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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生生生不息 ...


  •   吴越临家湖城花园和四医之间隔着一条河,河上有座“解放桥”也被本地人称为“四医桥”。这座桥下面有一家大型的综合农贸市场,从吴越临家步行到农贸市场只需要10分钟的路程,非常方便。

      出门之前,我问他想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大约是因为他珍藏着我做的丑钱夹,我心情大好,整个人都飘了,双手叉腰鼻孔朝天地对他说。

      “小临子,哀家今个儿特许你点菜,什么都可以。我来掌勺。”

      “真的?我可以点菜?什么都可以?”

      他埋头笑了笑,笑容显得十分腼腆,耳根子和脸颊微微泛着红。那模样就好像回到了多年前被人叫“小吴”的愣头青时代。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配合我表演,如果是,那么奥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

      当时我甚至怀疑这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坑,我怕他忽然跟我说,让我把自己做成“小日子”名菜——“女体盛”。但是并没有,他点的两种食物,在我看来,甚至有点儿寒酸。

      “我想吃面条和红烧肉。”他满脸期待地说。

      “又是面条?你很喜欢吃面?J市也算南方城市,南方人还是习惯以米饭作为主食吧?”

      我在J市读的大学,对于J市本地人的口味偏好还是蛮了解的。其实那边跟G市差别不是很大。主食一般是米饭。不过炒菜重油。我那些J市本地的大学同学,一说到炒菜,简直不能没有“猪油”。除此之外,他们还很喜欢吃辣。G市人喜欢“香辣”,J市人热爱的是“变态辣”。那边的“微辣”,就是用炒过辣椒的锅给你炒菜或者炒饭。我有位自称能吃辣椒的厦门室友,点了一次J市的“微辣”炒饭,喝了两瓶矿泉水。后来再不敢在J市说自己能吃辣椒。

      我以为吴越临是看时间晚了,想帮我省点事儿。但他摇摇头说他真的很想吃面条和红烧肉。

      “那行吧,红烧肉作为哨子,做个红烧肉拌面?不过这个时间,农贸市场里恐怕很难买到正宗的五花肉呢。”

      为了吹干我的牛仔裤,我们花了不少时间。这会儿已经下午五点多了。我思索着,走进电梯。

      除了生鲜超市冷柜里的不知道放了几天的冻肉,现在这个时间,估计只有那家“惠水黑毛土猪肉”了。

      我记得那家老板娘,每逢周末,就爱把当日最好的板筋、五花切一条搁在冰箱里,留到晚上,等他儿子儿媳带着孙子回来炒酸菜板筋和豆豉回锅肉。但他儿子儿媳似乎并不是太喜欢上她那去,她的等待经常落空。于是她爱跟熟客们抱怨,说她儿媳妇“坏得很”,想方设法地不让她儿子、孙子回家看她。

      这都好几年了,那老板娘现在应该五十来岁了。我略有些出神,电梯到了一楼,门开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吴越临先我一步走出电梯,他一只手按着电梯按钮,防止电梯门合上,另一只手伸向我。

      我愣了几秒,把手伸给他,他立马将我的手牢牢地握住,随后低头问我,“你想什么呢?”

      我说,我在想五花肉。他抿着嘴偷笑。
      我问他,“你笑什么呢?”
      他说,他在笑自己,打了这么多年光棍,刚才一晃神,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自己终于有了媳妇儿。

      “原来有媳妇是这样的感觉呀?”他说他心里暗暗这么一想,就偷着乐了。

      当时我俩手牵手地走在小区里面。恰好旁边有一对夫妻手牵手地走着。那女的肚子不小,估计怀孕有七八个月了。

      “如果你刚才那句如果是求婚的话,那也太潦草了啊。”我半开玩笑地说。

      他忽然顿住脚步,回头凑近了望着我,表情特别认真。“我肯定不会那么潦草。如果我认真准备,你会答应吗?”

