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迟栖烟小号

9、阿妩

　　伴着他幽冷话语，宛然什么古老禁咒被打开，雾影春阙靡丽的姿影无声湮灭，褪色般的突兀空洞里，很快又被崭新的色块填充。招摇的幻影清晰又暗淡，一次比一次完满方才的景色。
　　青空终于拧了眉。
　　人群喧嚷，街市琳琅，秀致的粉墙黛瓦缀于碧树繁花里，很是温柔。小城中心还伫立着青台，唯独青帐孤苦伶仃立在台上。
　　分明，就是临城。
　　不过若说是，也不尽然。
　　她已看见了，那些看似正常的居民们皆双目无神，所有动作都维系在师宴手中纤细丝线上。
　　满城居民，皆已成了尸傀。
　　师宴手心已聚起无数丝线，繁复掩他墨发、红衣，也牵引满城傀儡整齐的她拢来。
　　“偃师一门，以制偶控偶为生，亦因它扬名天下。我五岁能制偶，十岁，所制人偶歌舞自若，已与常人无异。十四岁时，可同时操控数十人偶。十八岁时，三种傀儡皆可完成，并可注魂。”
　　红衣偃师凌空而立，风华灼灼如业火红莲，笑意傲然。
　　“如今我已上千岁，你猜，我如今到了何种境界？”
　　青空不答，专注看着涌来的傀儡。
　　临城一城少也有数万人，一城傀儡更是可想而知。偏偏师宴以一人之力控制数万傀儡也游刃有余，那些傀儡更是身手灵活比之武林高手也不遑多让，更不提他们无知无痛，战力又高一重。
　　真是棘手。
　　师宴不得她答，倒也不恼，笑意半真半假:“这临城数万人，皆为你而来，可千万莫慢待了你啊……”
　　幽灵般四处冲出的傀儡各自挥舞了武器扑将而来，不提江湖儿女的十八般武器，有舞姬的水袖、弯刀，妇人的捣衣杵、绣花针，闺阁少女的香帕、罗扇，屠户的菜刀、斧子，民夫的花锄、扁担，甚至鸡毛掸子、桌腿椅脚都使了出来，颇叫人哭笑不得。
　　青空有所顾忌，始终不下狠手，只以广袖轻飘飘拂开袭来的刀光剑影，拼着力不教伤人同时逼开身侧尸傀。这般束手束脚，饶是青空也被迫得分外狼狈。
　　侧身避过一柄长剑，青空还有余力刺回去:“盛情如此，自然却之不恭。”
　　师宴漫不惊心坐在檐角牵线控偶，唇边笑意分明看戏般兴味十足。
　　斜刺里冲出握剑男子，手中寒锋秋水凛凛，耀目至盲，身侧执鸳鸯画扇的女子木然转动玉腕，扬起一蓬艳雾，一时阻住青空视线，趁了这一瞬，移动奇快的傀儡群蜂拥而至，将她逼至狭小圈中。
　　青空眸色冷寂，纤足一点，拧腰提身越过执剑男子，下坠间递手拂开男子手中长剑，恰一缓剑势顿在少女锋利扇骨上，两相一挡双双坠落。
　　借此空隙，青空广袖展作风翼扑开几个偷袭之人，一个翻身踩上身侧傀儡肩头，借那一跃轻巧翻出包围，那被踩的傀儡却反应不及，下意识趔趄扑在对面提刀的老夫妇面前，人高马大将二人撞出去，歪在身后双钩飞舞的女子身侧。
　　青空隔空控风牵住双钩，几圈飞舞已缠打下一片武器。这不过须臾，已有数十傀儡失却威胁，被青空轻松截了控偶线丢在一旁。
　　师宴眼看傀儡电光火石间折去几十，也不着恼，仍是擒了笑，看戏般啧啧称赞:“这一招极妙，借力打力又不拘于工巧，甚好，甚好……可惜，若早一瞬，打下的可就不止这些了……哎呀，分明身后还有一个，怎好忘了人家专心其他呢？”
　　他看戏看得悠哉，讽她讽得快慰，青空眉心浮出煞白怒意，又被生生压在睫羽下一片冰冷中。
　　现在，还不是时候。
　　悠然一抬指，满城傀儡立时加快了步伐，将包围再压进几圈。
　　青空顿觉压力骤增，既不能伤了他们，又不能放任他们攻击，还要寻机会断了师宴的控制，一心三用，饶是青空也觉吃力，不禁狠狠咬牙。
　　他早知道！
　　自已即便堕仙，也不能随意杀生。
　　她有所顾忌，他却没有，他可毫不介意用一城血色交换他一场华戏。
　　若非，若非要等……她又怎会如此狼狈？
　　唯今之计，只有拖。
　　拖到该来的，都来。
　　打定主意，青空咬牙撑起一圈安宁，十指点起青莲之焰，涟漪才起，臂上一凉，贯注灵力的匕首洞穿了她右手小臂，
　　握了匕首的是个豆蔻少女，只是美丽眼睛已失去人类该有的一切光彩，只惨淡的漆黑空洞。
　　偃师抖了抖线令那少女退开，丝线渐次熄去灵力之火，笑得艳丽而无辜:“你太不认真了……这很不乖，我确然想你死，可你还有用，必须死在我手里才好……你啊，若再动用术法，越大越好，猜猜天卫多久能赶来？”
　　青空面色冷定，心下却是一凛。
　　天上绝不会放过自己，那重重天卫也还在找自己。若当真惊动了天上，她从不觉她可以再逃过。
　　若不是，若不是……
　　师宴遥遥立着，红莲长衣亦妖冶不过他魔魇笑意。
　　“你可要撑得久些啊。太早死了，就太无聊了……”
　　眉心煞白怒意渐敛，青空冷然一哂:“必不叫你失望。”
　　十指间一叶青莲乍现，花叶交展间莲心青光涌动，渐次凝作一柄纤细长剑。莲火之剑方一现身，青莲立时失却心力地凋敝，刹那无踪。青空反手一把握住长剑，一道锋利月色划过，立时带倒大片傀儡。
　　激战中的女子仗剑游走，唇边竟现出奇异笑意。
　　已经，要来了……
　　剑光再度激荡开大片流影，其间青空身形半缕也不得见。
　　青空索性闭上了眼。
　　十，九，八……
　　傀儡越来越多地涌过来，师宴笑意妖红。
　　七，六……
　　刀光剑影延绵作一片烟火上海，惊鸿一瞥显露一抹青莲之色。
　　五，四……
　　越来越多断了线的傀儡横七竖八歪在地上。
　　三，二……
　　莲火之剑划出一弯锋利月弧。
　　一……
　　青空横剑而立，终于，盈出了笑意。
　　遥遥，一抹月色般的影子牵着长长衣裾向二人奔来，墨发飘扬如破碎夜幕，雪白狐裘下轻纱扯开烈烈风声，衣袂间牵扯隐约冷光，永远僵冷的红唇，无波无澜的容颜，奔跑的步伐却分明惶然无措。
　　傀儡美人以轻灵到不可思议的动作涉过满地傀儡，无处不在的飘扬丝线又令她的行为宛然被缚蛛网内的猎物绝望的奔逃。
　　师宴笑意一敛，下意识伸手去接飞奔而来的傀儡美人，指尖才拢过美人冰冷的肩，就听到极细一声“哧”。
　　刃入血肉的声音。
　　师宴紧紧盯住怀中人，眉目间聚起近乎痛意的波澜，却一字一句不敢置信地逼住她。
　　“阿……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