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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归路-番外 ...

  •   乾隆二年北京南郊
      “一处菜馆”是京里小有名气的江南风味的馆子。其实说是江南风味,老吃客们会让唱菜名儿的伙计按扬州或是苏州、杭州菜系来报。当然也有不精其中门道的,完全不明白扬州味和杭州味的西湖醋鱼到底有啥不一样的地方:比方说刚上三楼雅座的一位穿了宝蓝锻袍子的年轻爷儿,一看他腰里叮叮当当的家当和两下打量的眼神就知道是有钱的土老冒——当然仅仅是针对江南菜系而言。
      “爷,您要单间雅座还是——”
      “干净的单间。”
      “好嘞!爷儿,您这边上请!窗口看过去,您瞧,正是陶然亭——”
      “上菜吧。”
      嘿,这爷们脸蛋漂亮,可脾性不小啊!“是是!爷是喜欢扬州味儿、苏州味儿、杭州味儿、高淳味儿、绍兴味儿还是潮洲味儿?”
      这……“杭州的吧。上几样你们拿手的。”
      “好嘞!说到杭州菜,这鲤鱼,爷儿您是要荷包鲤、双色鲤、三道鲤还是团鲤呢?”
      客人目瞪口呆。
      一阵脆生生的轻笑传来。
      “阿正,不许欺负我兄弟。”
      “是!大小姐。”
      “去照我吩咐的上菜。”
      “是!”
      年轻的爷儿眼瞅着这个伙计从一脸无赖的嬉皮笑脸,突然之间精明四射。哦,对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觉得这个伙计有点怪了:这伙计穿的是长袍子,分明至少是个副掌柜的!
      等帘外的“大小姐”走进雅座时,客人右手一伸就把旁边的位子拉出:“坐,冬冬姐姐。说,这些年你上哪逍遥去了?!”

      ***

      拷问,嗯,姑且说是拷问吧。
      “见过十四叔了?”
      “见过了。趁三哥添儿子的时候混进去的。”
      混进去……“十四叔一定很高兴。去给皇考上过香了?”
      “去过了。化装成太监去的。”
      居然扮太监!“姐姐!!怎不找我!”
      “我怎么进得去亲王府大门呢,小五!”
      “……好,我会吩咐门房,看见一个假扮成太监的女子就直接带进来。”
      “咚”的一声,“冬”大小姐先是送上一记粉拳,然后大大方方把头靠在兄弟的肩膀上,理直气壮地叫当今皇上唯一的亲手足、伟大的和亲王爷给她倒茶布菜——还不能动右边肩膀——嘿嘿,这家伙的肩膀软硬程度正好。
      “不过这次来京城,看见大家都在,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

      乾隆二年 养心殿
      十几名太监无声无息地上菜、布菜、夹菜盛盘。皇上爷虽然年轻,但自小就在宫中长大,也许平民的玩意儿他一窍不通,但宫里芝麻大的事情他都清楚得很。别看他平日表情并不严肃可怖,但等他变脸的时候就晚了,小命早没了!
      “五弟昨儿个不是说后天拿些新鲜玩意进给太后,怎么今天就来了?”皇上不紧不慢、好像很随意地问道。
      和亲王假装自己很厚颜无耻,笑着然后把伺候的人都赶走。“下去!都下去!到门外边候着去!我要和皇上哥哥说悄悄话,谁偷听我就打谁屁股!”
      皇上撇了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一眼——另一个小兄弟弘曕连说话都不利索,自动跳过——然后挥手清干净闲杂人等,只剩最心腹的那几个。
      “臣弟今天见到了冬冬姐姐,所以就赶紧来见皇上。对了,姐姐还请臣弟吃杭州菜,不过臣弟付帐。”
      “……”无言。不过皇帝确定自家弟弟是见到了“冬冬姐姐”,请客吃饭却要客人付帐的事情也确实只有她做得出来。
      “冬冬姐去瞧过了十四叔,呃,是混进府里去的;还给皇考上了香,是化装成太监去的。”
      “咳、咳、咳……”皇帝被口水呛到,做弟弟早做好姿势、此时立刻冲上前救驾。
      “皇上您也知道冬冬姐多爱漂亮,叫她扮一次太监已经够瞧的了,可她又想去看望玛法,总不能再装成太监,所以,嘿嘿,弟弟只能来找皇上哥哥帮忙了!”
      “张瑞霖也进京了?”皇帝顺完气,换个话题。
      “他没来吧!冬冬姐说她甩掉了只会赚钱的夫婿……呃,凭冬冬姐的本事要甩下他一个人逍遥是困难了些。”
      “哼……便宜了那小子。”皇帝一口咬掉一个做得极精巧的水晶饺子,仿佛在咬掉某人的头。
      “皇上,冬冬姐亲选的夫婿真的不会像他父亲那样反逆,他忙着赚钱给冬冬姐花还来不及。”
      “若是那姓张的汉人还有反心,朕早就灭了他!”再用力咬,那女人撒丫子满世界跑,把一大帮子人扔在北京穷操心。
      “嘿嘿,皇上放心,有冬冬姐在——”
      “什么叫有她在就可以放心!她在才叫麻烦!没麻烦她还不会来!”
      和亲王一缩脖子。怎么自家哥哥才二十多,说起人、发起狠来就跟父亲在世时一个模样……难怪啊,皇位是哥哥的……呵呵,他一点也不嫉妒,真的一点也不!坐在那个位子上,再正常的人也会变得不正常。所以,他还是当个富贵闲人最好!

