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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我先拉个屎 ...

  •   红烧肉这道家常菜,我吃过很多种不同的做法,几乎每一个家庭,都不太一样。

      比如李媛家做的红烧肉,烧得比较“干”,口感有些像“软哨”。会加入干笋和肉一起烧。看起来黑乎乎的,但特别有嚼劲,越嚼越香。读高中那会儿,有一阵子同学之间流行中午带盒饭,李媛的盒饭里时不时就有这道菜。一开始看到那黑不溜秋的红烧肉,我是拒绝的。自从吃过一次里面的干笋,我经常央求她再喂我一块。

      肖重家的红烧肉又是另外一种做法了。他妈做的红烧肉总是切得很大一块,加水闷至软烂,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对牙口不好的老人特别友好。肖重的爷爷还在世时,老爷子一周要吃三顿红烧肉,临了还不忘嘱咐,清明节烧纸的时候给他带上一碗红烧肉。

      他家红烧肉里面会加土豆块和鹌鹑蛋,口味偏甜。小时候去他家吃饭,为了争夺红烧肉里面的鹌鹑蛋,我跟肖重能打起来。争完了鹌鹑蛋,为了用土豆泥甜味汤汁拌饭,我俩又要再战一场。

      肖重和李媛结婚后,肖重经常说李媛家的红烧肉好好吃,特别有“嚼劲”,很适合早餐下面条。李媛也夸肖重家的红烧肉色泽漂亮,一看就让人很有食欲。

      后来,李媛生了毛豆。刚出月子的某日,她忽然很想吃红烧肉,于是起了个大早,趁着毛豆睡觉的功夫去菜市场买了一大块五花肉。接着,她回到家中,孩子醒了,她去喂了个奶,再去厨房想做个红烧肉吃,却发现肖重的妈妈已经帮她把那块五花肉洗干净整块下锅煮了。

      李媛家做红烧肉是不煮的,生肉切块,下锅煎出油,然后炒糖色,加入香叶、桂皮、八角、干笋,不加一滴水。炒好之后上锅蒸。而肖重妈妈做红烧肉,整块五花肉先加葱姜煮透,肉能插得进筷子,这才捞出来切块红烧。

      当天晚上,肖重回到家中拿换洗衣服马上又要去医院。短暂的晚饭时间,他喜滋滋地吃着红烧肉,说,“还是老妈做的红烧肉最好吃了!”

      李媛面带微笑。

      饭后她一路跟着肖重去停车场,大概有话想说。肖重一副很累的模样,敷衍地亲了她一口。

      “老婆,你赶紧回去吧,我得去上班了,孩子还在楼上,这个时间要给毛豆洗澡,我妈一个人搞不定的。”

      李媛笑了笑说好的。

      晚上,等孩子睡着了,李媛发了一条微信给肖重。

      “其实,我不太喜欢吃你妈妈做的红烧肉,太腻太甜了。”
      肖重说其实他也不太喜欢吃李媛家做的红烧肉,太干太硬了。不过丈母娘的马屁总是要拍的。

      他以为他们只是纯粹地在讨论红烧肉。他并不知道,那几个星期里,李媛一直在手机上默默地写着一份《离婚协议书》。

      第一次打开文档,她把“离婚协议”四个字打在了页面上。然后关掉了页面。第二次打开文档,她把“男方姓名”几个字打上,冒号后面的部分难以输入。后来她写到“男女双方于X年X月X日在民政局登记结婚”又写不下去了。

      前些天我和吴越临去她家吃饭的时候,我问李媛写到哪儿了。她告诉我,写到“婚后生育一个子女”,姓名、性别她写不下去,暂且搁置吧。

      毛豆的大名叫做肖恺欣。谐音“笑开心”。这名字是肖重和李媛还没结婚那会儿就已经商量好了的。“恺”是安乐的意思,“欣”代表喜悦。毫无疑问,他们希望自己的儿子这辈子都乐得跟只傻鸟一样,就像他们两个谈恋爱时一样。

      “你跟肖重说过吗?”

      我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吴越临正埋头切那块已经煮透的五花肉。在做红烧肉的第一道工序上,我更认同肖重家的方式。五花肉煎得太干太硬就不是“红烧肉”,我喜欢里面的干笋。

      “没说过。要是他知道李媛背着他偷偷摸摸写了份离婚协议,他肯定要炸毛。他一炸毛,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以我对李媛的了解,她只是想发泄一下。这离婚协议没有三年五载她写不出来。即便写出来,她也不会轻易拿出来。这么长的缓冲时间,肖重只要不是个傻逼他就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他还不知道,那么活该他单身。”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之前说起‘敞亮’的时候,你才讲过,肖重就是个……”吴越临十分友善地提醒了我一句。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但他不能总这么傻。”

      “人如果没有面对过最糟糕局面,不会一下子就变得聪明起来。”