      我愣了愣,心里忽然有一丝慌乱,本能地躲开了他的视线,埋头看着路面。他笑了笑,也不深究,拉着我说着其他的事情继续往前走。

      我告诉他,虽然我没有过媳妇儿。但“有老婆”一定不是他现在的感觉。他现在的感觉,属于刚踏足“向往的生活”,类似梦游的状态。但生活不是这样的,生活里充满了鸡零狗碎。就好比现在吧,如果我是他老婆,我一定会躺在沙发上,用脚指着大门跟他说,“哎呦,我累了,买菜你自己去吧。”

      他愣了一下,大约顺着我的思路展开了想,然后梦想破灭,皱了皱眉。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

      “俺也一样。”

      接着我们默契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走出小区,走在大街上。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又分裂了。

      一个我,被吴越临牵着手在大街上走。跟他有说有笑地聊着天。另一个我,隐藏在这具身躯深处,理性地思考着一些关于“得失利弊”的问题。

      比如,我俩似乎认识了很久,但仔细想想,我们真正呆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不多。最长的一次,就是从昨天到现在。都还没有超过24小时。我28岁、他33岁,我们这年纪……正常的话,小孩都该读小学了。田垣家都催疯了,吴越临家里不催吗?

      所以我们“今天”感觉良好的状态。大约会很短暂。大家都想“既要又要”,可谁都做不到,总得有取舍。

      就在我分裂思考的时候。吴越临的手机又响了。是的,“又双叒叕”响了。

      从昨天到现在,他的电话几乎没有断过。我看他熟练地摸出手机接电话。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皱着眉表情十分无奈地笑了笑。

      “怎么会骨折了呢?前阵子我看见你发的朋友圈,你不是才结婚么,四处旅游,玩得挺嗨……哎……你们这样怎么行?嗯,你把拍的片子先发给我看一下。”

      接下来。他的注意力就完全在手机上面了。等他处理完事情。我已经买好菜了。

      他并不知道,我为了能在周末的下午快六点的时候买到上好的五花肉费了多大的劲。他看见我手里拎着一袋生板栗,问我,咦,你买了栗子?你要炒栗子吃吗?

      “板栗红烧肉呀,没有听说过吗?”

      他这才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我问他,刚才是什么事情呀,骨折?结婚?

      他说,那是他在J一医时候的一名患者。骨髓灰质炎后遗症,也就是“小儿麻痹症”。左腿屈膝变形、马蹄足外翻。来医院的时候,是“抱着一条腿”单脚跳着来的。他给做的手术。通过截骨改变骨骼角度、改变力线,把屈膝矫正了。然后又通过外固定手术解决了足外翻,把脚板给放平。

      后来,这位患者就能正常走路了。虽然有一些跛脚,但不仔细看也瞧不太出来。与她原来的状态相比,可以说“重获新生”吧。

      我听他这么一说,笑道,“估计又是个女患者吧?你成天忙得像条狗一样,竟然还有空去看患者的朋友圈?并且还知道人家什么时候结了婚,去哪儿旅游了?”

      我说着顿了顿,“不是说自从有了糖丸,小儿麻痹症已经被消灭了吗?八零后,不应该呀。”

      我这话说得有些酸溜溜的,他倒挺嘚瑟,完全不介意。他忽略了我发酸的提问,只回答了我后面的问题。

      “因为有了糖丸、疫苗。小儿麻痹症现在已经非常少见了。但像她那种小儿麻痹后遗症,偶尔还是能见到。就像现在的小孩都打‘手足口疫苗’,可病毒种类那么多,疫苗也只能防止发生‘最严重、最致命’的后果。哪能做到百分百免疫?”

      “几年前的患者,骨折了直接去医院看不就好了。你们这工作‘售后服务’做得够到位呀,一次手术,终身保修吗?”

      也不是我酸他,如果按照这种逻辑。那他这辈子真是忙不完了。
      他说,话不能这么讲,这位患者情况比较特殊,而且这个人,给他留下的印象也非常深刻。

      他随手折了根树枝给我比划解释了一番。说儿麻后遗症,那么多年了,病情复杂,这病本身是没办法治好的。手术的目的,是通过一些手段,解决她当时“抱膝单腿跳”的问题。

      就好像,你没有办法掰直这跟弯曲的树枝,但你可以在“弯折处”的上下两端选取一个合适的角度把它截断,然后再给它重新固定好。

      “这不就直了吗?”