      ***

      乾隆二年 景陵
      这个月皇上突然说要谒康熙爷的陵,还从宫里接了位太妃一起去,搞得一大帮子的人灰头土脸,居然真的在两天里面把该办的事情全部办完了。启程——驾!
      “姐!我会把碑文拓下来给您老送过去,成不?现在先去见驾!”堂堂和亲王已经快哭着求这位大牌姑奶奶快点走了。
      “我姨、也就是你母妃还没到呢,急什么。”再仔细看看石像。如果不是有“内应”,她根本进不来。上回能混进去看看皇伯父,是趁着那里刚刚造好、东西还在不断添运的时候。景陵这边可是看得严严的,很难找到机会呢。
      “……可皇上到了啊!”还急着第一个冲前头……和亲王四处张望,顺便把靠得太近的侍卫太监们赶远些。
      “皇上不是去冥想国家大事了吗?”和她四伯父一样,喜欢用冥想的借口一个人清静会儿。
      “冬姐姐——”
      “好好好!我走!我走!小五你越来越罗嗦了,像个小老头似的。”某位打扮地侍卫不像侍卫、太监不像太监的女子,边摇着头边把手搭在和亲王殷勤(其实是急切非常)的胳臂上,慢慢地晃进配殿。
      和亲王已经连仰天长叹都叹不出来了——怕被他脾气不太好的姐姐揍。
      没有想象中香烟袅绕、和尚念经的情景。
      某位“张夫人”暨“冬小姐”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曾经经常被自己欺负而从不回击,现在却已经当了皇帝的兄弟……嗯,好像妈妈以前对自己说过:帝王其实是没有兄弟的。
      “……皇上?”叫尊称总是没错吧?
      背对着她的黑亮辫子一甩——好想去拔一根啊,然后看着那张从小就表情不够丰富的脸蛋子勃然变色……
      “在看什么?‘冬姐姐’?”
      某冬小姐突然想起来礼仪,但她真的对面前的年轻人提不起三跪九叩的兴趣,只是很规矩地肃了下,“……在……看、看陛下的辫子……”
      皇帝有趣地看着她,然后嗤笑出声:“姐姐还是一点没变呢!坐吧!难得见你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
      “皇上……呃,谢座。”嘿嘿,走了半天的路,是想休息会。如果这时有一杯茶和一盘点心就更好。
      皇帝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打了个她看不大明白的手势,原本无声地站在一旁的两个太监退了下去。很快的,一壶龙井新茶和几份点心端了上来。
      “这些年过得如何?不用说,没胖没瘦,气色红润,一定过得很不错。”
      “哪里啊!对着个知县的随从点头哈腰的事情也做过,和强盗拼刀子也做过,在外头吃坏肚子差点病死在客栈里也遇到过……”
      “为什么不留在京里?你阿玛和十皇叔都封了郡王,这不说。即使你不要和他们一样高的身份,即使你要嫁一个叛逆之后,朕都不在意。可你为何一去不复回?!承元姐姐,你可知道——”
      皇帝自己顿住。某女当然也不敢问下去。这个兄弟自称“朕”,他是皇上了……“京里待着,难过。”
      “……是因为婶娘?”
      “额娘让我离开京城。不要回来。”
      皇帝沉默了片刻,起身,把某只贪吃的爪子攥住:“零食不要吃太多,等会子和母妃一起用膳。”