      他耸了耸肩,似乎并不赞成李媛处理问题的方式。

      他说前阵子,他让肖重主刀一个二级手术。头一次,他没打里面坐着。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想了想还是溜达到手术室外,贴着玻璃门伸长了脖子往里瞅。然后他一回头,看见肖主任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也伸长了脖子,把他给吓一跳。

      我哈哈大笑,说,这真是父爱如山。他说是啊,一个二级手术,两位主任门口候着,他以前就没这么好的待遇。

      我背着手站在一旁看他切肉。我以为他会先测量计算一下,没想到他落刀都不带犹豫的。三两下就切完了。

      我拿了双筷子,翻了翻肉块,想数一数,吴越临让我别数了。他刚才先估摸着单独切下一小块,剩下的部分横着四刀竖着五刀,正好三十块,再把单独那块切成四块就行了。没那么复杂。

      “原来如此……”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踮起脚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一口,“真聪明!”

      接着我起锅下肉,小火煎出些油脂,把肉铲起来,放少许黄晶冰糖炒出糖色,再倒入五花肉和板栗,放盐,加入半片香叶、半颗八角、一小块橙皮可两颗山楂,翻炒一会儿,加水没过肉,盖上锅盖小火收汁。

      “所以你家做红烧肉放橙皮和山楂?”

      我告诉他,不是“我家”,只是“我”。

      “我爸只会炒蛋炒饭、煮面条、炖排骨。我妈根本就不下厨。她是家里的“幺女”她年轻时在家,我外婆煮好早餐端上桌她才起床。”

      我一边说一边继续做其他的菜。我买了一截冬瓜,一块火腿、还有一包瑶柱。想做个冬瓜汤喝。

      “我感觉在医院上班的人,回到家都不太爱动弹。肖重就不说了,他本来就懒。我妈病退之前,在医院属于劳模吧。单位上她挺勤快的,从早到晚不停歇,人人称赞。回到家,大多数时间,她总是在睡觉。”

      小时候,家里请保姆阿姨之前,我的三餐饮食,基本上都是外婆给做。老人家年纪大了,也不爱做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是最平常的菜肴。简单的炒时蔬、小炒肉。怎么方便怎么来。而我奶奶,也属于养尊处优大小姐似的人。十指不沾阳春水。都是我伯娘他们做饭给她吃,她还会挑三拣四。

      我父母虽然都不怎么做饭,却总有地方吃饭。今天去张家明天去王家,经常带着我四处蹭饭。那时候我嘴特别馋,不论走到哪,都是一副没吃饱饭的样子。别人家的饭菜,怎么吃都香。

      我真正开始学着烧菜……其实还是在大学之后。

      在B市那段日子,我的厨艺突飞猛进。忽然就会烧菜了,而且集各家所长,没有定式。

      “你家红烧肉是怎么做的?”我问吴越临。

      他说,他家的红烧肉里面会放腐竹。他家那地方,腐竹非常出名。但具体怎么做的他不知道,因为他妈从来就不让他进厨房。吃完饭,碗筷就摆放在餐桌上。连拿进厨房都不让,更别说洗碗。他妈会跟他说,“你好好学习就行了,这些事妈会做,不用你操心。”后来,每年过年回家,他妈还是一样,但说话的语气里面会透着一股骄傲和自豪。“外科医生的手,不要碰厨房里的东西,伤到就不好了。”

      “难怪你连方便面都不会煮。”我不屑地撇了他一眼。

      他洗了西红柿,放在菜板上,手里拿着刀,抬眸望着我,似乎想问我要切成什么样。我笑着冲他挥挥手,阴阳道,“外科医生的手,不要碰厨房里的东西,伤到了就不好了!”

      他埋头笑了笑,“我会。”
      “嗯?”
      “之前你煮面条,我不是只看一次就会了吗?”
      我也埋头笑笑,“那你就一边儿看着吧。不是你生日嘛?”
      他说他还是乐意打打下手的,因为时间不早了,他想早一点开饭。

      我们是7点钟开的饭,西红柿鸡蛋面、板栗红烧肉、冬瓜汤。我估计他也是饿坏了,埋头一声不吭地吃菜、嗦面。然后干了三碗冬瓜汤才问我,这汤怎么这么好喝。

      瑶柱、火腿、冬瓜,那汤又鲜又解腻,能不好喝吗?

      我吃饱之后,挺着肚子靠在沙发上打嗝,顺带找到了他家电视遥控器,用手机投屏了一部电视剧,《沉默的真相》。

      之前听公司的同事推荐,说这部剧特别好看,但不能一个人自己看,因为太压抑了。

      我开始看剧的时候,吴越临还坐在那儿吃冬瓜,这让我感到十分欣慰。

      懂的都懂,人做了饭,吃饱了,美滋滋,很自然就不愿意动弹,不想去收拾餐桌洗碗。但今天是他的生日……让寿星公去洗碗,似乎不太好。我正纠结着呢。吴越临的手机又响了。这一次并不是电话铃声,而是微信铃声。我看他举着手机的动作,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视频电话。我原本舒展着的四肢,连忙收了起来,接着我就听到了久违的J市方言。

