跳竟慢慢平复下来。那人又捧出一个缠枝莲花翡色祷器,里面盛满乌黑的液体,放在她面前,袖子一垂,滑出一柄弯月匕首,银色刀柄上镶满琳琅宝石,刀身雪亮,中间刻印着一只简单的眼睛图案,黑色的上下眼线,眼角拉得很长,瞳仁浑圆乌黑,似是活的一般盯着她。
      巫神拉过她的手,刀尖抵在她手心,她紧闭上眼,等着承受刺入血肉的疼痛。
      冰冷的金属只是轻触着肌肤,掌心的温度不断下降,想象中的疼痛迟迟没有降临。她偷偷睁开眼睛打量,登时毛骨悚然。那只黑色眼睛正缓缓沿着刀刃下移,贪婪地盯着她的手。
      妈妈咪啊!聊斋啊!如花现在几乎就要跳起来咒骂作者了。这难道不是言情架空写实文么,啥时变成玄幻灵异鬼怪文了?快点改回来不然小心我投诉你!(后妈:没听清,继续喝茶。)
      她拼命想要把手抽回来,却发现身子软成棉花糖,没有一点力气。
      我要死了。
      这个想法沉甸甸地压在心上,挤出了里面很多事。那个是迷魂香,老娘居然中招了。小白脸骗我。才刚吃到草莓。藏在炕洞里的钱怎么办。死了能不能穿回去。终于能改名了。还没有对小倦说声对不起。
      还有……他。
      尽管内心活动异常激烈,现实中她只能平静地跪在那里,任人摆布。黑色眼睛滑到刀尖,骨碌碌左右转动两圈,慢慢压在下眼线上,诡异地审视着她的手心。如花的心提到嗓子眼。听到巫神在头顶低喃着“选中了”,那眼睛瞬间睁得怒圆,从刀尖处伸出细小的黑色荆棘,扭动着钻入她的掌心。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逆转倒流,往掌心聚拢。
      黑色的眼睛渐渐变为妖艳的血红色。
      如花惊恐地闭紧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心中浮现出最后一个想法。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一定要活一万年!!

      *** ***

      再睁开眼时,巫神正用匕首在祷器里搅拌着,黑色的液体已经变为澄清透明的水,水里的刀身通体银色,哪儿有什么黑眼的迹象。她看看手心,只有一个小小的刀尖刺入的伤口。
      刚才的都是幻觉么。如花动动手脚,没有任何异常。看看下面,还是一圈又一圈的人,小白脸正在下面拼命向她挥舞着扇子,“百…姑……”。

      还活着。
      如花瘫软在地上,果然昨天没睡好,大白天的就开始做梦。
      不过还好只是梦。翻身仰躺在木台上,伸手遮住双眼,正午的阳光让她想要流泪。
      巫神用手蘸着水,在地面上画出类似六芒星的图案,每个星尖上都缠绕着一条蛇,然后跪在中间,面向东方,口中呢喃着咒语。
      如苍蝇般嗡嗡的咒语声终于消停了,巫神看着东方的天空,伸出双手。耳边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虔诚地跪下仰望着苍天,祈求着甘霖。
      除了某人。

      一个时辰过去。
      如花继续大字形躺着,从指缝里看着天,阳光普照,万里无云。哪有要下雨的影子。看看巫神,还举着手,心里怪同情他的,手不酸么。
      两个时辰过去。
      快晒成人干了。她把披帛盖在脸上,蛋清面膜算是白敷了。再看看巫神,还那姿势,底下的人也都还跪着。你们别这样干耗着呀,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她还得赶回家烧饭呢。
      打雷啦,下雨啦,回家收衣服喽!
      可不可以学唐同学喊这句话,然后一溜烟跑回家。说不定小倦已经回来了。
      三个时辰过去。
      如花翕动干渴的嘴唇,觉得天空在嘲笑他们。
      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差点把她都蒙住,还不是迷信,一点用都没有。其实她宁愿是这样是有作用的。天这么旱,她知道小倦一直在省水给她喝。
      很讨厌。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
      “Rain,rain,please.”如花有气无力地呻吟两句,手指在地上无意义地轻敲着拍子。
      六芒星微弱的闪耀了一下。巫神垂下双手。叶承月的扇子掉到地上。
      天空暗沉下来,乌云从远方翻滚着涌来,潮水般遮住太阳。
      黑暗吞噬着光明,转换只是瞬间。
      如花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出了什么事,依旧傻躺在那里自言自语,“十二点了。天黑了。”
      像是愤怒的神灵挥舞着利剑,夜空被生生撕开,雷声炸响的同时,暴雨从裂缝中汹涌倾泻。
      终于被雷声震回了神智,如花立马爬起来逃命。她可不想当避雷针,下雨天还站在这么高的地方,摆明了是让雷劈的。

      雨像罂粟花一般疯狂盛开。目之所及,庙宇,树木,人,心……全在暴雨的侵袭中颤抖,还有如花的小胆。云梯即陡且滑,她的冷汗冒得比天上的雨还多,这万一摔下去她就可以直接跟这个世界saybyebye了。
      似乎神最近特别地厚爱她,她想什么就兑现什么。
      爬下了几步,突然想起来还有个人在上面。虽然号称巫神,其实扒了那皮还是个人,还是个小人儿。认栽了,她只得再爬回去,一看,那人果然还傻不啦叽地杵在那儿。
      “喂!在那等着被雷劈啊,快点下来呀!”
      巫神不领她的情,依然倔强地站在那里。
      又不是共产党员,这么不怕死做什么。她半爬半跑过去,准备强拉他下来,鞋子浸满了水,踩出咯吱咯吱的水声。如果她出门前曾翻翻黄历的话,就知道今日最忌多管闲事。
      伸手碰到他的瞬间,她的周围突然迸跳出无数火花,手心中火燎般的疼痛。不是这么霉吧,静电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呼痛,她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力将她推出去,后退了几步,脚后一空,世界在眼前飞速颠倒旋转。
      明天街头巷尾的早点摊将流传怎样的小道消息,请选择。
      A. 祈雨成功,祀女失足,滚下木梯,一命呜呼。
      B. 素沙镇举办首届空前绝后鬼哭狼嚎杯万民追悼大会。
      C. 昨晚七点半巫神结社发布《关于学习和纪念我们伟大的祀女同志的通知》——百里烈士,永垂不朽。

      ……都不要!她对这个世界才刚有了那么一丁点牵挂,不能就这样离开。
      如花在最后的天旋地转中记起用手臂护住头部。耳边嘈杂成一片,雨声,雷声,欢呼声,尖叫声,混乱之中似乎还有人喊着她的名字。
      妙妙!
      声音是凄厉到极点后的嘶哑。真难听。
      如果还能醒来要记得问他,忘了《手册》第七十七条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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