      他掰断了树枝,重新组合起来给我看。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说,你们这不是治病啊,是做木工活呢。

      他笑了笑,“你这么说也行。”

      总而言之,因为改变了骨骼原本的生长角度。这位患者的腿,截骨断口,虽然长好了,但特别脆弱。一旦这个位置再次受外力折断,那手术就白做了,再想接起来,很难恢复以前的效果。

      作为主刀医生,他很清楚这位患者的情况。对方出了事儿,第一时间打电话询问一下他。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名患者,是一位86年生的小姐姐。

      当初来医院的时候,“抱着一条腿”单脚跳着进来的。

      她老家在甘肃那边的农村。他问她为什么不拄拐杖,单脚跳,对好那条腿负担太重了。长此以往,好的那条腿以后恐怕也会出问题。

      “你骨盆倾斜很严重。如果继续这样,以后要做脊柱和盆骨的手术。那就是个大手术了。”

      小姐姐对此并不在意。

      “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哩。”

      她笑着说,她不甘心。别人都说她是残废,但她就是不甘心,不想认命。在她的逻辑里,拄拐似乎就意味着承认自己是个残废。在她的老家,承认自己是个残废,就等于接受了,自己只是一具劣质的性(分隔)工具、生育工具。会以极其廉价的方式被“处理”掉。

      所以她顽强地用一条腿跳出农村,跳到外省打工,又跳到了J一医。

      她去过很多医院。一次次心灰意冷地从医院里“跳”出来。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

      她说,社会在进步,每隔几年,她所生活的城市都会变出一番新模样。她想,医学应该也是这样。听说胳膊腿断了都能“再植”。她的要求也不高,瘸一点无所谓,能不能走都没关系。反正她已经习惯了。

      “医生,只要能把将两条腿放平就好。”

      按照她的说法,两条腿放平了,她就能穿上漂亮的裙子了。抱着一条腿,很多漂亮的衣服都穿不了。

      “她是做餐饮的,一开始在J市街边摆摊卖蒸糕。后来做炸串。卖梅菜扣肉饼。再后来又去搞美甲、做美容。有阵子天天在朋友圈里卖面膜。可过阵子又开始卖尿不湿了。”

      吴越临说,有时候,他们做医生的,也能从自己的患者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就像这位小姐姐,怎么说呢,他们整个科室都觉得这简直就是“励志人生”,可以找媒体来拍纪录片。《单腿跳跃出精彩人生》这一类的。

      像这样的患者,你给她治好了。作为医生,当然非常具有成就感。所以,后来的这些年,他也时不时会去看看这位患者的朋友圈。就想知道,双腿都落地了,能够站立行走之后,她的人生是不是会更加精彩。

      然后他发现,这个人确实“生生不息”,太顽强,也太能折腾了!她的朋友圈,没有一天“安分”。

      按理说,一个身体有残疾的人。不会在感情问题上太过折腾。但这个人不一样。自从双足踩到了平地上。恋爱就没有停过。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前年吧,她终于结婚了。她的丈夫不但肢体健全,年纪还比这位86年的小姐姐小几岁,跟吴越临一样,是91年的。她在朋友圈里每天秀恩爱。秀得特别露骨。各种俩口子大尺度的照片。他晃眼一看,下巴都快掉了,以为自己的微信跑进来了“奇怪的东西”。

      这位小姐姐结婚之后,去爬了华山。对,就是那段让“好手好脚”的人都望而生畏的“长空栈道”。她跟他老公去爬了。

      “小心你的腿,注意安全。”吴越临有些不忍地评论道。

      对方回复,“谢谢吴医生,我没事儿!”

      吴越临说到此处,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告诉我,他为了对方的这条腿。熬了好几个夜,翻了不少文献资料,做了好几份方案。等上了手术台,一打开,关节腔内各种粘黏、就跟蜘蛛网一样……内部情况复杂,并且骨质疏松严重,他做截骨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留神给人骨头截碎了。

      他一边说,一边翻出了那位小姐姐的朋友圈给我看。只见照片中,人俩口子站在长空栈道上,做了一个看起来很危险刺激的双飞燕姿势,高空亲吻。

      我看了之后直呼内行。

      他作为医生,无法不为自己的患者捏把汗。那可是他额头冒汗截断的骨头,小心谨慎钻的螺丝孔,好不容易才固定在了一个合适的角度让骨头长在一起,完美地改变了力线。

      “她去爬华山长空栈道都没事儿,开开心心回家了。当时我想,这可真厉害。莫名其妙有一种自豪的感觉。没想到,今天上午,人俩口子闹矛盾。她负气走在前面,她老公在后面追她。看见前面有车,她老公就用力地拽了她一下,然后,这一拽,她没站稳平地摔了一跤……当时就听见咔嚓一声,她知道,骨头断了。”

      他说起这事儿,哭笑不得。对方刚才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带着哭腔,“吴医生,你说过我这条腿不能摔,要是摔断了‘一夕回到解放前,所有努力都白费’现在真断了,我该怎么办呢?”