      一路上皇帝继续抓住某只爪子,仿佛怕她下一刻就又飞也似的跑走般,轻巧又坚定地抓住。
      “一直、一直很想念玛法呢……”赶快撒娇。妈妈好像(是好像,也就是不太确定的样子)说过,四伯之后的那个皇帝命挺长、挺有名的,而她才不想被个长命的皇帝记得呢!一点都不想!
      “既然想念,为何不回来?!”
      “很难混进来嘛!谁让皇上派来守卫的人让我找不到空子钻。”随手拍拍马屁。反正动动嘴皮子一点不花本钱。
      说着扯着走进正殿时,两个人(跟在后面的某亲王……无视之)都静默下来。
      “皇玛法很疼皇上。”她拉拉兄弟的袖子。一旁伺候的太监大概身体不好,看他的样子像是快昏倒了。
      “更疼你。”从不骂她、更不过问功课学问,只一径地仔细捧在手心里,叫别的孩子们看了妒忌不已。
      “是疼每个小孩呢!”顶多对自己比较偏心了啦!谁让她人见人爱呢?嘿嘿嘿!
      “……冬姐姐,你一点都没变……”
      “皇玛法看见大家都过得好好的,一定很高兴。”某人完全无视晕了一地的侍从们,将脑袋靠在皇帝的胳膊上磨蹭着。这家伙从小被自己压在底下,如今叫她学会尊敬是不可能的啦!你看,他自己也挺享用的哩!
      “是啊,会很高兴。”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高兴!
      皇帝没好气地盯着她一会,奇怪了,这个一直精力充沛的家伙怎么又贪吃又贪睡,是不是身体不好?
      “等会叫太医来看看吧。”
      “皇上身体不好?!”某冬小姐跳了起来。结果一群更不明白状况的人都跟着跳。
      “朕没事,有事的是你!”最有问题的应该是她的脑子了!
      “我没事啊!吃得下睡得着。顶多……嗯,顶多可能怀孕了吧。额娘说女子过了二十二再生养,对身体比较好,对孩子也好。”
      皇帝没听见后边的,只震惊于这只要生小只的来祸乱人间了。
      而旁的人没听清前面的,只听了后面的……
      于是,就在皇帝陪着某冬小姐跟太妃一起用膳团聚、让她们姨甥团聚的时候,流言已经从景陵传回了京城。
      皇帝陛下和一个二十二岁的民间女子有了私生子!

      ***

      乾隆四年 和亲王别业
      虽然先帝雍正爷把潜邸给了和亲王,但亲王最爱待的地方仍然是圆明园和畅春园两块地方正中间小旮旯里的别业,而且风水师说那地方特别适合生葬……嘿嘿,正和他的意!
      非常有趣的是他的隔壁就是恂勤郡王府。当然,为了某些不明原因,他和他的那位十四王叔少有来往:他不大想去,人家也不大想来。可底下有偶然还是有来往的。
      “爷,恂勤郡王府上来了个丫头,说是送点土产。”
      “十四叔没有旨意不可能出远门,这送的是哪门子土产。”
      “那……那位姑娘坚持要见您。呃,其实她应该出嫁了,可一唤她婶子立刻就……就、给人脸色看。”底下的副总管说得很婉转、很婉转。被喷得灰头土脸的虽然不是他本人,但别人的转述也够呛人的。
      “姑娘?”
      “是,看上去……有来历。”
      对当今天子的亲弟弟(姑且不论到底有多亲的感情)而言——“有来历?”
      “是,她暗示说好象是宫里的格格……”虽然不大像,非常不大像!
      去过宫里的格格多得老了去了!年轻而伟大的亲王爷正要反讽一句,却突然想起一个人,立刻打扶手椅上一蹦老高。“不得了!不得了!”
      底下的一堆伺候的人啊,就见一个青绿色的身影忽地一下从眼前飞过。
      话说,那位有来头的出嫁了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啊?莫非是爷们在外头的宠姬?
      果然不得了哇!
      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唏唏索索的碎言碎语从前院传到中厅再到后房。大家伙儿赶忙去找几个关键的证人打听——赶车的哥儿们!