      虽然,我在J市读了几年大学。但J市的方言对我来说就跟外语一样。J市方言有一个特点,音调很高,听起来嗓门特别大。我在J市读书的时候,偶尔在市区坐公交车,总觉得车上聊天说笑的人,就像在吵架一样。

      我只听懂了一句,“哎,妈!爸!”“吃饭了吗”,“正在吃”。后面他叽叽咕咕说些什么,我基本听不懂。

      我挺紧张的,下意识地挪动屁股,正襟危坐到了沙发距离餐桌最远的一端,然后拿着遥控器把电视音量调到最小。

      餐桌边,吴越临似乎正举着手机拍摄桌面上的菜肴,向家人证明自己这个生日过得还不错。他与家里人通话的模样,与平时截然不同。一直傻呵呵地笑,笑得特别喜庆。他说J市方言,跟说普通话完全不一样。声音变得挺有少年感的……响亮、活泼。总的来说,就是挺傻缺的。仿佛是另一个肖重。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电话里面传来了一个欢快、响亮的女声,说的是普通话,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

      “越临哥!生日快乐啊哈哈!我看看,你今年在家里没在医院里?吃得不错嘛。还做了红烧肉?那个黄色的是什么呀?”

      吴越临笑着回答,这是栗子。对方有些惊讶,“你在那边都自己学会烧菜了?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不错啊,好男人哈。那叔叔婶婶他们就放心多了。他们刚才还在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也不知道这会儿吃饭了没有。”

      我当时就暗道不妙,屁股挪呀挪,已经无声无息地挪动到了阳台……顺手抄起了晾衣杆,我想,顺便……把衣服收了吧。

      果不其然,客厅那边传来吴越临的声音。
      “这些不是我做的。是我女朋友做的。”

      这次,他说的是普通话。随后,视频那端传来一阵惊呼。他们说的是J市方言,我听不懂。只隐约听到他说,是院领导介绍的。

      拐求了,完犊子了……

      很快,他叫着我的名字朝我走了过来。我一只手紧紧握着海王之叉(晾衣杆),另一只手紧攥拿着刚取下来的一件衣物。在阳台门口站得笔直,表情僵硬地笑着。

      作为一名“在市区开得了大奔装逼;在山里驾得住轻卡拉鸡”的苦逼创业者。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让我如此慌乱无措的社交场面。

      “阿姨好、叔叔好,呵呵。”那一瞬间,我仿佛被田垣附体。

      我尽量可能地想让自己看起来机灵一些,但我在视频画面里,笑得就跟个二缺一样,显得特别憨厚、喜庆。

      吴越临的父母,如他所言,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五六十岁夫妇。穿着简单朴素。他的母亲中等身材,带着金色框架眼镜,一头齐耳短发,耳边别着一根黑色发夹。眼睛与他长得极为相似,看得出年轻的时候应该很漂亮。她笑容亲切温和,却给我一种不太好接近的感觉。他的父亲看起来比较消瘦,鼻梁高挺,有些龅牙凸嘴。一头灰白的头发挺浓密的,给人一种老实敦厚不善言谈的感觉。他爸一个劲跟我傻笑,点头道好。他妈妈的话就多一些,似乎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又不好问,于是微笑。除此之外,视频里还有一个鹅蛋脸、大眼睛、笑容爽朗大方的姑娘,年纪看起来与我相当,好像是他的邻居、发小这类的,名字叫张娟。

      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之后,我微笑着说,你们慢慢聊,我去洗碗。然后,我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沙发上,就特么去收拾桌子洗碗筷了。

      我隐约听见视频那头,那个欢快的女声说,“越临哥,你这个女朋友性格好像蛮内向的哩……”

      “这个”女朋友、“内向”……

      我当时的心情,特别像那个棕熊仰天长啸的表情包……我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我咬着牙,不但洗了锅碗,我还洗了刀具、菜板,擦了厨房的案台、燃气灶、抽油烟机……等他通完视频,我连厨房的地都拖了。感觉自己从未如此“贤良淑德”过。

      “你刚才怎么那么紧张?”他微笑着问我,声音低沉温和,笑容特别沉稳。

      我扔下拖把,倒在沙发上拍自己的额头。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竟然把晾衣杆放在沙发上了。不仅如此,我在跟他父母视频电话的时候,手里除了晾衣杆,还拿着一个一架。我紧攥在手里的“衣服”是他的裤衩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擦!

      我冷静了一会儿,稳住情绪,没好气地跟他说。

      “那么突然,换你你不紧张?”

      我对他点了点头,说,行、你行、你可以。然后我摸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找到我老爹的头像。他大约意识到我是认真的,迟疑片刻,说等等,他先去拉个屎。是的。他跟我说,他、要、先、去、拉、个、屎!

      二十分钟后,他从卫生间出来。不但换了身衣裳、重新刮了胡子、洗了脸,连假发片都贴好梳理过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我先拉个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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