      他忍不住在电话里责备对方,“你都知道,你记得我当时怎么说的,为什么不小心呢?”

      对方说,她其实挺小心的,但没想到。

      “我老公都吓哭了,他后悔得要命。”

      吴越临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皱着眉头看了片子,还好,问题不大。髌骨摔断成了两截。看着片子也不严重,打两根钢针内固定,几个月就好了。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做的截骨处。骨骼生长得挺好的。这力线改变做得真不错。估计同行看了都得问一句“你这手术是谁做的”他思索着,满意地点头。

      “你就听当地医生的话,把手术做了,问题不大。但以后,千万要当心!”他对那位患者千叮咛万叮嘱。因为这么完美的角度与力线,摔坏了,再做一次,未必能做得到呐。

      我能感觉到。吴越临的内心其实是很炸裂的,但腿长在别人身上。对于他这种听着“安稳克制”家训长大的人,这位患者的价值观,估计对他冲击还蛮大。

      我忽然意识到。他从“小吴”变成今天的模样,应该遇到了不少诸如此类的人和事。

      听完他的讲述,我已经“不酸”了。

      “我估计她不会听你的医嘱,她要是‘听话’、‘安分’的人,还真没办法一条腿跳出自己的命运。”

      我神色淡定地从塑料袋里摸出一颗生板栗,咬破板栗壳,剥了一颗刚塞嘴边。他忽然凑过来,一口咬掉了一半。

      “你属狗的吗?这大街上呢!你干嘛!”

      我惊诧不已。他笑得从容。

      “我属羊,不属狗。”

      我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什么。我说,我属鼠的。我记得以前在哪儿听过,属羊与属鼠的人“子未相害”,“羊鼠相逢一旦休”。

      他问我,过生日过农历还是阳历。我说阳历。他说,那你就该信星座,别信生肖。

      好吧。

      我思索了一番。告诉他,我是射手座的。然后问他什么时候生日,什么星座。

      “今天。”

      “什么?”我没听明白。

      “我生日是今天。”

      啊?怎么会呢。我连忙拽住他,说,你怎么不早说。难怪他说要吃面条。不过红烧肉又是怎么回事儿。

      他告诉我,在他老家,有种习俗。过生日就会吃红烧肉。多少岁就会把红烧肉切成多少块。

      “那这块五花肉,我得切成三十四块?”我看着手里拎着的那一块五花肉,忽然觉得这事儿有点难度,“我得先拿把尺子量一下长宽高,再列个算式算一下吗?”

      他说,这事儿他熟。肉他来切就好。

      接着我俩又哈哈笑起来。

      笑完之后,我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我说,今天是11月3号,你是天蝎座的?你这性格哪里像天蝎座?我记得我以前看过星座相配指数,天蝎座跟射手座根本不搭。

      “那你跟什么星座相配呢?”他笑着问我。

      “理论上,跟射手座搭配指数最高的是白羊座。”

      说到此处,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你身边有谁是白羊座吗?”

      他这么一问,我更加沮丧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太情愿地吐出两个字。

      “田垣。”

      吴越临扭头噗嗤一声。笑得腰都伸不直了。然后他一脸严肃地跟我说,他是党员,党员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次换我笑得直不起腰了。

      接着他摸出手机,翻看了一会儿,然后告诉我,人田垣这会儿都吃上晚饭了。我凑上头,看了看照片。

      哎呦。酸汤鱼配糯米酒。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呀。一个人都这么潇洒。

      于是我挽着吴越临的手说,走走走,咱们赶紧回去做饭。我要开始我的表演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生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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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怎样才能不犯贱》目前完成了三分之二。预计两个月内完结,预估完结字数35-40W。完结之后还会拿两周修文。讲究的亲可以先搁着养好了一口吃。 接档新文现言《一定是特别的缘分》轻松小甜文,看文案简介有兴趣的可以预收一下~ 祝您用餐愉快~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