      一冲进小花厅的门(顺便把外房伺候的粗使丫头吓得差点坐到地上),和亲王就知道自己跑着来是跑对了!某位“宫里的格格”正习惯性地皱着挺秀气的眉、指尖不耐地敲着青瓷杯的盖头——盖子必定是随手就反扣在桌上的,水珠啊、茶叶末子啊就全部招呼到红木八仙桌上了,可见这位格格完全不懂家务。
      “都出去,不不,你去,让厨房做些清淡的小点心,再沏壶新的明前龙井。”
      “碧螺春更好。”格格对吃喝最讲究了。
      “听见没,明前碧螺春,还有点心。”
      关照完了人生要务,和亲王笑呵呵地上来认亲。“冬冬姐。”
      “小五!你越来越俊!听说你的新小妾是江南美女呢,等她出门晃的时候我去搭个讪聊聊天什么的,你可别小气啊。”
      “……”亲王的威仪和形象在这位大姐面前是无效的。“姐,你好像是第一次从正门口进来?”
      “侧门。给了门房五两银子。喂,不是叫你革了他,是以后叫他留心着点,见到我就立马开门。”
      格格姑娘夫人帮“小五”亲王调整了下镶玉的帽子,“嗯,这样就帅气了。”
      “嘿,我要帅气做什么。”
      “好看啊!有面子呀!要出了门,我一说这是我弟弟,大家都争着恭维我家的兄弟各个英气过人,多好!”
      “……姐,你和哪家的兄弟们一起出门?”要知道,虽然皇上对十叔、十四叔甚至八叔、九叔的儿子们都不错,可该防的一个也没漏,只会比父皇在世时更严、也更隐蔽。而这位姐姐要是去找别家的堂兄弟们却不找“他家”俩兄弟,后果会顶麻烦……嘿嘿,当然麻烦的是被找的那些个“英气过人”的家伙。
      “呵呵呵呵,小五啊,猜猜上回我请谁上我的馆子吃饭了?”
      “不是你请客他付帐?”
      “是啊是啊,不过你的称呼不敬。”
      不、敬?
      和亲王知道她说的是哪个,只笑而不语。
      午后的阳光星星点点地落在对方的脸上、肩膀上,像是片片金色的叶子,让人很想伸手替她拂去……他想起十四叔几十年来第一次新纳的妾室,也是南方的汉军旗人家出身,而且还是个再嫁的。当时他第一的念头就是现在的十四叔根本不需要找个寡妇寻晦气,可现在对着冬姐姐的时候突然想起,那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虽然模样比她(应该是她的母亲)差了一大截,但吃东西喝东西时某种气韵很是神似。
      送吃食的人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也略有些鬼鬼祟祟地进来摆桌子。
      冬“格格”不再说话,只淡看了眼那些个点心,秀鼻极微小地动了下、像是要嗅嗅茶香来判断是明前还是雨前。然后扫了眼端盘子的人,冲着那俩小太监点了点头,两个小子居然就被自然而然地领了懿旨、被支使出门外候着去了。
      “姐,还有什么事。似乎你一开始是急着来找我。出了什么事情?”
      冬“格格”慢条斯理地拈了块糯软的小糕,端详了会那近乎透明的面皮,似在猜里头是什么馅。“我本来很急,但一看见你的脸色突然又不急了。”
      “怎么说?”他端起茶托就灌下两大口茶。
      “最近有人不怎么安分,我怕你们没准备,所以特意从山西的姨妈家跑来报信。”
      她表姨是山西范家的三夫人,也是再嫁。他,和宫里的那位“英气过人”的哥哥都清楚,他们甚至知道她最喜欢的小娃娃是她亲侄子的小女儿。她喜欢跟小女孩玩儿,而幸运或者不走运的是她的头胎也是个女儿——一个比她这个做妈的更难对付的小丫头。
      “哦,郑家庄的那一拨?放心,皇上明着让我在家当个富贵闲蛋,实则让我每天都听着哪几个人进去、哪几个人出来。”他就被派作干这种无聊的差事!每天记着五服以内那些个爷爷伯伯叔叔舅舅姨夫哥哥弟弟、乃至姑婆姨婆姑妈姨妈姐姐妹妹及其丈夫们的流水帐,一个没记全还被皇帝哥哥批!无聊啊!没天理啊!
      “那敢情我是白操心了?!”
      “姐姐!嘿喂,您一定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吧!快快给弟弟送进养心殿去表表功,领了赏您七我三,如何?”
      冬“格格”噗地笑了出来——这回是真心实意、不带婉转虚应的美丽笑容,真的很美。
      “小五!我最喜欢你了!”她越过桌子,拉拉兄弟的胳膊。
      “比李南小哥更喜欢?”
      “是啊,更喜欢。”小五任她欺负,当然更好。
      “那皇上呢?”
      “反正都比我家那口子死人好!”她得意地甩甩不汉不满的半窄半宽袖子。
      亲王爷咯咯痴笑,有趣啊有趣。某个伟大得不得了的人物为了在某“宫里的格格”心目中争一个“好人”的位子,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当然那一位爷有得是)和心血,临了不也和他一个等级吗!哇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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